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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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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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乘》和《闽小纪》来看,那么包管你‘快刀’、‘霸产’都懂了。”莲生要把亚白写的词拿去登在报上,亚白急忙把那词抢过去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莲生看完了词,放在一边,跟仲英说:“明天拿去登在报纸上,倒不错。”仲英正要回答,亚白急忙把那词抢过去撕得粉粉碎,扔在地上说:“我谢谢你了,千万别去登!报纸上有了方蓬壶那一班人,我是不配的。”仲英问:“你说,蓬壶钓叟这个人怎么样?”痴鸳说:“叫他磨磨墨,倒还可以。”亚白说:“我添香捧砚有你痴鸳承乏了,蓬壶钓叟只好叫他去倒夜壶。”铁眉笑着说:“狂奴故态复萌矣!咱们还是喝酒吧!”就取鸡缸杯来,首倡摆庄。
  这时候,出局的都已经到齐:痴鸳叫的林翠芬,亚白叫的李浣芳,都是清倌人;莲生就近叫对门的张蕙贞。豁起拳来,大家争着代酒,倒也热闹。亚白存心要灌醉痴鸳,宣布一概不许代酒。莲生会意,也帮着捉弄。没想到痴鸳眼明手快,拳道极高,反把个莲生先灌醉了。
  蕙贞等莲生摆过庄才走。临行还谆谆嘱咐:切不可再喝了。无如铁眉的酒量比亚白还大,等到轮庄摆完,出局全都散了以后,铁眉又要行“拍七”酒令①,在席的只好勉力相陪。莲生本已经半醉,糊糊涂涂地屡次出错,又喝了许多罚酒,不待令完,已经支持不住,只得离席,在榻床上躺下。铁眉见此光景,也就胡乱收令。
  
  ①  拍七酒令──属于“俗令”:转圈儿报数, 逢七的倍数拍手,拍错的罚酒。
  仲英请莲生用口稀饭,莲生摇手不用,拿起签子,想要烧鸦片烟,却把不准火头,把烟都淋在盘子里。雪香见了,忙叫小妹姐来装,莲生又摇手不用,强挣扎着起身拱手,告辞先行。仲英不便硬留,送到帘下,吩咐来安小心伺候。
  来安扶着莲生登轿,搁好手板,问:“到哪里?”莲生顺口说:“西荟芳。”来安挂上轿门,让轿班径直抬进沈小红家,在客堂中落轿。
  莲生出轿,直着眼睛就往楼上跑。阿珠在后面厨房里看见,一面慌忙赶上,一面大声叫唤:“哎哟,王老爷,慢点儿!”莲生不答,只管跑。阿珠紧紧跟着,进了房间,这才笑着说:“王老爷跑得这么急,吓坏我了。没摔跟斗,总算还好。”
  莲生四顾不见小红,就问阿珠。阿珠支吾说:“恐怕在楼下吧,我这就去叫。”莲生并不再问,身子一歪,就直挺挺地躺在大床前的皮躺椅上,长衫也不脱,鸦片也不吸,等到外场提着水壶送来开水,已经响起了鼾声。阿珠低声叫:“王老爷,请擦把脸。”莲生什么反应也没有。外场沏了茶,下楼去了。随后阿珠悄悄儿溜出房去,用指甲在亭子间的板壁上弹了三下,轻轻地说:“王老爷睡着了。”
  也是合当有事:莲生虽然打鼾,却并未睡着,阿珠的行动说话,全都听见,不由得心里纳闷儿。等阿珠下楼,急忙起来,放轻脚步,摸到客堂后面,见亭子间门缝儿里有灯光漏出。推推门,里面插上了门闩。周围一看,在板壁上找到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椭圆窟窿,就凑上去张望。亭子间里只摆一张榻床,没有帐帷之类,所以一目了然。只见榻床上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搂得紧紧的,女的就是沈小红,那个男的也很面熟,仔细一认,原来是大观园戏班中唱武小生的小柳儿。
  莲生这一气非同小可,转身回到房间里,先把大床前的梳妆台狠命扳倒,所有灯台、镜架、自鸣钟、玻璃花瓶,乒乒乓乓碎了一地。──但不知抽屉里新买的翡翠臂钏、压发碎了没有。阿珠在楼下听见,心知出事儿,飞奔上楼;身后跟着阿金大和三四个外场。莲生又把榻床上的烟盘端起来往空中一扔,盘里的全副烟具和零星摆设就像撒豆子一般,哗啦啦直飞过中间的圆桌,滚得满地都是。阿珠急忙上前,从莲生背后拦腰抱住。莲生本来瘦弱无力,此刻却变得勇猛如虎,拼命挣扎,哪里还抱得住?被莲生往后一脚踩在脚尖上,咕咚就坐在了地上。这一来,连阿金大都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干喊。
  莲生性发,拣起烟枪来,前后左右,满房间里乱砸。除了挂着的两盏保险灯,其余一切玻璃方灯、玻璃壁灯、屏条的玻璃镜框、衣橱的玻璃镜子、大床上嵌的玻璃横额,逐件敲得粉碎。虽然也有三四个外场,但只能拦阻相劝,到底不好动手硬夺。来安和两个轿班只在帘外偷看,更不敢进房。阿金大站在一边,瑟瑟发抖,连喊都不敢喊了。阿珠挨了一脚,坐在地上起不来,只是伸着两手拼命叫:“王老爷,别砸啦!”
  莲生不管不顾,横七竖八地砸过去,又横七竖八地砸过来。正砸得起劲儿,突然有一个年轻人钻进房来,扑翻身就在地板上咚咚咚地磕响头,一边磕还一边喊:“王老爷救救!王老爷救救哇!”
  这人是沈小红的亲弟弟。莲生见了,心肠一软,叹了一口气,扔下烟枪,冲出人丛,往外就跑。来安和两个轿班不提防,猛吃一惊,赶紧跟随下楼。莲生也顾不得坐轿了,一直跑出大门。来安顾不得轿班,迈步追去;见莲生进了东合兴里,才赶回来领轿。
  莲生跑到张蕙贞家,不待通报就闯进房间,坐在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作一团。把个张蕙贞吓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动问。良久,先试探着问了一句:“台面散了?”莲生瞪着两只眼睛,一声儿不言语。蕙贞私下里叫老妈子去问来安,正好碰见来安领着轿班进门,约略说了几句。老妈子回到楼上,在蕙贞耳朵旁边轻轻说了,蕙贞这才放心。本想说几句话给莲生解解闷儿,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好;琢磨了半天,先去装好一口鸦片烟,请莲生吸,并给他解开纽扣,脱下熟罗单衫,扶他在榻床上躺下。莲生不管不顾,正砸得起劲,突然一个年轻人钻进房来,扑翻身就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响头。
  莲生接连吸了十几口烟,始终不发一词。蕙贞也只小心伺候,不去兜搭。约摸一点钟光景,蕙贞轻声问他:“吃口稀饭吗?”莲生摇摇头。蕙贞说:“那么睡吧?”莲生又点点头。蕙贞就传话叫来安打轿回去,叫老妈子铺床叠被,亲自替莲生宽衣褪袜,相陪睡下。
  这一夜,蕙贞只听得莲生辗转反侧,长吁短叹,睡不安枕。自己却在朦胧中渐渐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晨曦在窗,见莲生还是仰着脸,眼睁睁只看着床顶发呆。蕙贞不禁问:“你可曾睡着过?”莲生还是不回答。蕙贞就坐起来,略挽了挽头发,又俯下身去,脸对脸地说:“你怎么这样啊?气坏了身体,犯得着吗?”
  莲生听了这话,转念一想,推开蕙贞,也坐起来,气呼呼地说:“我问你,你肯给我争口气吗?”蕙贞不解其意,急得涨红了脸,问:“你说什么?是不是疑心我对你也有什么不好?”莲生知道她误会了,不禁也笑了起来,勾着她脖子一起躺下,慢慢把小红怎么出丑,自己要想娶她的意思说了出来。蕙贞正求之不得,怎会不肯?没有第二句话,当时就说定了。
  俩人起身洗脸,莲生让老妈子把来安叫来。来安一早就已经过来了,听到传唤,急忙上楼。莲生先问:“有什么公事吗?”来安说:“没有。就是阿珠带着沈小红的兄弟到公馆来哭哭啼啼,磕了许多头,说是请老爷一定过去一趟。”莲生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谁要你说这些!”来安连应两声“是,是”,后退两步,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莲生才说:“去请洪老爷来!”
  来安走出门外,寻思着不如先到沈小红家报个信儿为妙,就由东合兴里北口转到西荟芳里。进了沈小红家,小红的弟弟见了,急忙请到后面账房里坐,奉上水烟筒,又说了许多拜托照应的客气话。来安说:“我们底下人,终究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帮着说一两句话。这会儿叫我去请洪老爷,我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请洪老爷帮你想想法子,到底比我们说话管用。”
  小红的弟弟十分感激,又跟阿珠说了,三个人就相跟着一起去。先到公阳里周双珠家,一问不在;出了胡同就叫了三辆东洋车坐到小东门陆家石桥,然后步行到咸瓜街永昌参店。店里的伙计认得来安,忙去通报。
  洪善卿刚踅出客堂,小红的弟弟上前磕了个头,就眼泪鼻涕一齐流出,诉说:“昨天夜里不知道王老爷为什么生气,把房间里的家具都砸了。………”善卿一听,十猜八九,却转问来安:“你来干什么?”来安说:“我是我们老爷差来,请洪老爷到张蕙贞那里去的。”善卿低头一想,叫俩人在客堂等候,独叫阿珠到里面套间去细细商量。
  阿珠出来,却招呼小红的弟弟先回去了。来安又等了一会儿,善卿才出来,对来安说:“她们叫我去劝劝王老爷。我们是朋友,这事儿倒叫我挺为难的。要不然,我和王老爷一起到她们那儿去,让她们自己说,倒还好办些,你说对不?”来安还能说什么?当然满口里答应。善卿就带上来安,一起坐东洋车到四马路东合兴里张蕙贞家。
  莲生正叫了四个菜,独酌解闷儿。善卿进来,笑着说:“昨天夜里辛苦了!”莲生也笑了起来,嗔着说:“你还来打趣呢!先头我叫你去打听,你又不肯。”善卿问:“打听什么呀?”莲生说:“倌人姘了戏子,难道会没法儿打听?”善卿说:“都是你自己不好,要跟她去坐马车。这都是坐马车坐出来的事儿!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沈小红就是坐马车开销大点儿?你自己不醒碴儿,有什么办法!”莲生连连摇手说:“别说了,咱们喝酒吧。”
  老妈子添上一副杯筷,蕙贞亲自来斟酒。莲生这才跟善卿说:“翡翠头面不买了。”取出另一张单子来,开着天青披、大红裙之类,托善卿赶紧去办。善卿会意,笑着向蕙贞说:“恭喜你了。”蕙贞羞得远远走开。
  善卿正色说:“这会儿你娶蕙贞先生,倒是挺好的。不过沈小红那里,就这样再也不去了,好像总不合适吧?”莲生焦躁起来说:“你管她合适不合适呢!”善卿婉言说:“话不能这么说。沈小红只单做你一个客人,你不去,就没有客人了。正好又赶在节下,许多开销都没着落;家里还有父母和兄弟,一家人要吃要用,叫她有怎么办?四面八方都逼着她,是不是要逼出人命来呀?尽管沈小红死了也活该,可是九九归元,终究还是为了你,也是一桩罪孽。咱们不过为了玩玩儿,倒去做出一件罪过的事情来,何苦呢?”莲生沉吟着点点头说:“你也在帮她们说话。”善卿作色说:“你倒说得稀奇,我干吗要去帮她们说话?”莲生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我到她那里去,这不是帮她说话是什么?”
  善卿“咳”地长叹一声,转而又笑了起来说:“你做了沈小红,我一直说没什么意思,你不相信,跟她那个好哇,简直拆都拆不开。如今你生气了,倒说我帮她了,这可真叫没话可说了。”莲生问:“那么你干吗还要我去?”善卿说:“我不是叫你再去做她;你只要再去一趟就可以了。”莲生问:“去一趟干什么呢?”善卿说:“这可就是为你算计了。第一,我怕的是她那里出什么事儿,你去看看光景,也好放心。第二,四五年做下来,花了总有万把块洋钱了吧?有数几块钱局账,也犯不着少她的。你去给了她,让她这个节也好过得去。至于下一节还做不做,那可就在你自己了。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莲生听了,默默无言。善卿又怂恿说:“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看她说什么;要是有半句话不中听,咱们立刻就走。怎么样?”莲生直跳了起来,嚷着说:“我不去!不去!”善卿无法再说,只得讪笑着剪住了话头。
  俩人又喝了几杯,就和蕙贞一起吃饭。饭后善卿要去代莲生买办,莲生也要暂回公馆,于是俩人约定:日落时刻,仍在此地会面。
  第三十二回
  沈小红淫凶得恶果  张蕙贞真诚结良缘
  洪善卿走了以后,王莲生又抽了几口鸦片,这才吩咐打轿,回五马路公馆。坐在楼上卧房里,写两封应酬的信札。来安在一旁伺候。忽听见楼下大门上“丁令当”一阵铜铃摇响,好像有人进门来,跟莲生的侄儿在天井里说话,随后一顶轿子抬到门口停下。莲生以为是有客来拜,叫来安下楼去看。来安一去,竟不回头,却听见楼梯上咭咭咯咯一阵小脚声直响上楼来。
  莲生自往外间去看,谁知却是沈小红,后面跟着阿珠。莲生一见,暴跳如雷,跺着脚厉声喝问:“你还有什么脸皮来见我?给我滚出去!”小红噙着水汪汪两眶眼泪,不则一声。阿珠上前分说,也按捺不下。只听见莲生嘴里“通通通”连珠炮似的放,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阿珠干脆坐下来,等莲生的火气稍微下去一些以后,才慢慢地说:“王老爷,比方你做了官,我们来告状,你也要听明白了以后,那么该打该罚,你好发落呀;如今一句话也不许我们说,你哪里知道我们的冤枉?”莲生气呼呼地问:“我冤枉她什么了?”阿珠说:“你是没有冤枉我们,是我们先生有点儿冤枉,想跟你说说,你让她说吗?”莲生说:“她再要说冤枉么,干脆去嫁给戏子好了!”阿珠反倒呵呵冷笑说:“她兄弟冤枉了她,她可以跟她爹娘说;她爹娘冤枉了她,还可以跟你王老爷说;你王老爷再要冤枉她,那可真叫她没有地方可以申诉了。”说着,转向小红:“还说什么呀?咱们走吧!”
  小红坐在交椅上,用手帕掩着脸呜呜地饮泣,并没有站起来。莲生发过一通脾气以后,跑进卧室,再也不理睬她们。小红和阿珠坐在外间,也一句话不说。
  莲生提起笔来,想继续写信,好半天却连一个字也写不成。先听见外间窃窃私语,继而小红竟走进卧房中来,隔着书桌,在对面坐下。莲生低头只顾写信,小红带着哭腔颤声说:“你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只为我自己对不住你,随便你怎么办我,我都没得说。可为什么不许我说话?难道一定要我冤枉死?”说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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