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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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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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甫惟恐闲话中勾起玉甫的心事,故意用别的话岔开。丽娟会意,就不再提起。玉甫呆呆地绷着脸,心猿意马地坐立不安。正好外场报说菜肴到了,云甫就叫搬上楼来。浣芳梳的是两个丫角,比丽娟梳的正头终究容易,赶着梳完,一起吃饭。
  饭后,玉甫急着打发轿班去叫来了马车,在胡同口等着。云甫只好和玉甫、浣芳即刻动身,一直往南驶去。将近徐家汇的官道旁边,见有一座极大的坟山,最尽头新打的一圹,有七八个匠人在干活儿;圹前堆着一堆青砖,圹里铺着一层石灰,估计是这里了,就停车下来。一问,果然不错。监工的还指点说:“陈老爷也来了,在那条船上。”
  云甫顺着监工的手看去,不过一箭多路,就和玉甫、浣芳走到堤前,见一溜儿停着三条无锡大船,首尾相接;最大的一条载着灵柩和一众僧道;小云和风水先生坐着一条,秀姐和亲眷们坐着另一条。
  玉甫先上秀姐的船,把浣芳交给她,然后才和云甫一起到小云坐的船上,拱手厮见,促膝闲谈。聊了大约有半个钟头,风水先生说是时辰已经到了,小云就叫桂福去传唤本地炮手立刻放炮;传令工头点齐夫役,  准备入葬;传话秀姐,让浣芳等人换上孝服,等待祭奠。
  小云、云甫、玉甫跟着风水先生到了坟地,不久鞭炮声大作,灵柩离船,僧道二众敲响法器,丁丁冬冬,在前面接引,送葬亲属在后面边哭边走。玉甫触景伤情,心中悲切,不免又昏昏沉沉起来。开头只是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子发飘而已,还能勉强挣扎;再走了几步,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立刻眼前漆黑,脚底下不知高低,一个趔趄,仰身跌倒在地。吓得小云、云甫搀的搀,叫的叫。秀姐更其慌张,顾不得灵柩,飞奔抢上前来,掐人中,许大愿,忙做一堆。幸亏玉甫渐渐苏醒,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风水先生指着附近一座洋房,说那是一家外国酒馆,可以暂时歇息。秀姐、云甫急忙扶掖前往。当时秋阳如火,天气热得不亚于酷暑;玉甫一者悲伤过度,二者连日来饮食少进,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再加上炎热,内外火气夹攻,无怪晕倒。进了酒馆,脱下外衣,坐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凉快了许多,再喝了一瓶荷兰水①,内外全都凉爽,神志登时就清醒了。
  
  ①  荷兰水──汽水。灵柩离船,僧道二众敲响法器在前面接引,送葬亲属在后面边哭边走。
  玉甫见云甫在廊下凉快,站起来就想溜,秀姐怎么敢放?玉甫苦苦央求:“让我去看看嘛!我没事儿了,你放手吧。”秀姐没口子地劝说:“我的二少爷呀,你刚刚好点儿,再要有个好歹,我可担待不起呀!”云甫听见了,跑过来大声数落说:“你想吓死人怎么着?给我安静点儿吧!”
  玉甫无奈,只得又坐下,心里焦躁极了,取腰间佩的一块汉玉,反复揉搓刻画,恨不得摔个粉碎。秀姐婉转地跟他商量:“我说二少爷,你再坐一会儿,我去看一看,要是已经做好了,我叫桂福来请你,你再去看,好不好?”玉甫说:“那么你快点儿去吧!”
  秀姐请云甫进来看住了玉甫,自己才离开。玉甫从玻璃窗看出去,坟地上的进程,历历在目,样样妥当,只有浣芳围着新砌的坟头又哭又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恰好桂福来请,云甫和玉甫这才离开酒馆,到了坟头。浣芳还在哭个不住,一见玉甫,连身扑上,喊着说:“姐夫,不好了呀!”玉甫问:“怎么啦?”浣芳哭着说:“你看哪,姐姐被他们关进里面去了,那怎么还出得来呀?”
  众人听了,茫然不解其意,只有玉甫懂得她的傻想法。浣芳一边连连推搡玉甫,一边哭喊:“姐夫去给他们说说,叫他们留个门儿吧!”
  玉甫无法解释,只好用瞎话抚慰。浣芳哪里肯听?转身又扑到坟上,用手拼命扒那新砌的砖。还是秀姐去拉,好歹才算拉了下来,仍交给玉甫看管,嘱咐说:“事情总算完了。请二少爷带上浣芳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玉甫想想,再留在这里也无益,何况还有浣芳要哭闹,就和云甫坐上马车,把浣芳夹在俩人中间,不管她怎么胡缠哭闹,一路驶回四马路西公和里去了。
  第四十二回
  赚势豪文君歌一曲  惩贪黩翠凤拒千金
  云甫、玉甫带着浣芳回到西公和里覃丽娟家,刚进大门口,就听见楼上有许多人说笑的声音。一问外场,才知道是尹痴鸳亲自送张秀英回来,连高亚白、姚文君都在。云甫听了很是高兴,带领玉甫、浣芳上楼,让他们在丽娟房间里坐着,自己就踅到对面秀英的房间。亚白、痴鸳见到云甫,问起漱芳的丧事,云甫讲了个大概。痴鸳听说玉甫在对面丽娟房里,就叫老妈子去请。
  玉甫带着浣芳过来,厮见坐定,亚白力劝玉甫珍重加餐,痴鸳也淡淡地宽慰几句。玉甫最怕提起这些话头,不由得又黯然神伤起来。云甫忙用别的话岔开,故意问起上次的《四书》酒令儿可曾接下去。这个话头顿时引起了痴鸳和亚白的兴致,竟又指手画脚地高谈阔论起来。等说到一个段落,才发现玉甫和浣芳已经溜回对面丽娟的房间里去了。
  亚白低声对云甫说:“令弟气色有点儿涩滞,你可要劝他注意保重才是。”痴鸳接口说:“你干吗不带令弟到一笠园去玩儿两天,让他散散心呢?”云甫说:“我们本来打算明天去的。这几天,闹得我也心烦意乱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
  痴鸳一想,就让秀英喊个台面下去,说:“今天我先请请他,难得凑巧,大家的相好都在这里,刚好八个人一桌。云甫正要阻止,秀英早已经吩咐外场去叫菜了。文君站起来说:”我家里有人定了一堂戏在那里,我先回去,演完一出就来。“亚白叮嘱”快去快回“,文君就起身走了。
  那时候晚霞已经消散,暮色苍茫。文君下楼坐轿,从西公和里穿过四马路,回到东合兴里家中。刚迈进大门,就看见楼上当中客堂里灯火辉煌,亮得耀眼,幢幢人影,挤满了房间,管弦钲鼓的声音,聒耳震响。文君一问,得知来客是赖公子,心里就烦了。先踅到后面小房间见了老鸨大脚姚,埋怨不应该招揽这个癞头鼋。大脚姚说:“谁去招揽他呀!他自己跑来找你,一定要做戏吃酒,我能回绝人家吗?”文君无可奈何,只好先到台面上去应酬,再随机应变。上了楼梯,老妈子报说:“文君先生回来了!”客堂内一群帮闲门客登时像苍蝇一般嗡了上来,围住文君,欢呼雀跃。文君屹然挺立,冷眼相对,帮闲的门客们不敢无礼,只只说:“少大人等了你半天儿了,快来吧!”于是一个门客在前面给文君开路,一个门客端了张凳子,放在赖公子身后,请文君坐。
  文君见周围八九个出局的倌人都是赖公子一人所叫,早已经坐得密密层层,连个插足的地方都没有了,就干脆把凳子拖得远些。赖公子频频回头,望着文君上下打量。文君缩手敛足,凝神端坐,赖公子也无可奈何。又见赖公子坐的是主位,上首只有两位客人,一个是罗子富,一个是王莲生,胆子也就稍微大了些。其余二十来个不三不四、貌似流氓的,并不入席,四散鹄立,大概都是赖公子带来的帮闲门客而已。
  一个门客走近文君,鞠躬耸肩地问:“你演哪一出?自己说吧。”文君心想早点儿演完可以早点儿托词出局,就说演《文昭关》。那门客得到了这一道玉旨,急忙跑过去告诉赖公子,还把《文昭关》的大概情节讲给他听。另一个就怂恿文君赶紧到后场去打扮起来。
  等到文君登场,还没有开口,一个门客凑趣,先喊了一声“好”。不料接接连连,你也喊好,我也喊好,一片声嚷得天崩地塌。席上的两位客人,子富算是个粗豪的人,尚且禁不得这样搅闹,何况莲生习惯于清静的人,早已经脑袋疼得要炸了。只有赖公子却高兴得捧腹大笑,得意极了,刚唱了半出,就叫当差的放赏。那当差的把一卷洋钱拆散了放在一个红漆小托盘里,先呈赖公子过目,然后望台上一撒,但听得索郎郎一声响,只见许多晶莹闪亮的东西满台上乱滚。台下的那些帮闲门客们又齐声地喝起彩来。
  文君揣度着赖公子的意思,绝不会满足于只听一出戏就离去,心里一急,倒急出个主意来了。当场依然唱得非常卖力,唱完了下场,叫个老妈子到场后戏房里暗暗吩咐了一番,然后卸装出房,含笑入席。刚刚坐下,不提防赖公子一把将文君揽进怀中。文君慌忙推开站起,假装生气的样子,却又随即趴在赖公子肩头附耳悄悄儿地说了几句。赖公子连连点头,说声:“知道了。”
  接着文君提起酒壶来,从子富、莲生敬起,敬到赖公子面前,把酒杯一直送到他嘴边。赖公子一口喝干了,文君又敬一杯,说是“好事凑成双”,赖公子更其高兴,手舞足蹈地也干了。文君这才退下归座。
  赖公子被文君挑起了欲火,顾不得看戏,转过身子,正对着文君挤鼻子弄眼,嘻开了臭嘴哈哈大笑,不过还不敢动手动脚。文君也故意和他眉来眼去的,不时还说两句打情骂俏的话,显得十分亲密。子富、莲生都觉得奇怪;帮闲的更以为文君在倾心巴结权贵势豪,谁也没有怀疑。
  不久,忽然有个外场在楼下高声地叫喊:“老旗昌叫文君先生的局!”老妈子转身对文君说:“这回可好了,三个局还没去呢,老旗昌又来叫了。”文君说:“他们老旗昌吃酒,一向是要吃到天亮的,晚点儿去也没关系。”老妈子就高声回答说:“去是一定去的,还有三个局转回来就去!”
  赖公子听见了,着急地问:“你真要出局去?”文君说:“出局哪还有假的呀?”赖公子面色一变,似乎很不高兴。文君假装没看见,趴在他耳朵旁边悄悄儿说了几句什么话。赖公子又连连点头,反而催文君说:“那么你早点儿去吧。”文君说:“好的,不着急。”文君扮演的《文昭关》登场,唱得非常卖力。
  说话间,外场提着灯笼,等在帘下;老妈子拎出琵琶和银水烟筒,交代给外场。赖公子也频频相催。文君嗔着说:“你是不是讨厌我?”赖公子十分不愿意文君离去,很想当时就搂进怀里来满身掏摸,却又怕惹恼了她反而不美。文君临走之前,再跟赖公子耳语了一番,赖公子再一次连连点头。帮闲门客们眼看着文君飘然而去,说不出话来;子富、莲生心知文君是在用计脱身,不胜佩服。
  赖公子并不介意,吃酒看戏,兴致依然很高。门客们却交头接耳地切切议论,并推出一人来去问赖公子为什么放文君走。赖公子说:“我自己叫她去的,你们不要管。”
  上到最后四道菜,子富和莲生一起告辞。赖公子一向拿大,也不起身相送,听他们自去。俩人下楼,分手上轿,莲生回五马路公馆,子富去尚仁里。
  子富进了黄翠凤家,大姐儿小阿宝引进楼上房间。翠凤金凤都出局去了还没有回来,只有珠凤扭扭捏捏地过来相陪。
  过了一会儿,老鸨黄二姐上楼来,跟子富厮见,说了一阵子闲话,忽然问起:“翠凤要赎身了,可曾给罗老爷说起过?”子富说:“说倒是说起过,好像不成功嘛!”二姐说:“不会不成功的。她是自己赎身,要么不提,提出来了,怎么会不成功?难道我还会不许她赎?我只要她做生意,不是要她这个人。要是她赎身不成功,当然生意也不高兴给我做,是不是让她赎了的好?”
  子富说:“那么她干吗说不成功?”二姐叹了口气:“不是我说她,翠凤这个人,也太调皮了。我开个堂子,买来的讨人都不过七八岁,养到她们十六岁才做生意,吃穿费用就不要去说了,样样本事都要一点儿一点儿教给她们。罗老爷,你说要花我多少心血呀?就是这样,做起生意来也还难说得很。要是生意不好,扔掉本钱白费心,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运道来了,模样长相也不错,生意才能好起来。比如说,我有十个讨人,九个不会做生意,只有一个生意挺好的,那么我所有花出去的本钱当然要指着她一个人替我赚回来的喽。罗老爷,你说对不?如今翠凤自己要赎身,她倒跟我说:进来的身价是一百块洋钱,她愿意出十倍的价钱赎出去。罗老爷,她要赎身,你说能拿进来的身价算账么?”
  子富说:“她说出一千,那么你要她多少呢?”二姐说:“我么,凭天地良心,到茶馆儿里去请大家公断好了。她在我这里做,一节工夫,单是局账,就要做千把块洋钱,客人给她买的东西,给她的零用钱,都还不算在内。她就是拿三千块洋钱给我,也不过一年的局账钱。她出去自己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罗老爷,你说对不?”
  子富沉思了半晌,没有说话。这期间,珠凤抓空掩在靠墙的交椅上打瞌睡。二姐一眼睃见,随手推了她一下。珠凤睡梦中从交椅上面朝下摔了下来,竟没有醒,两手还在地板上胡抓乱摸。子富笑问:“你怎么啦?”连问两声,珠凤才含含糊糊地说:“摔了一交!”二姐一手把她拎了起来,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刮子,说:“摔掉了你的魂了!”这一下子才把珠凤掴醒,爬起来做嘴做脸,站在一旁。
  二姐指着珠凤对子富说:“就像这样儿的,只会吃饭睡觉,不会做生意,有谁要她?就是给我一百块洋钱,也让她走。我能说翠凤赎身要多少钱,珠凤也要多少钱吗?”
  子富说:“上海滩上倌人的身价,三千也有,一千的也有,并没有一定的规矩。我说你么退让点儿,我么帮贴她点儿,两头凑一凑,办成功了,总算是一桩好事情。”二姐说:“罗老爷说得不错。我也不是一定要她三千。翠凤先说了那么多不讲理的话,我还能说什么?”珠凤掩在靠墙的交椅上打瞌睡,二姐随手推了她一下,珠凤睡梦中从交椅上摔下来,竟没有醒。
  子富心中筹画了一番,想趁这时候说定一个数目,促成其事。恰好翠凤、金凤同台出局回来,子富就顿住了没有往下说。二姐也讪讪地下楼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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