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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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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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允之沉默半晌,面上平顺冷静,笑道:“子檀,但凭陛下做主。”

    他低低地道:“阿九,这茶凉了,去换了罢。”

    九姑娘打从心底堵上一口气,手脚皆是冷汗涔涔的,应了一声,上前端起那盏茶,里头分明还是热气腾腾的。

    皇帝说:“朕瞧着,那平南王家的小女儿,叫什么来着?”

    身后内监忙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回陛下,河海郡主,李氏。”

    “对,是这个河海。”皇帝含笑望着赵允之,“朕瞧着,她同你年岁相当,家世相当,实在是天作之合。待你父王回来,朕便做主给你二人赐婚,如何?”

    九姑娘不知怎么的,手上不稳,那茶盏便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阿九!”赵允之低低地唤了一声,忙起身对皇帝拱手:“陛下,是微臣管教下人不严,是以惊扰圣驾,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怪罪。”

    九姑娘如梦初醒,忙跪下请罪。

    皇帝挑了挑眉,声色冷冽:“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九姑娘微微扬起下颌,抬眸间,厉色乍现,倒是将皇帝的兴趣勾了起来:“子檀,这梁王府的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内监尖锐的声音隔着这样远,纵使压低了,也清晰地传入了九姑娘的耳中:“陛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皇帝懒懒地望了一眼,见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便笑道:“的确是该回宫了。”

    皇帝起身,赵允之忙侧身让开,垂手立在后头。

    陛下没叫起,九姑娘自然也不敢动,只得规规矩矩地跪着。

    皇帝绣着盘龙纹的金靴落在她眼前,顿住:“子檀。”

    赵允之应了一声。

    皇帝的声音一字一句,透着几分笑意,却又威严至极:“朕同你要个人,如何?”

    赵允之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是陛下的人,那微臣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

    九姑娘屏住呼吸,周身僵硬起来。

    皇帝满意地笑了,伸手点了点九姑娘:“这丫头瞧着有趣儿,朕身边儿都是些榆木疙瘩,乏味得紧。不妨便问你要了这个丫头去,如何?”

(六)赵允之,我疼() 
有一瞬间,九姑娘似乎觉得心跳停止了。

    悠悠黄昏下,耳畔寂静无声。

    她慢慢地,恍惚地,抬眸望向那张清俊好看的面孔,似有若无地开口,无声地哀求:“救救我。。。”

    赵允之的脸在她的视线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皇帝等的不耐,似是不满赵允之的犹豫,微微扬了嗓音:“子檀?”

    赵允之的目光落在九姑娘含泪的眼睛上,顿了一顿,旋即移开,笑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陛下若瞧上了,带走便是。”

    九姑娘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滴泪重重地砸了下来。

    ============

    皇帝对九姑娘的确不差,甫一入宫,便将九姑娘脱了妓籍,归入民籍,如此才将九姑娘封了美人,在宫里头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安置下来。金枝也被皇帝破例允许一并带进宫里,说是怕九姑娘初来乍到,难免生疏。

    后来,她听说皇帝赐婚小梁王,他如圣旨所言,娶了那位同他身家匹配的河海郡主。

    九姑娘没再笑过。

    金枝时常瞧见自家姑娘盯着窗外那株风华正茂的梧桐树出神,然后突然笑起来,说,金枝,你说她们若知道我的恩客最后竟是皇帝,怕不是要将舌头嘬下来么?

    金枝只能笑着应道:“姑娘这样的容色,得圣眷也是理所当然的。”

    九姑娘蜷着身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颓然却又挂着一抹古怪的笑意:“的确,诚然我该如此。”

    金枝便不敢再多说。

    说起来,九姑娘性子变得怪癖起来。

    只是人总有几分贱性,后宫里头对皇帝投怀送抱的实在不少,可偏偏九姑娘这样冷冷清清,怪癖固执的性子反倒勾起了皇帝的兴致。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上赶着的总不成买卖。

    九姑娘本是避之不及。她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宫里,一夜一夜的做噩梦。

    顾家上下男丁数十口,在菜市口,被刽子手一刀斩下头颅。血流满了街道,血腥味儿数日不散。

    女眷老小,被皇帝手下的御林军奸淫掳掠。撕心裂肺地尖叫声像是要穿透她的胸口,非要将她也刺成千疮百孔的破棉絮。

    每次她尖叫着从噩梦里醒来,冷汗涔涔,只觉得劫后余生。

    她再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皇帝对宫里头剩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难免厌烦,反倒对九姑娘这样缄口不言的起了兴致。

    那日,皇帝在九姑娘宫里头坐着看书,九姑娘便抱着猫在廊下听雨声。雨水滴在荷叶上的声音闷闷的,她却也听的入了神。

    过了一会儿,皇帝突然开口问:“阿九,你本名叫什么?”

    九姑娘怔了一下,照着昔年同李妈妈说的一般,很是僵硬地回道:“阿九无姓。”

    皇帝诧异:“如何无姓?你难道没有本家?”

    九姑娘心里森森的凉。

    本家?她的本家不就是被这个皇帝陛下一刀下去,斩了个尸首分离么?

    肩上蓦然覆上一双温热的手,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颇为怜惜:“你怎么在发抖?”

    九姑娘像是被火烫了一下,飞速弹开。

    半晌,她神色如常,笑望着皇帝,幽幽道:“臣妾是过了风寒,不愿传给陛下。”

    她望着皇帝不怒自威的面容,心底冷笑着,想要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捅进他跳动着的心脏里。

    总有一日。

    她这样想着。

    ========

    入了秋的时候,宫里的枫叶已经铺满了御花园的石径小路。远远望去,火红一片,像是簇簇跳动的火光。

    这一年,九姑娘二十二岁。

    晌午时分,乌云滚滚间,炸雷倾空而下,劈裂了宫门前的一株青松。

    九姑娘远远地望了那棵树很久,对金枝低低地道:“松柏乃是长青之树,如此,怕是寿数将尽,要变天了。”

    金枝深以为然。

    皇帝派人来接九姑娘去养心殿用了午膳。仿佛是刹那之间,殿外的尖叫响彻云霄。

    殿外厮杀声不绝于耳,殿门亦被人一脚踹开。

    皇帝皱眉,一双敏锐的眸子骤然一凛,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利剑破风而来,直取皇帝面门。

    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抓过身边的九姑娘挡在自己身前,令她替自己生生受了这一剑。

    那柄剑贯穿了九姑娘的左肩,森森的伤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九姑娘痛的精致绝美的五官紧紧拧在一起,浑身战栗着,抖如筛糠。

    “大胆!”皇帝没有撂下九姑娘,还是将她拎在自己胸前,对着面前银盔闪闪的御林军厉声斥责:“你们都反了么?!还不退下?!”

    众人将皇帝和九姑娘一同围住,不曾动弹。

    蓦然间,银盔一闪,一人缓步而来,身形颀长,从容不迫地站在皇帝跟前。

    皇帝咬牙切齿:“赵允之。”

    赵允之轻笑:“陛下,多日未见,微臣恭请圣安。不知陛下龙体康健否?”

    他的目光落在流着血的,面色惨白的九姑娘身上,微微蹙了蹙眉,转眼恢复如常,不疾不徐地笑着。

    皇帝目眦尽裂,怒气扑面而来:“赵允之,你敢造反?!”

    赵允之还是不紧不慢,进退得宜:“陛下,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恕罪。”

    他踱步上前,优哉游哉地笑着:“陛下,恕微臣直言,从您将御林军统领之职交给微臣的时候,便该想到有这一日的。”

    皇帝冷笑不止:“好!好一个小梁王!这就是朕养出的白眼狼!”

    九姑娘痛的颤抖,冷汗涔涔,却还是勉力抬起眼来,望着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

    “有此等美人儿给朕陪葬,却也不亏。”皇帝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拎着九姑娘,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还在往下滴血。

    九姑娘笑了一下,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陛下。”

    万籁俱静。天地无声。

    仿佛是刹那间,皇帝的瞳孔蓦然放大,将九姑娘死命砸在地上。

    他的胸前插着一根金灿灿的簪子。

    九姑娘微微一笑:“陛下,臣妾说过,总有一日。。。”

    她埋在心里多年,即将溃烂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御林军一拥而上,将皇帝团团围住压下。

    九姑娘朦朦胧胧地瞧见赵允之玄色的衣摆在她眼前摇曳。她的嘴唇颤抖着,一如多年前对他的哀求。

    “赵允之。。。我疼。”

(七)小九,我来晚了。() 
九姑娘自然没有留在这寂寞无边的皇宫里。

    先皇已死,改朝换代,赵允之自立为皇,将梁王殿下奉为太上皇,在宫里头颐养天年。

    她这旧朝美人留在宫里总归不合时宜。

    她没打算再见赵允之,养好了伤,她便自请出宫了。

    出宫那日,她带着金枝,身上不过一个小包裹,里头装了些衣裳首饰,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带不走。

    两扇庄严的宫门徐徐推开的时候,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颀长的身影。

    九姑娘顿了顿,依着规矩对他拜下:“陛下。”

    赵允之有些悲凉地望着她:“阿九,你也要走了?”

    九姑娘笑了笑:“陛下,就送到这儿吧。”

    赵允之凝视着她,半晌,轻轻叹一声:“阿九,你长大了。”

    九姑娘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十分耳熟。她笑了一下:“陛下这话说的婉转的很。阿九是老了。”

    赵允之顿了一顿,说:“阿九,留下吧。”

    九姑娘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起来,许是今日阳光太刺眼的缘故吧。

    她转身,宫墙巍峨,两扇巨大的红漆门,遥遥望去,殿宇绵延不绝,将那些风起云涌的权力争斗和阴暗肮脏尽数锁进囚笼里。

    九姑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脸来,唇畔纵然是笑着的,可那一双清绝的眸子里倒是灰烬和悲凉。

    她微微摇头,声音轻颤:“陛下,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赵允之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九姑娘眼睛的一瞬间微微怔住了。

    九姑娘极力镇静,可那颤抖的嗓音却已经带了哭腔:“陛下,我用什么身份待在这儿?旧朝妃嫔?贫贱歌妓?”她退了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红了眼眶:“陛下,我求过你了。”

    那日夕阳西下,她跪在他不远处,无声地哀求他。

    她勉强笑了起来:“是您不要我了。”

    说来也有趣,她这一生辗转几次,却始终逃不过被人当成玩物肆意赠与的结局。

    九姑娘对着赵允之微微拜了一拜,带着金枝转身要走,却听得赵允之脱口而出:“阿九,若是我为顾家平反,你可愿留下来?”

    九姑娘的背影僵住了:“你。。。”她缓缓转过脸来,一双眸子里尽是苍凉,“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对不对?”

    赵允之没说话,只是哀凉地望着她。

    九姑娘冷笑一声,胸口那里闷得生疼,却又空落落的。

    “所以,皇帝那时要我,你没有阻止,一来是你存了谋权篡位的心思,不能在那个关头忤逆他。二来,你怕是也希望我能为你出一份力,对不对?”

    赵允之颓然地摇摇头:“阿九,阿九,我终究是悔了。”

    他上前来,想要将九姑娘揽进怀里。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九姑娘面前,她像是烧着般弹开,颤抖着抬眸望着他。

    她想,他从此再也不是那个,用这双手握着她,笑吟吟地说:“阿九,我们回家。”的那个赵允之了。

    赵允之的手僵硬地落在半空中。

    九姑娘垂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摇了摇头,再抬起眸子来,已是一副寡淡凉薄的模样,像极了她初初到清竹馆的时候,似乎凡尘俗世与她无关。

    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陛下,我脏。”

    赵允之的手生生落下了,有些愕然地望着九姑娘:“阿九?”

    九姑娘还是淡淡地,满不在乎地笑着:“陛下怕不是忘了?阿九本是妓,人尽可夫的。”

    赵允之微微蹙起眉心:“阿九,别这样。”

    九姑娘笑着,满脸的泪:“陛下,阿九没有家了。”

    一切从那个漫天彩霞的黄昏开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远远地望着那个,宫门前伫立着的,修长的身影,身前是锦绣山河,身后是宫墙深深。他这一生,注定孤独。

    ==========

    九姑娘在玄真观里落下脚来。

    她本想剃度出家,无奈师太说她六根不净,眷恋红尘,实在不能静心出家。

    金枝提着她小小的包裹,站在门前,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九姑娘:“姑娘,我们怎么办?”

    九姑娘笑了,她说:“金枝,我还有这副身子,有这个皮相,饿不死的。”

    九姑娘最终落脚在玄真观,面上说是带发修行,可整个京城人人皆知,玄真观有个极美貌的道姑,弹得一手名扬四海的好琴。

    宁晋城中人人传言,这位道姑千金一夜,委实销魂的紧。

    九姑娘倚在窗边,听金枝给她讲宁晋城中的传言,觉得好笑。

    到底,她的心是冷了。

    入了夜,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九姑娘如常,罗裙半解,娇媚地倚在榻上,让金枝去开了门。

    她脸上搭着一方绢帕,瞧不见来人的面容,只是娇笑道:“公子来的巧。”

    等了半晌,来人并无动静,只是伸手将她的衣裳拉好,一只温热的手柔柔地按在她头上:“小九,我费了两千金来见你一面,却不知道你如今待客的礼数是这般模样。”

    九姑娘半晌没动。

    温慈伸手将她捞起来,用锦被捂了个严严实实,轻柔地笑道:“这样的大礼,我可生受不起。”

    九姑娘窝在温慈怀里,没说话,只是面上那方绢帕上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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