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及时行乐-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爹说鬼故事吓你?」他想起方才她爹在门口那句「我记得你最怕鬼了」,初时听见,只会以为她爹关心她,后来一想,她爹若不提,她不会想到,正因她爹提了,存心要她在回房的路上疑神疑鬼的。
  「阮爷,你别想歪了,我爹真的挺疼我的,只是……他说鬼故事,原要我半夜吓得不敢出门,没料到我瞧见那绿衣女鬼……」见他脸色发臭,她只好改口笑道:「是我幻想过度,将芭蕉叶想成无脸的绿鬼。那时我知道他要自尽了,他认为我已经学会他的画术,也认定我可以照顾自己,所以,他执迷不悟到想为心爱的女人殉情!阮爷,那时我只是个小孩,我怕死了,怕再也见不着我爹,有些事说破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我不敢跳出去阻止他,只能推倒烛台,任由大火毁了他的画作,赌他会不会放弃自尽殉情而奔进来救画救我。我还清楚地记着,那时是二更多天,大火烧得好旺,我缩在角落里瞪着门口等着爹,从此不到三更,我难以入眠。」
  他眉心蹩得更紧了。
  她微笑:「阮爷,终究,我爹还是惦记着我。从那以后,我开始学画学得不精,他教我线法画,我学了好几年也学不起;他教我光线分法,我却资质平庸,始终学不到他的五成。我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看穿我是故意,却从不戳破,执意认定我这个传人,而我若没有学个彻底,他不会撒手离去,这是他画师的骨气,是我跟他在世间的纠缠,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阮爷,如果是你,你心爱的女人死了,若拖过十年、二十年,你还会殉情吗?」
  他抿嘴不语。
  她笑叹道:「唉,这疑惑问你是白问了。依你性子,必定不会轻易寻死,纵然有再大的痛苦也会咬牙吞下来。总之,从那时起,我爹虽疼我,心里也不免恨我。我并非特意在你面前掩饰我的情绪,而是我太习惯以这样的方式面对我爹。阮爷,你可不能气我,最多我答应你,花点时间改改就是。」语方落,就感到他指间又收力,将她拉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一楞,注意到彼此的距离已经是衣物摩擦,没个空间了。他他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阮爷,四处都有随身武士在窥视。」她好心提醒,免得再毁他声誉。
  他不理,反问:「你一下午都待在画室,发尾又沾了颜料吗?」
  「唔。」她拉过一撮发尾,扮了个鬼脸。「不小心沾了点。」
  他顺着她的手,指腹一一滑过她的发尾,然后举到鼻唇之间。
  她瞪圆了眼。
  「这是什么颜色?有多长?」
  「差不多两指长,你抓的这撮是红色跟黄色。」她哑声干笑。
  「红色和黄色?」他想象着,说道:「在我还没失明前,只瞧过洋人一头金发,倒没有看过有人把自己弄成这样。」若曾看过,就能更容易在脑中勾勒形体。
  她的心绪早跟着那撮发尾飞到他的指腹之间,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
  发尾再度被端到鼻唇之间,很难得地见他露出一抹笑来。
  「颜料沾上发,没有那呛鼻味道。」
  唉,原来是在闻发味,亏她还紧张兮兮,以为他若无旁人地吻着她的发。
  她暗暗叹息,又见他俯下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头怦怦直跳,以为他要做出越轨的行为,哪知他俊秀的颊面仅仅擦过她的脸,在她身侧闻着,然后皱眉:「你的酒味真浓。」
  唉……用力叹了好长的一口气。这男人根本不知他把她的心弄得好痒。
  「阮爷,我说过我作画一定要喝酒的。」她唉声叹气。
  「你也说过,你一吃饭就快乐,心情不好就喝酒。」这两者之间画上等号,就能想见她作画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感受了。
  「你记得真是清楚。」她苦笑。
  「你跟二郎的感情倒是也真好。」
  她闻言,笑道:「阮爷,没有办法啊,我总不能找你去吃吧?你是一个一天一餐的人,就算吃了早饭,也没法陪我吃午饭啊。二郎就不一样了,他是府里勉强可以跟上我的人,不找他难道找你?」
  「哼!」这女人想用激将法?
  他的脸又发臭了,她不得不说,即使喜欢他,也还是很爱看他发怒的样子啊。
  「杜画师,你爹当真有这个能耐完成那幅画吗?」
  「我爹是宫廷画师,他主我辅,当然有此能耐。阮爷,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说得没有错吧,人啊,还是别烦恼太多,像我快快乐乐多好。」
  他又轻哼一声,道:「你原想仿画,以为我不知道吗?」听见她微讶,他道:「下午东方非找过我,说你上铺子去买其他宫廷画师流传在外的油画,八成打算模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
  「原来如此……」她依旧皮皮地笑:「我仿画功力并不差。阮爷,西画重实景,中画则抓神韵,我透视画法不佳,若有实物可够攀仿,真的不是难事。」
  说到底,她还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外加对自己的自信。一个冒牌画师,能对自己有自信,也算了不起了。
  「阮爷,虽说我有信心,可是终究还是有点紧张,若是你愿意给我信心……」
  「我给你信心?」他能作什么?除了为她辟画室,引开东方非的注意力,提供她一切所需,他还能给她什么?
  「唔……好比,你稍微别那么固执,主动亲我一口也好。」她有点赖皮地笑:「阮爷,这可会让我精神百倍,专心作画呢。」
  「真不知羞!」他恼她说话过于大胆。
  她眨眨眼睛,笑了笑,随口道:「是是是,阮爷,你遇见了我真是你的失策,你本就适合千金闺秀……」
  「好做一对每天吟诗作对、弹琴唱歌、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吗?」
  「哎,阮爷,你真清楚我要说的话嘛。」话方落,就见他一脸怒气。
  他缩紧力道,硬将她拽到身前,逼她仰起头看他。
  「杜三衡,连你也当我是个废人吗?」
  「不不不,阮爷,我只是玩笑而已。」
  十指突地摸上她的脸。她讶异,指腹摸到她的唇角,她心头一跳,见他毫不犹豫地俯下头——她瞪圆眼,怀疑他又在耍她,他这种人会主动做这种行为真是夜里做梦才会发生——啊啊,温热的唇擦过她的嘴,她傻眼。唇微启,下一刻,他精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嘴。
  温舌滑进她的檀口之间,鼻间尽是他的气味,连唇舌之间也染上了他的气息,微微发着疼痛。这么放肆的唇舌纠缠,只是不曾想过他会主动到这么的……逗到她心痒难耐啊!
  「你嘴里尽是水酒的苦味!」
  「啊……」头晕脑胀还回不过神,直觉追寻他的气息而去,踮脚想再索求;他察觉她的意图,掌心挡住她的嘴。
  「就这么一次!」他没好气道。
  真狠啊……等他放下手后,她舔舔唇,自言自语:「这味道真的挺像我那时再秋楼里梦见的,一次又一次的米饭掉进我嘴里,又甜又香……」抬眼含怨看他,嘴角却发笑:「阮爷,你可知我的清白被你毁了?」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腰。
  他哼了一声,没有拒绝她的搂抱。
  「诶诶,阮爷,你可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吻过心爱的女人啊。」倒像是刚吃了难以下咽的饭菜,脸臭成这样,不过她可不想说出来丢自己的面子。唇舌还有点发疼发酸,她的性子虽然贪图快乐,行为也外放随意许多,但不是喜欢的人,绝不会有肢体碰触的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头一糟呢。
  可恶,正因为是头一遭,才迷迷糊糊地闪了神,指腹轻轻碰着舌尖,真有点痛,可是嘴里却满满是他的气味。
  这一板一眼的男人啊,会这么主动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要说是出自他本身的欲望,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八成是跟东方非的那晚,她到他房里让他分散心神一般,他不想让她爹左右她的情绪吧。
  又舔了舔唇,让他的气息染满自己的口舌之间,胸口溢满快乐,然后很坦率地笑。
  「阮爷,先前我承诺过你,有什么话一定会说,决不让你在黑暗中独自揣测想象。我向往平淡如水的感情,最好相敬如宾,他日你若老死,我也照样过得下去,我不要像我爹一样,爱之入骨到毁灭自己。」她暗暗吸了口气,又漫不经心地笑。
  「可惜,纵非亲生父女,但我受他的影响太深太深了。阮爷,我说实话了,你可别吓跑啊!我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再改变了,所以你要忧国忧民,不小心忧到成疾走了,那你不要走得太快,要等我啊。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非要让你瞧瞧我的长相不可!」
  「你胡来!」他恼骂,心里一阵难言的情绪。这女人,就是摆明了要跟他作对!简直无视世间该依循的正路!
  她扮了个鬼脸笑道:「阮爷,我就是爱胡来啊!不开心的事我才不做呢!」她勾起他的手臂,慢慢往秋楼走去。
  「你若要我欢心,就不要胡作非为!」
  「阮爷,你欢心,又不是我欢心,我才不干。咱们打个商量,我送你回秋楼,天这么冷又黑,不如在你房里待一会儿——」
  「未及成亲,你不该在我房里多逗留。」他冷冷道。
  唉!她暗叹,很快又振作,不死心地说:「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一定很辛苦,天天面对画作——」
  「你若再喝酒,休想我再理你!」
  这不是存心要把她吃得死死的吗?她一向随意惯了,要学他一样一板一眼的,她可不行呢。
  「那肯定会不快乐的。」
  「你心里想着快乐的事便是。」
  「快乐的事啊……阮爷,那咱们再打个商量好了,每天就这么一次,亲我一口,我一定会有精神作画,决不让那个狗官看扁人……」

  紫夜冰心、艾文扫校涓涓细流
  





第九章

  半个月后——
  她咬着画笔,只手拿着另一枝笔涂着朝服,听她爹解释背景焦距透视的理论。
  「衡儿,你真有在听?」
  「有有有,我在听呢。」多年功力已达深厚境界,咬着笔也能说话。
  樊则令盯着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她笔下的颜色,温声道:
  「你又忘了光线的角度吗?没有光是打两侧同时来的。」
  「诶,我忘了忘了。」她笑道,连忙修改。
  「同样的理论换汤不换药,不管你画哪家的建筑物,甚至是皇宫内院,只要你抓住了焦点,要在画中创造另一个世界并非不可能。三衡,你是画师,并非画匠,理应追求进步才是。」偏偏她胸无大志,让他懊恼。
  「爹,是不是画师,我无所谓,快乐就好。」她笑道,东看西看画中肖像,完全不觉束起的长发又不小心沾了好几种颜料。
  樊则令默不作声半晌,才拿过她嘴里的笔,站在她身边帮她修补。
  「衡儿,你是我故友之女,他既有绘画长才,你必定也有,如此轻忽未免太过可惜。」
  「爹,这几个月你在哪儿?」她没答反问,头也没回地闲话家常。
  「我在平县帮一户人家在长墙上画戏曲儿。」
  「戏曲?」她颇感兴趣:「爹,你不说过油彩上墙,没个几年就会剥落吗?」
  「主人要求,我这画师能说什么呢?他要画的戏曲儿叫『青天审案』。」
  「挺好玩的样子。」
  「是啊,我原以为是『包公审案』,没想到那老主人说,他府里有儿子明年就要应试科举,盼他一举高中,成官之后能像几年前的青天老爷,为民喉舌为民申冤。」
  「几年前的青天老爷啊……」她也认识一个,只可惜辞官不做了。
  「那户老爷也忘了青天老爷叫什么,只记得当年在平县闹了好大一桩冤案,全靠那青天老爷拼着眼瞎的可能,赴法场救人。」
  补修的笔停了,她缓缓抬头看他,笑意敛起,哑声问道:
  「爹,他连青天老爷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是记不住。」樊则令柔声道:「当年他也在法场,以为那小孩死定了,没料想刽子手举刀的那一刻,有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策马而来,当时那男子血流满面,眼不能视物,还是有人拉住他的马,他下马二话不说,立刻阻止监斩官,在刽子手下留下那件冤案的最后血脉。为求画作真实,我跟那老爷子一一对照朝中官服,才知道那件官服是都察巡抚穿的。」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低声道:
  「爹,你说过,没有人会记得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我是这么说过。」他承认。
  「可是,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一点也不在乎谁会记得他,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被他救过的小孩从六年前就来等着报恩了,现在你又告诉我,在这世上还有人不曾相识,却在记忆中将他收起。」
  「是啊,连我都吃惊。」来了阮府,才发现阮卧秋曾任都察巡抚,双眼也失了明。「我完成了那图来找你,才发现他的长相与我所画的完全不符。现在也算是补偿了吧。」看着画里的男子,极似阮卧秋。他并未与这人深交,画出的图只具形而未达神韵,但在油画之中已是水准以上。
  她沉默着,修补完最后的工程。外头凤二郎叫道:
  「杜画师,好了吗?那混蛋已在正气厅等着了呢!」
  「好了好了。」她取出印章盖上,拉过画布,将凤二郎唤进来扛画。「爹,你跟我一块上正气厅吧。」
  「我只是个助手而已,何必过去?」
  她跟他走到画室门口,然后转身笑道:
  「难道你不想见见朝中权倾一时的东方非吗?」
  樊则令微微一笑,摇头:
  「我对此人并无兴趣,当年我辞去宫廷画师之名时,他正好受圣上恩宠,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她沉默,又道:「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人都得这样才活得下去。可是,我一直在找一个推翻你所有想法的男人,而现在我找到了。我答应他,不对他玩心机、不隐瞒他,即使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能说,我也不会瞒他。」
  「是吗?」
  她暗暗吸口气,道:「我就是太听话了,所以一直不敢说。现在,我要说破了。爹,我一直想尽办法挽留你,我才不管你心里到底有多爱谁,我只知道你还年轻,不必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