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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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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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拉德揪心地走进厅中,踏着花砖地板疾步走过去观察另一舒适的正房。那位父亲坐在炉边的椅子中睡觉,他的头向后靠在橡木做的壁炉架上,他气色红润的脸看上去似乎短了点,鼻翼微开着,嘴角有点向下垂。看来一点声响都会惊醒他。

    杰拉德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他看看他身后的通道,那儿一片黑暗。他又没主意了。随后他快步朝楼上走去。他的感觉是那么细致,有点超然,他似乎要用自己的意志笼罩这半睡半醒的房屋。

    他上到第一个拐弯处,站下,几乎不敢喘息。这里与下面的门相对应的地方也有一扇门。这可能是母亲的房间。他可以听到她在烛光中走动的声音。她准是在等她丈夫上来吧。

    他观察着狭长黑暗的拐弯处。

    然后他极其轻盈地顺着走道往前走,手指尖摸索着墙壁。又一扇门。他停下来倾听着。他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不是这间。他又稳步朝前走去。又一扇虚掩着的门。屋里黑着灯。空的。接下去是浴室,可以闻出肥皂味和热乎乎的气息。

    最顶头才是另一间卧房——有个人在轻轻呼吸。这是她。

    他万分谨慎地扭动门把手,开了一条小缝。门发出一丝声响。随后他又把门开大——再开大一点。他的心不跳了,他试图让自己静下来。

    他进了屋。睡者仍旧发出轻轻的呼吸。屋里十分黑。他一点一点地向前摸去,手脚并用。他的手触到了床,已听到睡者的呼吸声。他凑近了去,弯下腰,似乎他的眼睛可以看清一切。可待他凑近时,他发现的却是一个男孩子的头,头圆圆的,头发很黑。

    他明白过来,转过身,看到一丝光线从门外泻进来。他迅速退出来,带上门,把门关紧了,然后疾步跑到通道上来。

    在通道尽头,他犹豫了。等一等再逃走还来得及。

    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仍旧固执地要找到她。他象个影子一样穿过父母的房间,上了第二级楼梯。他的重力把楼梯压得吱吱作响,这可真让人气恼。唉,如果下面母亲的房门刚好打开,她看到他可怎么办,那可是个大灾难!如果门要开就让它开吧。他仍能控制自己。

    他还没完全爬上楼,就听到下面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外面的门关上了。他先是听到了厄秀拉的声音,然后是父亲半睡半醒的叫声。他赶忙向上方的楼梯平台爬去。

    又一扇门虚掩着,屋子是空的。杰拉德用手摸索着疾行,深怕厄秀拉上来看见他,接着他找到了另一扇门。他听到里面有人在床上动着。这肯定是她了。

    他象只有一种感觉——触觉的人一样轻轻地扭动门上的碰锁,碰锁发出了声响,他停住了。床上的被子动了。他的心滞住了。然后又轻柔地拉开门,这次门响的声音很刺耳。

    “是厄秀拉吗?”戈珍有点害怕地问。他听到她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再不回答她就会叫喊起来了。

    “不是,是我,”他边说边摸索前行。“是我,杰拉德。

    她惊恐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太惊讶了,以至忘记了害怕。

    “杰拉德!”她叫着,声音透着惊诧。这时他来到了床前,伸出手去,黑暗中触到了她温暖的乳房。她忙缩了回去。

    “让我点着灯。”她说着跳下床来。

    他伫立着。听到她摸到火柴盒时的响动。然后她划亮了火柴,点亮了蜡烛。烛光先是窜起来,然后又缩成小小的光点,随后才又升起来。

    她看着站在床另一头的他。他的帽子低压到眉毛上,黑大衣的扣子一直系到下颌。他的脸上闪耀着奇特的光芒,他肯定是个超人。一看到他,她就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这种场合中蕴育着什么致命的东西,她必须接受它。可她非要向他挑战不可。

    “你怎么上来的?”她问。

    “我爬上楼梯,门开着。”他看着她说。

    “这扇门我也没关,”他说。听到这句话,她疾步走到门口,轻轻地把门关上,并上了锁。然后才又走回来。

    她惊诧的眼神,绯红的面颊,浓密的短发和拖地的白色长睡袍,这些使她看上去十分美。

    她看到他的靴子上糊满了泥,甚至裤子上也沾着泥水。她怀疑他是否一路上都留下了泥脚印。他站在她的闺房中,挨着零乱不整的床,看上去真是个怪人。

    “你为什么要来?”她有些抱怨地问。

    “我想来。”他说。

    她从他脸上可以看出真情。这是命运。

    “你成了泥人。”她嗔怪地说。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我摸着黑走来的,”他说。但他感到很兴奋。他和她隔着零乱不整的床默默对视着。他甚至连帽子都没摘。

    “你需要我什么呢?”她挑战似地说。

    他看看旁边,没回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脸这么漂亮、神秘、迷人,她会把他赶走的。可他的脸太美了,让她看不透。

    这张脸以其纯粹的美迷住了她,象魔咒、乡恋、渴求。

    “你需要我什么呢?”她奇怪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他梦幻般地摘下帽子,向她走过来。可他无法接触她,因为她穿着睡衣光着脚,而他身上又是水又是泥。她惊诧的大眼睛盯着他,向他发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来,因为我必须来。”他说,“你为什么要问呢?”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必须问。”她说。

    他轻轻地摇摇头。

    “没有答案。”他芒然地说。

    他那副简洁,天真的直爽太奇怪了,简直不是人说的话。

    他令她产生了幻象,觉得他就是赫耳姆斯神。①

  

    ①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信使。

    “可你为什么来我这儿?”她坚持问。

    “因为,这是必然的。如果世界上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

    她大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他也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在超自然的状态下凝固住了。她叹息着。她茫然了。她别无选择。

    “把靴子脱了好吗?”她说,“一定湿了。”

    他把帽子扔进一把椅子中,解开大衣的扣子,扬起下巴去解最上面的扣子。他那浓密的短发乱蓬蓬的。他的金色头发真漂亮,象金色的小麦。他又脱了大衣。

    他又迅速脱去外套,把领带放松,随后又松开珠子胸饰扣。她倾听着,看着他,希望没人听到他扯动浆过的衣服发出的声响。那声音象手枪在响。

    他是来报复的。她任凭他拥抱她,紧紧地拥着她。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发泄。他将他体内全部被压抑的黑暗和腐蚀性的死寂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从而自己再次获得了完善。这太美妙,太神奇了,是个奇迹。这就是他生命时时发生的奇迹,意识到这一点他简直感到欣喜若狂,欣慰又惊奇。而她,就象一件容器收容着他痛苦的死亡。在这关键时刻,她已无力反抗。死亡那可怕的磨擦力溢满了她的躯体,她屈从了,狂喜地收容了它,获得了一阵强烈的感觉。

    他愈来愈拥紧她,深深地埋陷进她的柔美与热度中,那美妙的创造性热量直刺入他的血管,赋与他新的生命。他感到自己在她生命的沐浴下溶化了,沉没了。似乎她胸怀中的一颗心是第二个不可战胜的太阳,他正扑入这阳光与创造性的力度中,越走越深。那他本来已被杀死或割破的血管随着生命渐渐启搏而愈和,生命正无形中注入他的躯体,似乎那是太阳放射出的光芒。他那本来已经归入死海的血液,亦缓缓回潮,坚定,美妙,有力。

    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因注满了活力而膨胀,灵活起来,他的躯体获得了一种未知的力量。他又成了一个男子汉,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子。同时,他又是一个受到抚慰、感恩戴德的孩子。

    她就是生命的甘霖,他崇拜她。她是全部生命的母亲和实体。而他则是孩子,是男人,被她收容,从而变得完善。而他纯粹的自身几乎早死了。她胸怀中溢出的神奇和柔软的水流象柔软令人欣慰的生命注满了他的全身,溶满了他那撕裂了、被毁掉的大脑,他似乎重又沐浴在母腹中了。

    他的头脑受到了伤害,烧焦了,似乎毁灭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头脑受到了何等的伤害,不知道他的脑组织何以被腐蚀性的死亡的潮流所破坏。现在,她的体流从他身中流过时,他明白自己受到了何等的毁灭——就象一棵植物被一场霜降破坏了其内部组织。

    他把自己坚硬的头颅埋在她的乳房中,双手拥着她的乳房冲撞着自己。她颤抖的手搂着怀中的头颅,他失去了知觉,而她则十分清醒。她产生出的温热之流从他身上淌过,让他感到恰似熟睡在母腹那丰饶的土地上。啊,如果她把这活生生的水流赠于他,他就会复活,就会变得重新完善起来。他真怕被她抛弃掉。就象伏在她怀中的孩子一样,他猛烈地冲撞着她,让她无法拒绝自己。他那烧焦了的、毁掉的记忆渐渐放松了,变柔和了,与新生命融在一起,这烧焦的、僵硬的记忆变软,变灵活了。他对她充满感激,就象对上帝一样,就象婴儿偎在母腹中。他兴奋,对她感恩戴德,陷入了谵狂状,因为他感到自己又变得完善了,随之一种难以名状的睡意袭上来,他疲倦了,要歇歇了。

    可戈珍则很清醒,十分清醒。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睁大双眼盯着夜空。而他则搂着她睡去了。

    她似乎听到波涛拍击着看不见的海岸,悠长、缓慢、阴郁的浪头带着命运的节奏单调地冲涮着岸边,这是永恒的拍岸波涛。这无尽的缓慢的、忧郁的浪头攫住了她,她睁大双眼盯着黑暗处。她可以看到永恒——可又什么都看不见。她十分清醒,可她意识到了什么呢?

    当她躺着凝视永恒,茫然无措,思绪万千时,这种极端的情绪令她很不安。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得太久了。她动了动,有所感觉。她想看看他。

    可她又不敢点灯,怕弄醒他。她不想打扰他香甜的睡眠,她知道他从她这里获得了这样安稳的睡眠。

    她轻轻地挣脱开他,支起身来看他。她似乎觉得屋里有一丝微光,借此她可以看清熟睡中他的轮廓。在这黑暗中,她似乎把他看了个清清楚楚。可他属于远方的另一个世界。啊,他离她那么远,在另一个世界中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这让她痛苦地要大叫出声来。她象看着黑水下一块水晶石一样看着他。他在遥远的微光下毫无用心地酣睡着,而她却这样痛苦地清醒着。他是漂亮的、遥远而完美。他们俩永远也到不了一块儿,啊,这可怕、没有人性的距离总要把她和另一个人分隔开来!

    没有别的选择,只有静静地躺着忍耐。她感到对他异常的柔情。可一看到他在另一个世界中不受任何干扰地睡着而她却醒着在黑暗中经受折磨,她心底里又不禁感到妒嫉和仇恨。

    她紧张地躺着,很疲惫,活跃的意识早已化作超常意识。教堂的钟在打点,似乎时间过得很快。她活跃的意识听得清清楚楚。而他则熟睡着,似乎时间没有变化、没有变动。

    她很疲劳。可她不得不继续进行这种激烈活跃的超思维。她什么都想——她的童年,少女时代,一切忘却的事情,一切没有实现的想法,一切与她自己、家庭、朋友、情人们、熟人们、所有的人有关但让她无法理解的事。似乎她抓住了黑暗大海中一条闪亮的绳子,从无底的过去中把它一把把拉上来,可仍旧没有个头,没有尾,她不得不一个劲地拉,从意识深处把这根闪光的绳子拉上来直到她疲惫、痛苦、甚至崩溃,可还是没个完。

    哦,把他唤醒吧!她很不安地动着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叫醒他送他走呢?什么时候才能打扰他?想着想着,她又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起来。

    可时间紧了,她得叫醒他了。夜空中的钟敲响了四时,这让她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黑夜即将过去了。一到五点他就必须走,那时她就解放了。就可以在自己的地方自由自在起来。她现在就象一把刀,在磨刀石上磨着一样无法入睡。他有点象魔鬼一样跟她并排躺着。

    最后的一个钟点最长,最终它终于过去了。她的心顿觉如获重释,是的,教堂的钟终于缓慢、有力地在无尽的黑夜之后击响了。她等待着,倾听每一声颤动的钟声“三——四——五!”敲完了,她如获重释。

    她支起身,温柔地斜靠着他,吻了他。叫醒他真让她难过。她又吻了他。可他没有被惊醒。亲爱的,他睡得那么沉!叫醒他该有多么可惜呀!她又让他多躺了一会儿。可他一定得走,非走不可。

    戈珍异常温柔地双手捧起他的脸,吻他的眼睛。他睁开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心滞住了。她怕看他黑暗中睁开的双眼,于是她低下头吻着他喃言道:“你得走了,我的爱。”

    可她吓坏了。

    他双手搂住她。她的心一沉。

    “可你得走,亲爱的。天亮了。”

    “几点了?”他问。

    他这男人的声音真奇怪。她颤抖了。她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压力。

    “五点多了。”她说。

    但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她的心痛苦地哀呜着。她坚定地抽出身来。

    “你真地走吧。”她说。

    “待一会儿。”他说。

    她静躺着,偎着他,但毫不让步。

    “待一会儿,”他又重复说,又搂紧了她。

    “好吧,”她毫不让步地说:“我真怕你待得太久。”

    她声音中的冷漠让他松了手,她挣脱了他,站起身,点燃了蜡烛。一切都完结了。

    他起床了。他浑身发热,溢满了生命,充满了欲望。可在烛光照耀下当着她的面穿衣服让他感到有点害羞。他觉得在她对他有些不满的时候,他却向他展示了自己、暴露了自己,这让他感到有点耻辱。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理解。他迅速穿好衣服,连领带都没打。这时他感到满足,感到完美。她感到看一个男人穿衣服是一种耻辱:可笑的衬衫,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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