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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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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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过头来,问:
  “能把车给我用一下吗?”
  李春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庆春接了,说:“谢谢。”
  当天,庆春就把戒毒所的事联系好了。傍晚,她亲自开车送肖童去了位于郊区的强
制戒毒所。戒毒所本来已经没有空的床位,庆春请市局法宣处一个同学给所长打了电话。
那同学采访过所长跟他很熟。所长并不知道庆春是刑警队的头目,以为她不过是法宣处
那位干部的亲戚,就帮她硬挤出了一个床位。为了给肖童保密,庆春送肖童的车子,也
用了李春强常开的,不带公安的0字头牌照的那辆。
  肖童对去强制戒毒所一直顾虑重重,他虽然想戒毒但觉得那地方大概像关犯人的监
狱。以前那几天拘留所把他关得心有余悸。庆春苦口婆心做了许多说服工作,说戒毒所
不是监狱倒更像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或者医院,你去了就知道了。再说戒毒总要有一些
约束和痛苦。
  肖童问:“如果我戒了毒,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庆春一时无所答。但肖童眼睛里的渴望似乎已不仅仅是为了她,那几乎是在寻找一
种对生命和未来的寄托,于是她点头,说:
  “能,当然能。”
  于是他就上了她的车,离开家到了戒毒所。戒毒所的围墙铁网和守门的警卫在感观
上使肖童的脸色变得阴沉,他下车时对庆春说这不是学校,学校怎么会是这样。庆春说
这当然不是学校,这是戒毒所,而且还有强制两个字。肖童说你不是说这是学校和医院
吗。庆春说我说像,没说是。肖童拎着自己的被褥,跟着她往里走。说等会我可以跟他
们说你是我女朋友吗?庆春说不行,你就说我是你表姐。你在这儿可别顺嘴乱说,这也
是为了你的安全。这儿全是吸毒的人,万一有人和欧阳家的人勾着,传给他们说你是让
你女朋友送到这儿来的,欧阳兰兰说不定能杀了你。
  肖童说,我还想杀了她呢。
  进了戒毒所。他们看见戒毒人员正在操场上排队等候吃饭,饭前他们在唱一首像是
自编自谱的歌,唱得极难听也极认真。歌词咬得含糊不清但大意了了,无非是说吸毒的
悔恨和戒毒的决心。
  在所长办公室里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所长还亲自给他们沏了茶,问了情况并叫
医生来做了体检。这一切都和拘留所截然不同。肖童的脸色也随之晴朗了许多。
  庆春又随肖童去了分配给他的宿舍,那是一间能住十几个人的大屋。肖童睡在靠里
边的一张床的上铺。庆春爬上去帮他铺好被褥,把他带来换洗的衣服叠好当枕头给他垫
着,上面还盖了块枕中。枕中是庆春自己从家里给他带的。她还给他带了些休闲。体育
和娱乐的杂志。她想这些杂志有时能使人体会到生活的丰富和美好。
  肖童看着她爬上爬下地忙活,站在一边一声不响。戒毒所的管教向他交待着这里的
生活设施,每天的活动日程和必须遵守的纪律。肖童似听未听。庆春从床上下来又嘱咐
肖童几句,无非是听管教的话,按时吃药,正常吃饭,多晒太阳,等等等等。肖童问,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庆春说,过些天只要有空我会来的。
  庆春和肖童告了别。跟着管教去找医生。路上管教笑着说:“你是他表姐呀?我看
他对你还真有感情。”
  庆春问:“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感情?”
  管教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自称在此工作了二年,大概认为自己已可以感受人生
的一切。他洞察秋毫地说:“那还看不出来。你刚才要走他那依依不舍的样儿,都不像
个大小伙子。”
  庆春随意搭讪着,“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管教感慨万千地说:“在这儿于久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妻离子散,真是见得多了。
这些戒毒的人,大多数都是有钱的主儿,追求刺激醉生梦死糟蹋自己。成了大烟鬼才知
道什么是幸福,因为他得不到了。得不到的东西他才看得见,才懂。”
  庆春笑着问:“什么是幸福呀?”
  “当了大烟鬼他们才明白,幸福其实太简单了:有份工作,有个家,有心疼自己的
人,行了。这就是幸福!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老百姓还不就是这些。这些看起来很简
单,很容易,可对他们来说,咳,难了。”
  庆春想此话有理,很多人都无意地陷入这个轮回。当身处寻常时,寻常便是一种无
聊,可以随意蔑视和遗弃。当失去寻常时,寻常就成了幸福,成了渴求的目的。
  庆春没再说话。那年轻管教也深刻地沉默着。他把她带到了医疗室,见了刚才给肖
童体检的医生。医生简短地介绍了检查的结果:
  “还好,他还没染上别的病。身体有点虚弱,但可能以前的素质比较好,所以能量
还没有耗完。毒瘾也不深,戒毒开始两天他可能比较难受,只要熬过七十二小时,再加
上我们配合药物治疗,用不长的时间让他的身体摆脱对毒品的依赖,还是不难的。”
  庆春再三谢了医生,谢了陪她来的年轻管教。管教说你放心吧,你弟弟我会照顾。
  她离开戒毒所的时候里边又在唱歌,这回她依稀听清了几句断续的歌词:
  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
  想起你们我泪水流啊,
  白魔毒害我,
  毒害我一生啊。
  ……

二十九
  一个星期之后,欧庆春到戒毒所去看了肖童。
  依然是那首“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的歌子,响彻在操场。她由所长陪着,站
在操场的边上,看戒毒的学员们出操跑步。年轻的管教高声喊着口令素,抛弃了其中的
唯心主义杂质,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这个,“一二一,一二一”,一百多人的脚步,整
齐地呼应着他的节拍,显得蛮有气势。在队列中她看见了肖童,剃着短平的寸头,穿着
一身蓝白条的衣服,不时地回头看她。她远远地冲他笑。
  操练完毕,管教又训了一会儿话,然后宣布解散。学员们喊了句什么,四散开来,
三三两两走到操场周围的树荫下基和第二国际其他首领用诡辩论和折衷主义对马克思主
义理,仁一群俩一伙地坐下来休息。肖童向她跑过来。他不愧是踢球的,奔跑的姿态和
步伐与众不同。
  所长特别给他们找了间屋子,让他们姐弟聊聊。庆春从所长的介绍中已经知道,肖
童进来的头两天,毒瘾发作得很凶。最厉害的时候管教用绳子把他在床上捆了几个小时,
吐了一身一床一地梁启超近代改良主义者、学者。哲学上,认为“境由心,好歹算挺过
来了。这几天身体和气色明显好转,和一个正常人已经差不多。
  庆春看着满头是汗的肖童,说:“怎么热成这样?”
  肖童笑了一下,那一瞬间的笑短暂地再现了以往的灿烂,他说:“跑的。”
  庆春拿了手绢给他擦汗,他接了,却没擦。庆春问:“身体感觉恢复了吗?”
  他低头说:“啊。”
  庆春问:“睡眠好不好?”
  他答:“有时好。”
  又问:“每天在这儿都做些什么?”
  又答:“军训,上课,管教找谈话,再就是看病吃药。”
  “给你吃什么药?都有什么治疗?”
  “漂肠子,吃绿炮弹,大黄片,还有626胶囊,一种中草药,祛邪扶正,以毒攻
毒。”
  “在这儿有什么玩儿的吗?”
  “打乒乓球、羽毛球,还有卡拉OK,还可以看电视。”
  “管教和大夫对你好吗?”
  “好。”
  “我看这儿真的跟疗养院也差不多了,我都忍不住想来了。”
  庆春见他情绪一点点低沉下去,便用玩笑话来撩拨,但肖童没有笑,也没有反应。
停了一下,庆春又问:
  “伙食呢,比你过去住医院时怎么样?”
  肖童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她一眼,说:“我想出去。在这儿我很闷。”
  “你才进来一个星期,按要求至少要三个月呢。”
  肖童低头用手绢擦汗,说:“求你了,你带我出去吧,我已经戒了。我向你保证,
我保证再也不吸毒了。”
  “戒毒是个漫长的过程。”庆春做着说服工作,“你别看得那么简单,我说三个月
还是短的呢。上次这儿的医生说了,按国际上医学界的理论规定,只有连续三年半不再
复吸的人,才算真正戒除了毒瘾。你才只有一个星期。而且这里床位紧张,你出去了万
一不行再进来可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你这次戒毒是我们给你出的费用,你下次复吸了再
来就得自己花钱了。所以我看还是巩固好了再说。”
  肖童低着头,不知为什么他不和她正面对视,他说:“这里和监狱差不多,我讨厌
那些吸毒的人,我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个屋子里。我不会再吸了,在这里会把我闷死的。
这些人身上都有很多病,有胃病,有肝病,你不怕他们传染我吗!”
  肖童搜遍了一大堆能够说服她的理由,庆春想了一下,只好说:“等会儿我去问问
所长吧,看他怎么说。”
  肖童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快去吧,要不他该下班了。”
  “你想今天就走吗,这不可能。”
  “你今天带我走吧,怎么不可能?”
  肖童孩子一样的性急,以及他对她的毫不掩饰的孤儿般的依赖,都让庆春心动。但
她坚持原则地说:“绝对不行,就是所长同意我也不能今天带你走,我还要回去请示领
导。你出来不出来,出来以后怎么办,得由领导决定。”
  “你不是说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你不是说没我的事了吗,怎么还要去请示领导?”
  “可你毕竟为我们工作过。现在这个案子还没有完,那些人还在活动,我们得为你
的安全负责。”
  肖童皱着眉苦着脸,他望着窗外操场那边,那些在树下乘凉的学员百无聊赖的姿态,
仿佛再也不想回到他们当中。庆春说:“肖童,我毕竟比你大几岁,我记得你过去答应
过我,在重要问题上不任性,听我的。如果你不想这样做的话,我也就不再管你了。”
  她的这句威胁十分管用,肖童不再作声。她把给他带来的一些吃的和几本新杂志给
了他,然后告辞。
  走的时候她和所长谈了谈。所长说肖童吸毒原来仅限于吸食,还没有发展到肌肉注
射,而且用量不大。所以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生理戒断的任务,也就是说,身体上已经
没有毒瘾反应了。但是吸毒者戒毒后的复吸率之所以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主要是由于
心理毒瘾很难戒断的缘故,心理毒瘾的戒断需要漫长的时间。肖童现在出所可以,但要
保证今后不复吸,家里必须天天有人看着他,教育他,帮助他,监督他。尽量避免他在
生活中再碰上挫折和苦闷。如果碰上了,也要及时开导。所以,有一个健全、幸福。能
帮助他并且让他有生活兴趣的家庭,哪怕是一两个对他有感情的亲人,对于巩固戒毒的
成果,是至关重要的。他有吗?
  庆春听罢,心里说不清是轻松是沉重。她从郊区的戒毒所回到家时天色已晚。父亲
还在等她吃饭,因为她早上说好了今天要回家吃饭的。饭桌上父亲照例问她今天干了些
什么,碰上了哪些熟人,听她每天报些流水账似的活动和说点儿单位里的新闻,这是父
亲每天晚上固定的消遣和功课。
  吃完了饭,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斟酌着探询父亲的口气:“爸爸,我有个事想求
你帮忙。”
  父亲问什么事。
  她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父亲笑道:“不是又要给我找个伴儿吧。”
  庆春说:“差不多,和找个伴儿差不多。”
  父亲摆手:“我这事,需要的时候我会考虑。你别净给我操心。你倒是应该考虑考
虑你自己了,还是得早点定一个。李春强行不行?他不行还有没有更合适的?也该有个
数了。”
  庆春说:“说您呢,怎么又扯到我这儿来了。你别紧张,我不是想给你找老伴,是
想给你找个小伴。”
  父亲摸不着头脑地说:“小伴?我都革命一辈子了,政治上还算坚定,生活上也从
没犯过错误,我还是保持晚节吧。”
  庆春说:“我求您的事,不仅是保持晚节,而且还是再立新功的事。但我不知道你
都歇了一两年了,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父亲说:“你就说,什么事,别卖关子。”
  庆春说:“肖童,那个大二的学生,你还记得吗?”
  父亲说:“怎么不记得,上次不是还来过。”
  “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挺好呀,我挺喜欢他,那孩子挺单纯的。他是叫我爷爷还是叫我伯伯?”
  “怎么是爷爷,我和他是平辈!”
  “噢,”父亲稀里糊涂地说:“他要来给我做伴?现在是不是在放暑假?还是让我
给他做传统教育?”
  庆春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是这样,他呢,他前一阵让学校给开除了。”
  “开除了?”父亲惊愕,“为什么?”
  “因为他吸毒。”
  “什么?”父亲立刻严肃起来,庆春知道肖童那健康活泼的外表,让谁也难以相信
他会吸毒。她说:
  “爸爸,他是为我们在工作,因为工作误吸了海洛因,上了瘾。你可能对毒品不太
了解,纯海洛因一次就能上瘾。学校发现以后,把他开除了。”
  父亲愣愣地,似乎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那你们应该到他学校去,向学校
解释一下,这下他的前途不就毁了?”
  庆春不知该怎么说清这个过程,她只能简单地说明:“他替我们工作是绝密的,说
出去对他的安全不利,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戒毒。如果毒戒不掉,别说前途,连生
命也没有保证。”
  父亲没有插话,他在听。
  庆春说:“我们送他去了戒毒所,生理毒瘾已经戒了,还需要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
戒心理毒瘾。这需要有一个环境,要有人管他,监督他。教育他。可他父母都在国外,
他在北京孤身一人。如果他从戒毒所出来,一个人回家去,一旦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
或者那些小毒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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