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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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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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疑难杂症。蔡大夫这一天最高兴。他喜欢热闹,聚会的时候总是妙语连珠。
  当然,抢着和慕容无风搭话的人更多。有些大夫是从几百里以外赶过来请教难症的,抓紧机会,问个没完。他的话从来不多,三言两语,切中要害。
  但就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很少笑。倒是很谦逊,也很客气。
  “不成名相,便成名医”,谷里的大夫是清一色的读书人,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咬文嚼字。
  讨论到最热烈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而他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极少搭话。
  有时是外面的讲会,谷里不时也有大夫们参加。他却总是推辞。
  实是医务缠身。再者,行动不便,一出门不免兴师动众。
  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以至于到了对自己过分苛刻的地步。
  他也不许别人提他的病,生了病也不许人探望。
  每日入睡之前他都要批阅谷里所有大夫的医案。重要的会挑选出来汇编成册,在各大夫手中传阅。不重要的会退回来,由大夫们自行保存。
  十年来,只要他不病倒,批阅之事便不会间断。
  他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性情坚韧,脾气固执。
  她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初次见他时的情景。
  他只是和她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不知为什么,她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显得答非所问,吞吞吐吐。
  直到现在,他始终对她很客气。称她作“吴大夫”。
  第二日,他们俩偶然在走廊上遇见,她便慌张了。满脸通红,脚步发软,心砰砰乱跳。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倒很镇定,转过轮椅,给她让出一条路,她一阵风似地逃走了。
  次日医会的时候,她便觉得和他之间有了一道无形的墙壁。所有的人都往他的身边凑,只有她远远地坐在一旁。没有勇气离他很近,或者面对面地说话。一到那种时刻,她就好像被一道强力向外牵扯,觉得自己再靠近他一步就要晕倒。
  大家对这种情形并不感到奇怪。她是慕容无风唯一的女弟子,也是这行当里的佼佼者。
  在男人成群的地方不免感到孤独。
  来云梦谷三年,她和慕容无风说过的话——除了在会诊时因切磋医务而不得不说的之外——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句。
  慕容无风有自己的病人,通常不多,却是最棘手的。所有的重症,其它的大夫束手无策了,最后就会转到他的诊室。各大夫手头上有了难症,有时也会将他请到自己的诊室里商榷。——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只要有空,绝少推辞。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午饭和晚饭就摆在诊室旁边的抱厦里。这种亲炙的机会十分珍贵,吴悠也曾请他到自己的藕风轩里来过两次。让自己头疼了好几天的难题,到了他手上,很快就能药到病除。
  午饭的菜她头一天就开始准备了,清淡而精致。可他却推脱有事,匆忙地走了。
  他从不在藕风轩里用饭。
  “一共才五个字,用不着看这么久罢?”看见她发呆的样子,月儿也把头挤了过来:“我也看看,‘紫苏汤’,会不会是字谜?或者藏头诗?”
  “胡闹。”她一把推开月儿,小心翼翼地将纸笺收起来。
  “晚上做什么?”
  “读书。争取不要老让先生给我写红字。”
  “又写错方儿了?”
  “也没错,只是缺了点什么而已。我今晚要用功,你可得陪着我哦。给我研墨。叫上琴儿。”
  月儿冲她挤挤眼:“他晚上做什么你知道吗?”
  “做什么?”她淡淡地问。
  “我刚碰到赵总管那里的小佩,她说谷主晚上要出去。只肯带两个随从。吓得赵总管差一点儿给他跪下来。”
  “哦!”她吃惊了:“大约有要紧的病人,要出诊?”
  “不是。谷主从来不出诊的。”月儿从小就在谷里长大,知道的当然比她多。
  “你那天说的那位楚姑娘……她……她还住在竹梧院里?”
  “这个……不知道。只知道谷主今天……身子好像有点不舒服。在蔡大夫那里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竹梧院了。”
  心又乱了起来。她忙问道:“怎么不舒服?是不是心疾又犯了?”
  “好像是。就算不是心疾,这几天的浓雾和湿气,他也受不住。”
  “可是,他晚上还要出去?”
  “嗯。要不,赵总管怎么会这么担心?”
  “他总是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又把身子倚在榻上:“月儿,帮我把灯拿来。我就在这儿看一会儿书。你和琴儿去歇息罢。”
  今天晚上,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兴致。
  手注香茗,腾腾的茶气袅袅升起。荷衣的脚刚踏进听风楼的大门,就有小二殷情地过来招呼。刚一坐定,小二随手就给她倒了一杯菊花茶。
  茶盏是黑釉所制,一注沸水,片时功夫,菊花便在杯中盛开,好像水墨画一般。一流的名店当然要用一流的器皿,这黑釉茶具仿照的是宋时的式样,宋人喜欢斗茶,茶色贵白,是以黑釉茶具最能显出茶色。如今市面上仿制虽多,却多为大户人家所藏。荷衣虽游荡江湖,却从没有福气光顾这等用具讲究的大酒家。
  小二道:“姑娘是初客,本店初客一律九折。不知姑娘想要点什么。”
  荷衣想着近来刚有一大笔进项,虽然刚刚丢掉的包袱里有六百两银票,还是决定要好好地奢侈一番。毕竟这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奢侈。便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的,特别的,只管送上来。”
  听她这么一说,小二笑逐颜开:“有,当然有。本店新近推出了一套全真七星大餐,可按客人多少分成大中小三款。姑娘若只是一人用饭,小的以为,要个小款的就行了。”
  荷衣道:“就是它了,快些送来。”
  一会儿功夫,小二端来了六碟小菜,看上去甚为精致。正当中却放着一个空碟。荷衣愣了愣,道:“你说是七星大餐,应该有七碟才是,怎么只有六碟?中间怎么会有一个空盘子?”
  小二微微一笑,早已预备有此一问,道:“非也。空碟子也是一道菜。名叫‘混元一气’。”
  荷衣瞪着眼道:“你们老板想发财想疯了?空碟一盘也算是菜?”
  小二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店的客人多为官宦之家。这一道菜,取的正是道家所谓‘以无为有’之意。不瞒姑娘说,本店推出这一款有两个多月了,吃过的人都说有意思。不少客人还要特意带朋友来吃。专点此菜,以显斯文。还有,这盛菜的碟子可是景德镇的珠光青瓷,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光一个碟子就值五两银子呢。”
  懒得与他争论,她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心中却不禁又想起沈彬死时的模样。他那吃惊的眼神分明是在诧异自己的结局,好像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偶然地,糊里糊涂地死去。
  未来在一个人的身上就这样迅速地消失了。
  她心绪怅然地看着那个空空的碟子,胸口忽感一阵憋闷。原来有无的转换亦可在一瞬之间,再往下想,更觉万事皆空,索然无味。便站起来离开桌子,走到楼外的月台上呼吸一下夜晚清凉的空气。
  楼外面对着的就是镇子里最大的一条街,两旁的摊贩还没有散尽。这一片完全陌生的小镇,夜景是如此热闹。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依稀看得见是一辆枣红色的马车,由四匹骠悍的马拉着,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
  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两个灰衣骑客。
  到了门口,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侍从从马上一跃而下,在车门外恭恭敬敬地道:“谷主,我们已经到了。”
  原来是慕容无风,早该猜到才是。
  只听见车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里还是这么吵?”
  果然是他。只是声音疲惫已极。
  “二楼有翁老板为谷主准备好的雅阁,在最北角。很安静。”侍从道。
  话音未落,一位身形高大,满脸红光的中年人从门内大踏步地迎了上来,对着马车一揖,肃然道:“谷主驾临,樱堂有失远迎。”
  里面的声音淡淡地道:“翁老板,打扰了。”
  “哪里,哪里。”
  侍从拉开车门,将慕容无风连人带椅轻轻地接到地面。
  他依旧穿着一袭裁剪得极雅致的白袍,坐在椅子上,腰挺得笔直。眉目之间虽有一丝倦意,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翁樱堂道:“请跟我来。前门酒气太重,恐谷主闻之不适。后门有专梯直通二楼。”
  慕容无风咳嗽了两声,道:“还要麻烦翁老板一件事。”
  “请吩咐。”
  “我约了一位姓楚的姑娘有事相商。如若楚姑娘到了,请把她带到我那里。”
  “可是楚荷衣楚女侠?”
  荷衣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她“女侠”,心里快活得差一点笑出声来。
  果然慕容无风皱了皱眉,道:“正是。不过,她什么时候又成了女侠?”
  翁樱堂笑道:“谷主有所不知,这年头,江湖上只要有人拿着剑,人又不坏,就可以称为侠。而这之中,女人带剑的少之又少,非得尊为女侠不可。”
  慕容无风听罢微哂,不置一辞。
  众人正要左转而去,却听得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一个人叱道:“前面的人,统统站住!”
  酒楼门前往来的客人一向很多,听到这句怒叱,不由得站住了十好几个。
  慕容无风一行人却继续往前走。
  只见黄影一闪,一个娇小的身子凌空一翻,已落到慕容无风的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细眉大眼,身上穿着件淡黄衫子,黑油油的长发用一根紫色的丝帕系住。耳上两粒紫晶石的耳环,坠子上垂着十几粒米粒般大小的五彩宝石,随着身体晃动,碰撞有声。她用剑指着慕容无风的鼻尖,大声道:“刚才是你提了楚荷衣的名字?”
  灰衣侍从伸出食指,在剑尖上一搭,从容地将它从慕容无风的脸上移开,沉声道:“姑娘有话请好生说。”随手在剑尖上一弹,只听得“当”地一声,剑尖之处竟断成两截。
  荷衣倒抽一口凉气,好厉害的指力!
  女孩子看着自己的断剑,又看了看灰衣人的脸,又急又怒,道:“你敢弄坏我的剑?”
  侍从目光一凛,寒声道:“在谷主面前无礼者,岂止是断一柄剑而已。”他看上去年岁在三十开外,身材魁梧,蜂腰猿臂。脸窄而长,却有一个鹰钩一样的鼻子,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道缝。而他的同伴虽然和他个头年岁相仿,看上去却斯文秀气得多。
  一阵电光闪过,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两位侍从却如临大劫一般地将慕容无风抬起,放到了廊檐之下。
  女孩子不依不饶地道:“你们若把楚荷衣交出来,咱们万事皆休。要不然本姑娘……”她竟将手中的断剑又指向慕容无风的鼻尖。眼里不知为什么,满是泪水和仇恨。明知不敌,她却摆出了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
  “且慢动手!”一位锦衣人一闪即到,一挥手,轻轻移开了她的手臂。
  来人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对着慕容无风一拱手道:“在下峨嵋沈桐。方才偶听得几位言及本派正在四处寻找的一个人,不免激动。敝师妹年幼莽撞,多有得罪。”说罢又是长长一揖。他的身后,又跟上来了四个人,服饰各异,剑柄上却都刻着一个八卦,显然是峨嵋派专有的佩剑。
  翁樱堂哈哈一笑,也拱了拱手,道:“是什么风把峨嵋七剑吹到我们听风楼来了?”他原本是江湖中人,做了多年老板,阅人无数,江湖上他不认得的人还不多:“这位一定是方掌门的千金方离朱姑娘了。一晃眼都这么大了!你爹爹好么?”眼睛一转,又道:“周孙十,叶伯胜,徐匡之,何瑞,咦,怎么只来了六剑,还有一剑呢?哈哈,我明白了,沈彬那个醉鬼,一定先跑到楼里喝酒去了。”
  他不提沈彬倒罢,一提沈彬,六人的脸上均是悲愤之色。
  沈桐道:“我们找楚荷衣,正是为了沈彬之事。”
  翁樱堂见众人神色凝重,不禁愣了愣,道:“莫非沈公子出了什么事?”
  “他被人残忍杀害,我们刚找回他的尸体。诸位若肯将楚荷衣的行踪住处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我在这里。”荷衣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慕容无风,发觉他也正看着她。
  六个人握剑的手臂同时绷紧,杀气陡生。峨嵋七剑因三年前大破武当七星阵而名气大增。江湖传闻,没有人能在七剑合攻之下全身而退。
  “既然楚姑娘已现身,与此事无关的人,就请自避十丈。峨嵋派不想伤及无辜。”沈桐道。
  忽然间六个人分成两排,已开始摆阵。
  荷衣冷笑一声道:“怎么,诸位连贵师兄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懒得一问,就要先置我于死地?”
  方离朱狠狠地道:“这还用问!你如若不使出阴谋诡计,凭我师兄的武功,岂会轻易丧身?”她挥着剑,又要冲上去。沈桐却将她一拦,对荷衣道:“好,你说。”
  他看上去,倒是个冷静的人。
  “沈彬是来找过我,不过我们根本就没有动手。”
  “不是你,那么会是谁?”沈桐冷冷地道:“他走的时候明明告诉过我,他要来找你。现场上又有你的马和包袱。”
  荷衣看着自己的剑,道:“我讲的是真话。如若我想隐瞒,就不必自己走出来。”
  “你是说,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荷衣看着对面的飞檐,一字一字地道:“知道,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丁当之声,两个披着长发的灰影,鬼魅一般地从远处飘了过来。
  方离朱喝道:“来者何人?”
  “闪开!”荷衣将她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灰影手中一个筒状物轻烟一冒,方离朱应声倒下。
  她一倒,六剑只剩下了五剑,却已将来人团团围住。
  灰影原是一男一女,女的明眸皓齿,长裙袭地,落地的时候,轻得好像是一片刚刚从树上吹落的木叶。而她身边的男子身形微慢,浓眉朗目,极为英俊。他的右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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