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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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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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北京孤身一人。如果他从戒毒所出来,一个人回家去,一旦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
或者那些小毒贩子再找上他,十有八九还会复吸……”
  “你是说,让他到咱们家来,让我管着他,是吗?”
  父亲接出了她的下文。她注视着父亲的表情,那表情不置可否,这是父亲谈正事的
一贯作风。
  她点头:“是。”
  父亲低头,拿出一根烟,想抽,却没有点,抬头问:“他什么时候来?”
  庆春心中一喜:“您同意了吗!”
  父亲说:“我可以试试,听说吸毒是很难戒的。如果别人都做不成,我也不能保证,
只能说试试。”
  庆春忘乎所以地说:“我代表我自己,代表我们刑警队,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
以战斗的敬礼!”
  父亲用手指点着她:“你呀,你能把身边所有的人都用上,为你的刑警队服务。人
家上大学上得好好的,你非拉他出来干这个干吗。”
  庆春没有反驳。不管怎么说,父亲应承了这个任务,这使她心里宽释了许多。这一
晚她和父亲仔细商量了肖童来以后的安排,从生活起居到学习娱乐,到思想教育。父亲
说就让他和我住在一个屋里吧,他怕不怕我打呼噜?
  第二大早上她找处长汇报了这个想法,处长原则同意。处长还表示,现在全国戒毒
时间最长没有复吸的,只有广东的一个女孩,已经三年了,离国际上的彻底戒断的标准
还差半年。现在连全国禁毒委员会都非常关注她,一直在跟踪了解,你爸爸要是有这个
本事让肖童彻底脱离心理毒瘾,那就不仅仅是拯救了一个吸毒者,对整个中国的戒毒工
作,都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范例,可以载人史册的。后来庆春把处长的这段话学给父亲
听了,父亲没动声色,嘴上说那好啊,全国都尚未有彻底成功的范例,我到时候知难而
退,也就有话说了。但庆春看得出来,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深受鼓舞的。
  只有李春强对这件事表现出明确的保留。他甚至对庆春提出一个取而代之的方案:
让肖童住到自己家去。他说我爸爸妈妈现在在家都闲着,让他们来干这事也完全可以,
庆脊说队长你怕什皂?你是对我爸爸没信心吗?李春强说不是,我是对你没信心。庆春
转过脸去,说,那我们还是免谈了吧。李春强这次并没有缩回去,他语气冷静,意思却
咄咄逼人:庆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肖童这样做,纯粹是因为工作还是有某种个人感
情?
  庆春沉默了半天,才用同样冷静的语气回答:“这是我的责任,他为我们工作过,
是我负责他的,所以我有这个责任。”
  李春强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刑警队里最好的一个。我承认您过去一直很出
色,也希望今后你永远如此!”停了片刻,他又说:“最好的刑警忠于职务,个人感情
动摇不了他!”
  庆春说:“对,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她不想再和李春强发生辩论。
  她开车去接肖童。
  到了戒毒所,在所长的安排下,她先和肖童谈了一次话。她先问肖童,你真的想出
去吗?肖童说,真的想。她说,可你的毒瘾并没有断根,除非你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
你必须留在这里。肖童说,什么条件?她说,你出去后要在指定人员的监护下继续戒毒。
我和领导请示了,让你住到我家里去,由我父亲做你的监护人,你同意吗?肖童不相信
似的,住到你家去?庆春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给你另选地方另选监护人。那你
还得在这儿耐心等一等。肖童连声欢呼,不不不,我同意,我同意,但他还是不信,你
真让我住到你们家去吗?庆春说,我家可以收留你,但你必须保证,一切听我父亲的安
排,包括上哪去,看什么书,和什么人来往,连每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什么时候锻炼
什么时候吃药,总之生活中的一切,都要听从命令。如果你做不到就算了,就还留在这
里,其实你留在这里效果更好。肖童连声保证:我做得到,一定做得到,我向你保证!
  庆春笑了,说:“那好,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肖童几乎跳起来:“现在吗?现在就走?”
  庆春说:“带上你的东西。”
  肖童弹簧似地跳起来跑回宿舍去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抱出了自己的全部行李,
出所手续也不太复杂,很快所长和管他的管教就送他们出了戒毒所的大门,并且例行公
事但又不失亲切地叮嘱了肖童几句。
  他们告别了所长和年轻的管教,上了车,庆春没有发动,她看着肖童,轻声说:
“你应该,也给我一个保证,给我!”
  肖童问:“你要什么保证?”
  庆春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异常清晰:“要你永远不再吸毒!”
  肖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说:“好,我保证!”
  这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盟约,一个报偿,一个承诺。两人长久对视,用目光沟
通着决心和信任。庆春说:“走吧,跟我回家!”
  这是一个秋末冬初的上午。整个儿秋天都难得有这样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天空。
北京的郊区,最壮观的就是公路,宽如通衙,直如箭矢。两翼高大的杨柳,夹道而行。
他们打开车窗,在坦荡如砥的大路上疾驶,任清风在耳边和发梢尽情鼓动。望着被林荫
拢成一条笔直长河的蓝天,他们的心情也都格外晴朗。肖童的兴奋,更是溢于言表。他
大声地和庆春谈笑,评论着沿途的每一景物,像个孩童一样忘情于晴空,绿树,和突然
找回的自由。
  为了迎接肖童,迎接这个带有世界意义的任务,父亲认真做了准备。重新布置了房
间,替肖童搭了一张单人床,增加了床头灯,还为他在书桌里专门腾了个抽屉,在衣柜
里腾出了相应的空间,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父亲在生活上本来就是个相当精细的人,
不仅生活上做了准备和安排,他还搞了不少戒毒学习资料,既有庆春帮他找的戒毒知识
和国际戒毒治疗指南等书籍,还有一些诸如心理学。旅游介绍等书籍,为今后的监护和
治疗,以及娱乐和生活,做了不厌其详的物质和知识的准备。庆春想,老一代的当过干
部的人就是这样,做事高度负责,极端认真,不服不行。
  肖童对这个新家的生活似乎非常适应。晨昏起居,一日三餐,都很规律。父亲每天
和他一起起床,出去跑步。两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毕照例由肖童洗碗,父亲擦桌子。
白天大部分时间是看书。父亲要求肖童还是看法律专业的书,鼓励他在家里继续学完大
学的课程。晚上庆春回来,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对电视里的节目一起评头论足,
碰上好的一起感叹,碰上差的一起嘲讽,他们的观点常常惊人的一致,只是肖童的言词
更加尖刻偏颇。每晚十点整,父亲便命令关掉电视,洗漱上床。当然有特别好的节目除
外,可以适当延长至十一点钟。
  对肖童的政治教育和思想工作,父亲也没有偏废。指定“新闻联播”要看,国内外
大事要懂。他还带他到电影院看了一场谢晋拍的国产大片《鸦片战争》,算做正面教育。
他和肖童交谈时,从不提吸毒二字,也不提和毒品有关的事。在这方面从没有一句正面
指责和侧面的影射。庆春认为,从心理学的立场上看,父亲这样做当然不无道理。
  父亲和肖童讲得最多的,倒是个人品德和为人处事,讲的是做人的规矩。譬如他对
肖童说,庆春比你大好几岁你不应该直呼其名,至少该叫声姐姐,再熟也要有礼貌肖童
对父亲的种种教诲百依百顺,唯独对这条充耳不闻。
  常常,父亲也带肖童骑上自行车出去转转,或乘车去郊游。头一个星期他们就去了
位于寿安山麓的樱桃沟和位于西郊法海寺附近的“冰川擦痕”。父亲以前是搞地质的,
他可以滔滔不绝地从这里讲到一亿年前,由于“燕山运动”而造成的地壳出海;讲到几
十万年前北京一带的冰封雪盖;讲到万年冰河时进时退在山体留下的惊心动魄的擦痕。
他可以大声吟诵李四光的诗文:“人兮复何在?石迹耿千秋。”肖童不知是没有兴趣还
是俗眼难开,他说:“伯伯哪儿是冰川擦痕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父亲便用自己喝
水的水壶,顺着斜坡,向脚下褐色的基岩,慢慢浇下一壶清水。水顺势流下,一道道冰
川擦出的痕迹,果然清晰地显现出来。他说这就是著名的地质学家李四光当年寻找擦痕
时用的办法。
  庆春对父亲的用心和方法,对肖童的顺从和配合,都是满意的。肖童和她单独在一
起的时间不多,偶尔父亲有事离开一会儿,肖童便要凑过来对她说些温存的话。而庆春
依然注意着距离。她既不想让肖童的梦幻破灭,对未来失望,以致影响戒毒的心态;也
不想在他和李春强之间,过早地取舍。她想,现在还不是拿定主意谈情说爱的时候。
  她有时甚至有一个愿望:李春强和肖童,为什么不能成为一对要好的兄弟和朋友呢。
她希望她身边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能建立一点起码的交情,至少能够和平共处,正
好:李春强的生日快到了。她想这倒是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们在一起聚聚,高高兴兴地
聊聊,慢慢建立些沟通和感情。她相信男人之间总会有许多共同的兴趣和话题。于是她
先找到李春强,以父亲的名义,邀请他来她家吃一顿生日的晚饭。李春强对她的惦记十
分高兴,但他提议咱们还是出去吃吧,到你家你父亲坐在那儿我总是不好意思。况且现
在肖童也住在你家,吃饭时叫他不叫他都不太好。
  庆春说:“我过生日时不也是上你家去吃饭吗,你爸爸妈妈也都在,我也没觉得不
好意思。”
  李春强说:“要不就叫上你爸爸,咱们出去吃。”
  庆春说:“肖童怎么办,他不能离开人。”
  李春强沉默,不表态。
  庆春说:“和他相比,你算是个大哥,你的胸怀就不能宽阔一点?”
  李春强情绪不高地说:“怎么安排,你定吧。反正我希望和你在一起,过个愉快的
生日。”
  庆春松口气,她笑了。在李春强这里,她相信她的笑,能够征服一切。她笑吟吟地
问:
  “生日你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三十
  晚上吃饭的时候,欧庆春向父亲和肖童布置了任务:准备请李春强到家里来过生日。
  他们当即研究确定了那一大晚餐的菜单。本来这种任务父亲一向是亲自动手乐此不
疲的。如今有了肖童这么个帮手,他也开始吆三喝四,动口不动手了。他大声计划着要
买的东西。包括葱蒜之类的调料,一一叫肖童记在纸上,并且要求肖童也发表意见。
  肖童板着脸,按要求把要买的零碎物品,草草地写在纸上。对于整体策划,却不进
一言。父亲上厕所的时候,他压着声音质。问庆春:
  “你干吗非请他到家里来?”
  庆春对肖童这种得寸进尺的干涉有点反感,“怎么不能请来?我过生日他也请过
我。”
  肖童皱眉说:“你可以约上几个同事和他一起到外边吃,有什么必要请到家里来!”
  庆春冷笑一下:“我过生日也是到他家去吃的,礼尚往来嘛。我又没请他到你家
去!”
  最后这句话,庆春有意无意地伤害了一下肖童。她看见肖童脸色顿时通红,既而变
白,才有点后悔,觉得在他戒毒期间不该说刺伤他的话。她放下饭碗,把口气缓和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事先和你商量才不高兴了?我知道现在你也是这家里的一员,
我应该先和你商量,我主要是没以为你会有意见。”
  这话她自认为说得很巧妙,极尽亲密之能事了,但肖童并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摆脱
出来。他离开了饭桌,说:
  “我没有意见,这是你的家,我没资格有意见。”
  她有点狼狈,不知该说什么,剩下的饭也没心情吃完。
  为了挽回局面,想到第二天是星期六,她决定让父亲休息一天,去老朋友家串门打
打麻将。她说肖童明天由我来陪。
  晚上看电视时,她见肖童还是有些情绪低沉,便主动打开自己的相册,给他看第一
页里夹着的一朵制成标本的玫瑰。这就是她过生日那天夜里,从肖童家带来的那支花。
肖童见他送她的这个生日礼物被如此精心地保存着,马上高兴起来。庆春见他情绪好转,
又锦上添花地提议:“明天我爸爸有事,我陪你出去转转好吗?”
  这是肖童从戒毒所出来后,庆春第一次表示要陪他出去。肖童当然兴奋不已,晚饭
时的口角被彻底地置之脑后。他说:“好啊,你想去哪儿,我都奉陪。”
  庆春故意板脸:“这明明是我陪你,怎么你要抢这个人情?如果你是为了陪我的话,
那就免了吧,我明天还不如去单位加个班。”
  肖童连忙改口:“好好好,是你陪我,你大公无私,救死扶伤,送温暖献爱心,你
说明天去哪儿?”
  庆春说:“我天天在外面跑,我去哪儿无所谓。这回放权给你,你说了算。”
  “我说了真算吗?”肖童暧昧地一笑:“那咱俩明天哪儿都不去了。你爸爸不是出
去吗,咱俩就在家休息,聊天,做饭,看电视,好不好?”
  庆春说:“还是出去走走吧,你的身体也需要有经常的户外活动。”
  肖童说:“那就走远一点,我们去爬长城,有兴趣吗?”
  庆春说:“星期六星期天,长城人大多吧。”
  肖童说:“咱们别去八达岭慕田峪,那地方去的人太多,都俗了。咱们往远了走,
现在爬长城,讲究去金山岭。”
  他们当即把父亲刚刚搞来的旅游指南找出来看。金山岭距京城远去一百三十公里,
看来明天还得早点起。于是这一晚不到十点他们就关了电视,准备了一下就各自回屋熄
灯上床休息了。
  北京深秋的早晨被一股清澈无比的寒气包围着,灰色的薄雾搭配了树叶的金黄,游
移着油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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