《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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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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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姑娘窝在温慈怀里,没说话,只是面上那方绢帕上湿润了。

    温慈轻轻柔柔地揽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九,我来晚了。”

    九姑娘的心骤然软了下来,双眼干涩,她已经许久不曾流泪了:“可你总归是来了。”

    九姑娘许久不曾这样畅快淋漓了,直到此时见了温慈,心防尽卸,将这多年来的委屈一并哭诉给他。九姑娘哭了整整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温慈将她平放在榻上,一枚温润的玉佩便从九姑娘怀中掉了出来。

    温慈拿起那玉佩,细细打量了一番,唇畔微微勾起一抹笑来,轻轻叹了一声:“难为你将它保存的这样好。”

    他将玉佩放进九姑娘手心里,微微迟疑了一下,轻轻俯身在九姑娘眉心吻了一下。

    九姑娘眉心展开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八)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赵允之算是个好皇帝。

    甫一上位,朝政稳定些,他便命人将昔年旧朝皇帝当政时的大案都查了个遍,将被诬陷连坐株连九族的昔日呼风唤雨的几大家族尽数平反了,当中便有权倾朝野的苏家同九姑娘的母家,顾家。

    那日,九姑娘收了一封宫里头来的信。她展开看过后,发了好久的呆。

    信自然是赵允之写来的,他直言已将顾家旧址重新翻修过,顾家家主同夫人的坟也已经迁到了顾家祖坟中,顾家女眷也都脱了妓籍,念在顾家并无男丁所存,这顾府便理当由身为顾家嫡女的她接下。

    信的最末,赵允之说,阿九,我欠你的,此生到底是还不清了。

    九姑娘梦到过这一日许多年,她在梦里喜极而泣了许久。

    可她真真等到这一天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气尽力薄,哭不出,也笑不来。

    金枝小心地建议道:“姑娘何不去父母坟前上一炷香?”

    九姑娘笑了笑,没说话。

    她自然是想去的。

    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她想起来,她做过妓,入不得顾家祖坟,便不去父母坟前给他们添堵了。

    她苦笑了一下,将那封信扔进了火盆里。

    她再不是顾家的人。

    ========

    九姑娘自然没有要温慈的那两千两。

    温慈皱了皱眉,凝视着九姑娘:“小九,这钱你拿着。”

    九姑娘笑,着意将那两千两票子塞进温慈手里:“温慈,我不缺钱。外头不都说,我千金一夜么?来来往往这样多的恩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个个儿都不愿在别人面前露了怯,自然都是变着法儿地对我好。”

    温慈接过她手里的银票,垂眸半晌,到底也没忍心问出来。

    九姑娘瞧出了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满不在乎似的,微笑着:“温慈,我是个妓。我唯一值钱的,不过就是这副皮相了。我不缺钱,可唯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温慈沉默片刻,认真地凝视着九姑娘的眸子,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小九,你跟我走罢。”

    九姑娘怔怔地望着温慈的眼睛,唇瓣微微颤动着,半晌,笑出了声来:“温慈,我怎么跟你走?”她白皙的脚踩在冰凉的砖地上,旋转着,伸手指着自己金碧辉煌的房间,咯咯地笑着:“温慈,我如今在这儿,自由自在,要风得风,你要我陪你去过什么日子?”

    她暧昧地笑着,凑到温慈身边,在他脖颈上轻轻吻了一下,娇媚地笑道:“你若是想我了,凭着你我二人的交情,我自然愿意陪你一夜。”

    她的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不要钱。”

    温慈沉默半晌,轻笑一声,伸手拢好九姑娘滑落在手臂上的衣裳,揉了揉九姑娘的脑袋:“小九,抱歉。”

    青衫落落,他纤瘦颀长的身影隐没在满天飞舞的桃花中,终于再也瞧不见了。

    金枝喏喏地唤了一声:“姑娘。。。”

    九姑娘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好半晌,忽然冲到门前,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温慈——”

    她纤弱的身子缓缓地滑落在地上,抚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满满的,都是在她心中横冲直撞着的恐慌,她赤着脚飞奔出去,衣衫半解,地上粗糙的砂砾将她的脚磨的生疼,可她只是披散着长发,疯了似的冲出门去,像是失了魂魄:“温慈。。。温慈。。。”

    金枝捡起九姑娘的大氅追着跑了出去,最后在院角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九姑娘。

    她给九姑娘披上衣裳,轻轻梳了梳她凌乱的长发,怜惜道:“姑娘,回去罢。”

    九姑娘无神地应了一声,扶着金枝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问道:“金枝,他会回来的,对么?”

    金枝自然也没把握,可当下唯有说:“温公子对姑娘好,一定会回来的。”

    九姑娘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她赤着脚缓缓地挪了几步,又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要来了。”

    九姑娘不知道,她早就疯了。

    ======

    温慈还是照旧来,只是君子之交,如从前在清竹馆那样,一起喝酒,一起听雨,一起吃饭,只是再不提让九姑娘同他走了。

    九姑娘一日一日的,变得越发依赖温慈。金枝偶尔发现,一旦离了温慈半日,九姑娘就开始变得格外焦躁,无论别人说些什么,她都是横眉冷对,甚至大发脾气。到了夜深的时候,若是温慈不来,她是断断睡不着的,非得温慈在榻边坐着,握着她的手,她方能安心睡下。

    自然,她再没接过客。

    金枝那时还不知道,九姑娘这样的疯狂,最终断送了她们两个人的性命。

    那日入了夜,九姑娘睡下许久。温慈便坐在榻边凝视了她一会儿,最后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金枝恰好守在门外,入夜微凉,繁花美景,两人都为着里头那个人操心,自然就睡不着了。

    温慈问了金枝几句九姑娘的起居,总归还是担心她如今的情状。

    半晌无话,金枝倚在柱子上,眉目清丽,望着温慈,半晌,道:“温公子,姑娘是离不开你的。”

    温慈淡淡的:“我知道。”

    金枝垂了垂眸子:“公子,您早晚要成亲的。若不能娶她,便撂开吧。”

    温慈的面容在月光下越发惊艳,委实令姑娘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身后幽幽一声:“金枝,你在说什么?”

    九姑娘披发赤足扶着门框,幽幽的,冷冷地望着他们二人。

    金枝正要开口,九姑娘却已冷了脸色,快步上前,一把掐住金枝的脖子,咬牙切齿:“我自问对你不薄,你却在背后撺掇着温慈弃我而去?”

    金枝被掐的窒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连连摆手。

    温慈上前揽住九姑娘,柔柔地握住她的手,宽声道:“小九,我不会走的,听话,把手放开。”

    九姑娘松了手,可面色冷寒至极,望向温慈的目光已经带了几分愤恨:“你在替这个小蹄子说话?是不是?”

    温慈无奈,却还是只能好声劝慰:“小九,金枝这些年对你什么模样你心里清楚,她自然是为着你考虑的。”

    九姑娘厉声道:“你也动了这个念头,是不是?!”

    她一把拉住温慈,一张绝美的脸因为疯狂而扭曲起来:“你也要走,是不是?你要把我送给谁?你想把我送给谁!?”

    温慈哪里见过她这样的模样,心里惊诧,却还是伸手揽住她,好言相劝:“我能走哪儿去呢?你莫要瞎想。”

    九姑娘一把推开他,摇摇头,冷笑着:“不对,不对。”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眼剜向瘫在廊下的金枝,目光灼灼:“是你!都是你挑唆的!”

    金枝刚刚开口,眼前一暗,她的声音便生生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九姑娘大笑着站起身来,退了几步,金枝胸口上,插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血浸湿了衣裳,没过一阵,已经不动了。

    九姑娘心满意足地笑着,一步一步地,上前环住愕然的温慈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声音低而嘶哑:“温慈啊。。。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九)没有你的一生,太寂寞了() 
金枝的尸体被寺庙里每日晨起扫地的师太撞见了,吓了一跳,念了一套阿弥陀佛,又火急火燎地报了官。

    官兵将九姑娘的小院团团围住,他们多少是听过这位艳名远播的,昔日清竹馆花魁的大名儿的。这事儿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九姑娘环钗尽退,乖乖巧巧地窝在温慈怀里睡着了,他们没想到浓妆卸下后的九姑娘,原是这样清丽的女子,干净至纯,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儿。

    为首的那人瞧见温慈,微微一怔,旋即收了佩剑,拱手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温慈抬手,轻轻“嘘”了一下,命他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廊下的尸体,你们瞧见了?”温慈问。

    为首那人拱了拱手:“是。因为这事儿就在九姑娘院儿里,不敢轻慢,是以想请九姑娘去问上几句话。”

    “不必了。”温慈含笑的眸子望着那人,面上淡淡的,不曾在意:“人是我杀的。我跟你们走。”

    那人显然的是怔了,一时间措手不及,半晌,只连连摆手:“不不。。。公子。。。这。。。”

    温慈将九姑娘轻轻搁在榻上,乌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身后,青衫落落,起身微微抬手,指尖寒光乍现,竟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双倾国倾城的眸子此时并未显得旖旎多情,反倒是贵气乍现,生生将众人都吓退了一步。

    “怎么,不信?”

    他将那匕首尖对着为首那人,微微偏头,笑眼盈盈:“不妨。。。我再杀一次给你瞧瞧?”

    那人冷汗涔涔,既不敢上前将他抓起来,又不敢越过他去将九姑娘扯起来,一时间只能手足无措。

    “好了,温慈。”榻上纤弱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撑着起身下榻,一张素白的脸,清丽脱俗,“这样就够了。”

    九姑娘轻轻从背后抱住温慈,那只精致的,纤长的,握着匕首的手缓缓落下来,半分杀气也没了。

    她走到为首那人面前,唇畔竟然挂着笑:“金枝,是我对不住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人小心地瞧了瞧温慈的脸色,诚然,也不敢对九姑娘带几分不敬,只能有礼有节地,将这位姑娘请走了。

    ==============

    九姑娘被判了菜市口斩首。

    对这个判罚,她倒是半分也不意外。毕竟,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斩首那日,宁晋城里的百姓蜂拥而至,毕竟这位曾经一夜千金的花魁,多少人排着队都难以一堵她的芳容呢。

    九姑娘听到四周嘈杂的谩骂声,女子骂她狐狸精皮相,天生贱种。男子也少有怜惜,只会更难听。

    她想,人性如此,不该强求。

    她被几人引到了断头台下,说来奇怪,那些惯会落井下石的狱卒,倒是从始至终都并未薄待过她。

    她凝视着那巨大的,寒光闪闪的铡刀,她已经没有恐惧感了,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轻松,和了结。

    她笑了一下,跪在那铡刀面前。

    她这一生,含着金汤匙出生,兜兜转转,被人当玩物,当垫脚石,却从没有几天为自己活着。怀里凉津津的玉佩令她神智清明几分,她在这一刻,很想很想温慈。

    监斩官扬声问了一句:“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压迫感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自知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可她很想见见温慈。

    一名狱卒附在监斩官耳畔说了几句,监斩官微微颔首,不多时,那个青衫身影已出现在刑场上,一步一风华,步步生花,这样的风姿仪态,天下间唯有温慈一人。

    他在九姑娘身畔蹲下,伸手轻轻捋了捋九姑娘凌乱的长发,轻声道:“小九,我怎么救你?”他的手指冰凉,微微一声叹息,无尽的绝望。

    九姑娘摇摇头,她的双手被缚在身后,可她还是勉力抬起脑袋来,亲昵地蹭了蹭温慈:“够啦温慈。”

    温慈伸手将九姑娘揽进怀里,九姑娘察觉到他的颤抖,便只能轻笑安慰:“温慈,你知道的,若是没有你,我活到这二十几岁,又有什么意思呢?”

    温慈的声音淡淡的,却透彻心扉的悲凉:“可小九,我没有你了。。。”

    九姑娘顿了顿,颤抖着,轻声道:“是啊温慈。。。没有我了。。。你就替我的那一份一并活着吧。。。”

    她笑了笑:“温慈,你知道的,婊子无情,我理当如此。”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温慈,你将我怀里的玉佩取出来。”

    温慈依言做了,那玉佩正正是昔日九姑娘生辰时他送给九姑娘的生辰贺礼。一别经年,那玉质却愈发温润了。

    铡刀抬起,九姑娘纤弱的脖颈被塞到铡刀底下。

    温慈忽然觉得像是被什么攫住了心脏,任刽子手狱卒怎么拉,怎么劝,也纹丝不动。

    九姑娘从刀锋下抬起眸子来,清亮如水,那唇畔却生生扯出一抹笑意来:“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彼此娘亲腹中。。。可是啊。。。造化弄人。我今生同你是没缘分的了,那苏家的玉佩,我不敢生受。”

    温慈惊愕地退了一步:“小九。。。你。。。”

    一滴泪从九姑娘眼角重重地砸下来,她的声音极轻,却句句凄凉:“我多想嫁给你啊。。。可是我那么脏了。。。苏容。”

    温慈始终记得,这是九姑娘第一次叫他的本名,也是最后一次。

    铡刀一斩而下,鲜血喷的刽子手满脸都是,那颗头颅滚到了温慈脚边,绝色的模样溅了血,可那唇畔却含了一抹笑意。

    温慈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将那颗头颅抱紧怀里。

    半晌,他站起身,一步一步的,穿过喧嚣的人群,青衫染血,像是一步一步,踏完了自己的一生。

    =========

    数十年前权倾朝野的苏家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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