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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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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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坐定,刚刚闲谈了两句,苏冠香和双玉手牵手地一起来了。韵叟忽然想起,对冠香说:“要不要把姚文君和张秀英叫来陪陪双玉?”冠香当然说好。韵叟就叫管家传唤夏总管,让他写票叫局。夏总管刚刚退下,韵叟一转念,又叫回来,让他再发请帖,把史天然、华铁眉、葛仲英、陶云甫四位请来。夏总管应命去办。
  淑人问亚白饮食上有什么禁忌没有。亚白说:“这会儿病刚好,要紧着补养,只要吃得下去,就吃,没什么可禁忌的。”痴鸳笑着插嘴:“这话你应该问双玉。双玉的医道比亚白可强多了。”淑人听了,涨红了脸,没处躲藏。韵叟知道他腼腆,忙用别的话岔开。
  不久,管家通报:“陶大少爷到。”随后陶云甫、覃丽娟带着张秀英接踵而入。见了众人,寒暄两句,云甫就问淑人:“贵恙痊愈了?”淑人怕他取笑,含糊答应。
  亚白对云甫说:“令弟相好李漱芳的病,倒不大好呢!”云甫惊问如何,亚白说:“昨天我去看过,就不过这一两天的事儿了。”云甫不禁感慨。继而一想,如果漱芳真的死了,玉甫的一切挂碍和牵扯反倒可以统统断绝。为玉甫着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接着天然、铁眉和仲英各带相好,陆续到齐。韵叟想到淑人沉疴初愈,宜用辛酸以利开胃,就把大菜单子开列出来,请诸位任意点菜。然后在水阁里并排三张方桌,铺上台布,团团围坐,每人面前放一把自斟壶,不劝不让,随意用酒。
  韵叟是个最爱热闹的老老头儿,那么多人团团围坐,还嫌寂寞,正要叫天然想新鲜花样行酒令儿,突然侍席管家引进一个脚夫来,直到台面前面。云甫认识是玉甫的轿夫,问他有什么事情。那轿夫鞠躬附耳,小声地回禀。云甫说了一声:“知道了,我就去。”那轿夫也就退下。
  亚白问:“是不是李漱芳的凶信?”云甫说:“不是。是玉甫病了。”亚白惊奇地说:“昨天我还见过他,没什么病啊!”云甫皱眉说:“玉甫是自己在找病。自从漱芳病了,玉甫一直衣不解带地伺候,一连几夜没有合眼,如今自己也发烧了。漱芳的娘叫玉甫去睡,玉甫一定不肯,所以漱芳的娘打发轿班来请我去劝劝玉甫。”
  韵叟听了,点头说:“玉甫和漱芳都难得,漱芳的娘也难得!”云甫说:“俩人越是好,越是受累。玉甫一定是前世里欠了她多少债,今世来还。”合席的人听了,都连连叹息。云甫站起来告辞要走,本想留下丽娟侍坐助兴,丽娟一定不肯,早叫跟局老妈收起了银水烟筒和豆蔻盒子。云甫深为抱歉,再三告罪。大家宽慰了几句,韵叟送到帘子前面拱手而别。
  第四十回
  拆鸾交李漱芳弃世  解急难陈小云治丧
  陶云甫、覃丽娟两顶轿子出了一笠园,急急往四马路抬去。丽娟自回西公和里,云甫则到东兴里李漱芳家。下轿进门,先踅到右首浣芳房内。大阿金冷眼看见,忙跟过来,送上茶碗,就要装烟。云甫挥挥手,叫她:“去喊二少爷来!”大阿金答应一声,出房去请。
  大约过了一刻钟,玉甫才从左首漱芳的房间里趔趔趄趄地过来,后面跟着浣芳,见过云甫,都默默坐下。云甫先问漱芳现在的病势,玉甫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像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仓促间来不及取手绢儿,就用袖口去擦。浣芳趴在玉甫膝头上,扳开玉甫的手,愣愣地抬头仰视。见玉甫掉泪,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阿金喝止不住,还是玉甫叫她不要再哭,  方才极力忍住。
  云甫看了这种光景,也觉得惨然,婉转地说:“漱芳的病,也实在可怜。你住在这里料理料理,也是应该的。不过总得有个分寸限度才好。我听说你也在发烧了,可有这事儿?”
  玉甫两眼看着地板,脸上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云甫刚要再问,却听见李秀姐在帘外轻轻地叫了两声“二少爷”。玉甫着急,撇下云甫,站起来就走,浣芳紧紧跟随。云甫有心看看漱芳的病势,也跟了过去。只见漱芳斜靠在床上,背后垫了几条棉被,面色如纸,眼睛似闭非闭,急促地喘着气。玉甫过去,按着她的胸脯,缓缓地往下揉挪摩挲。阿招蹲在里床,手端一碗参汤。秀姐站在床角,秉着洋烛手照。浣芳也挤了上去,被秀姐赶了下来,只好掩在玉甫背后,偷偷儿地张望。漱芳斜靠在床上,背后垫了几条棉被,面色如纸,急促地喘着气,玉甫按着她的胸脯,缓缓揉挪摩挲。
  云甫见漱芳的病势不轻,正要走开,忽然听见漱芳嗓子眼儿里“咕噜噜”一声响,吐出一口粘痰。秀姐忙用手巾承接、拭净。漱芳气喘稍定,阿招用银匙舀了些参汤送到她嘴边,喂了四五匙,也只有一半下肚。玉甫亲切地问:“你心里觉得舒服点儿吗?”连问几遍,漱芳只是抬起眼皮来略瞟了一瞟,又闭上了。
  玉甫怕她厌烦,抽身站起。秀姐回身放下手照,方才看见云甫也在房里,忙说:“啊唷,大少爷也来了!这里肮脏,快请对面房里坐吧!”
  云甫转身出房,秀姐叫阿招下床来照顾病人,自己和玉甫、浣芳一起到了右首房间。大家都站着不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浣芳愣愣地瞧瞧这个脸色,又瞧瞧那个脸色,盘旋彷徨,不知道怎么是好。
  还是秀姐先开口说:“漱芳的病大概不行了。开头我们大家都希望她能够好起来;如今看来不像是会好的样子。这也没有办法。她么,不会好了,我们好多人可还要过日子。不能为了她大家都不活了。再说,也没有这个道理的。大少爷,你说是不?”
  玉甫听到这里,忍不住竟要哭出声儿来,连忙向房后溜去,浣芳随后跟着。云甫也觉得伤心。秀姐又说:“漱芳病了一个多月,上上下下害了多少人!先是一个二少爷,辛苦了一个多月,整天整夜陪着她,睡也睡不成。今天我摸摸二少爷的脑门儿,好像也在发烧。大少爷倒要劝劝他才好。我也跟二少爷说过,漱芳死了,往后还要二少爷照应点儿我。二少爷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漱芳已经病倒了,二少爷要是再生病,叫我们怎么办呢?”
  云甫听了,蹙额沉思,徘徊良久,叫大阿金去喊二少爷。大阿金找到漱芳房内,没在那儿。问阿招,说是:“没有来过。”一直找到秀姐的房间里,才看见玉甫面壁而坐,呜呜饮泣;浣芳在旁边牵衣扯袖,哭着连声解劝:“姐夫,别哭了。”
  大阿金跟玉甫说:“二少爷,大少爷请你过去一下。”玉甫勉强收泪,消停了一会儿,仍牵着浣芳的手到漱芳房间里来,坐在云甫对面。秀姐一旁相陪。云甫开导他说:“就算漱芳是正室,自古男子从来没有殉节的道理, 只可以礼节哀,何况跟漱芳的名份并没有定下来。
  玉甫不等云甫把话说完,就回答说:“大哥放心!漱芳没有几天了。我等她死了,料理完丧事,就回到家里,以后再也不出大门了。别的闲话,大哥不要去听。漱芳也可怜,生了病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她。我因为看不过去,也不过说说而已。”云甫说:“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开的。照你刚才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你自己发烧了,应该睡一会儿。”玉甫满口应承说:“我白天睡不着,这就要睡了。大哥放心。”
  云甫不便多说,随即告辞。秀姐却又拉住了说:“还有两句话要跟大少爷商量。前两天漱芳看样子不好,我想给她冲冲喜①,二少爷总望她好,不许做。现在看来只好去做了,再不做恐怕来不及了。”云甫说:“那就做起来吧,就是病一时好不了,也不要紧的。”说着,起身下楼。玉甫站起来要送,浣芳怕他随云甫一起走了,拦住不放。云甫也叫玉甫避风早睡,不要他送。
  
  ①  冲喜──迷信的说法:给重病人举办喜事,可以使病人的病减轻。这里秀姐所说的冲喜,指的是定做棺材。
  秀姐送出房来,云甫说:“玉甫心里也乱,办不了什么事。要是有什么好歹,差人到西公和里叫我一声,我来帮忙。”秀姐感谢不尽。云甫又吩咐玉甫的轿班,叫他们不时通报。秀姐一直送出大门外面,看着云甫上了轿子,方才回来。
  云甫还不放心,刚到西公和里覃丽娟家,马上就差一个轿夫回东兴里打听玉甫睡了没有。等了好久,轿夫才回来报说:“睡倒是睡下了,不过在发烧。”云甫又叫轿夫再去说:“受了寒气,还是发泄一下的好。叫他多盖一条被子,让他出汗。”轿夫应承又去。
  云甫吃了稀饭,自和丽娟收拾安歇。
  第二天一早,云甫醒来,正要差人去问信,恰好玉甫的轿班来报说:“二少爷挺好的,先生也好点儿了。”云甫略放宽心。起身刚洗过脸,张秀英的老妈子阿虎从一笠园回来取东西,带回来一封韵叟的便柬,请云甫晚间园中小叙,又问起漱芳的病。云甫叫阿虎回去回话:“漱芳的病略微好些。晚上如果没有事情,一定过去。”
  不料阿虎走了以后,刚过十二点钟,云甫还没有吃完午饭,玉甫的轿班飞跑来报:李漱芳刚刚咽气。云甫急的是玉甫,丢下饭碗,马上坐轿到东兴里,一路上打算着如何处置。刚到李家门口,就叫轿班去请陈小云、汤啸庵两位速来会面。
  云甫迈步进门,只见左首房间六扇玻璃窗豁然洞开,连门帘也摘了,屋里正在烧落床衣和纸钱、锡箔之类,烟雾腾腾地直冲出天井里来,随风四散。房内一片哭声,号啕震天;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和吆喝声,听不清玉甫是不是在里面。
  一个打杂的卸下漱芳床上的帐子,胡乱卷起掮出房来,看见云甫,随口高声向房内喊:“大少爷来了。”云甫踅进右首房间,坐着等待。忽听见李秀姐发急地叫唤:“二少爷,不要这样!”随后一群老妈子、小大姐儿飞奔过去。轿班和打杂的等人都在窗外探头观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着秀姐、老妈子、小大姐儿围着玉甫,前面拉,后面推,扯拽而出。玉甫哭得嗓子都哑了,直打干噎,脚底下也不知高低,跌跌撞撞地进了右首房间。云甫见玉甫额角上肿起高高的一块,跺脚说:“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呀!”
  玉甫见哥哥发怒,自己才渐渐把气强压下去,背转身,挺在椅子上。秀姐正要和云甫商量丧事,阿招在客堂里又叫开了:“妈妈快来,浣芳还在叫姐姐,要爬到床上叫她起来呢!”秀姐忙又去拉过浣芳来,──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秀姐埋怨两句,交给玉甫看管。
  恰好陈小云到了,云甫迎见。小云先说:“啸庵为了淑人的婚事,到杭州去了。你请他来,有什么事情?”云甫说是拜托二人料理丧事。小云点头应诺,愿意一力承担。
  云甫转身对玉甫说:“如今人已经死了,你也不懂什么事儿,就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丧事么,我托小云给你料理,我和你两个走开点儿吧。”玉甫发急说:“那么哥哥再放我四五天,行么?”刚说了一句,又哭得接不上气儿来。“
  云甫说:“不用了吧。这会儿先随我去,一会儿有事再来好了。我是叫你去散散心。”秀姐也说:“大少爷和你一起去散散心,最好了。二少爷在这里,我也有点儿不放心。”小云调停说:“应该去散散心。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去请你的。”玉甫被逼无奈,只好低头无言。云甫就叫打轿,亲手搀了玉甫同行,说:“咱们到对面西公和里去。”
  浣芳只听见说“到对面”,还以为他们去看漱芳,先跑到左首房间去了。阿招要拦,已经来不及。浣芳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又茫然地跑出客堂。一眼看见玉甫正在门口上轿,顾不得什么,哭着喊着一直跑出大门,狠命地把脑袋往轿杠上乱碰乱撞。幸亏秀姐眼快,赶紧追上去拦腰抱住。浣芳又挣又跳,玉甫说:“让她一起去吧。”秀姐这才放手。浣芳一头钻进轿子里,哭着闹着跟玉甫不依,经玉甫百般哄劝,方才罢休。
  轿子抬到西公和里覃丽娟家,云甫出轿,领玉甫和浣芳登楼进房。丽娟见玉甫、浣芳眼泪未干,知道是为漱芳新丧伤心,忙叫外场拧上手巾把儿来。云甫叫多拧两把给浣芳擦脸,丽娟干脆叫老妈子打盆水来,给浣芳洗脸梳头,刷光了头发,又劝她略施了些脂粉。玉甫坐在烟榻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坐起,没个着落的地方。
  不多一会儿,小云来问:“棺材倒是有两具现成的。一具是婺源①板,还不错;另一具是楠木②的,不过价钱大点儿。 用哪一具?”玉甫马上接口说:“用楠木的。”云甫也就不再开口。小云拿出一张单子来说:“所用装裹③,开了一篇账在这里,你们看看。她们要用凤冠、霞帔,看你们的意思怎么样?”玉甫接过单子来看了看,拿不定主意,眼望着云甫。云甫说:“那也可以,无非玉甫多花几块洋钱而已。李家的丧事,跟我们陶家无关,随便她们要用什么,让她们自己决定好了。”小云又说:“已经请阴阳先生看过了,择定初九午时入殓,未时出殡,初十申时安葬。坟地在徐家汇,明天就动工打圹。”云甫、玉甫连声道谢,小云急急地赶到丧家张罗去了。
  
  ①  婺源──县名,在江西省东北部,与浙江、安徽交接。以出好木材闻名。
  ②  楠木──做棺材的名贵木料,产于四川、云南、贵州、湖南等省。
  ③  装裹──死人入殓时穿的服装。
  黄昏时候,玉甫说是想起一件事情来,一定要亲自去交代。云甫劝阻不听,只好陪他一起去。浣芳自然也同行,仍和玉甫合坐一轿。到了东兴里李家,漱芳的尸身已经停在客堂中央,灵堂里挂着蓝布孝幔,灵前四个尼姑对坐念经。左首房间里保险灯点得雪亮,有六七个裁缝在赶做孝服。小云在右首房间,正和秀姐在检点送行衣帽。
  玉甫见这光景,哪里忍得住?背着云甫,跑到后面秀姐房中,拍桌捶凳,放声大哭;加上浣芳一唱一和,哭得凄惨悲切。秀姐急忙要去劝解,倒是云甫叫住说:“这会儿你先别去劝,单是哭两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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