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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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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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无风的脸上,已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态:“你还是要去?”
  荷衣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你莫忘了我是一名剑客。——大夫总要给人治病;剑客总要和人比剑。职业所系,难以推托。”她顿了顿,见他还是紧崩着脸,又道,“当然我和你有所不同。你天生就是个大夫,而我却是刚刚发现我是个剑客。哈哈哈。”她干笑了两声,发觉自己的笑声十分空洞。
  在荷衣看来,一个人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被别人“发现”。她身上有太多自己原本不知道,却被别人突然“发现”出来的东西。
  不等慕容无风答话,她又抢着道:“我能不能看看你母亲原先住的房间,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一点线索?”
  慕容无风点点头:“她的房间就在这附近,请跟我来。”
  两人沿着花墙行至右廊边的朱门下,慕容无风推开门,道:“请进。”
  荷衣探身而入,见室内雅洁如新,绣屏之后便是宽敞的卧室。床前放一个二尺八寸高灰漆枣木案,紫檀木软底的太师椅上,铺着大红氆氇椅垫。一侧放着茶炉,虽无麝烟,却有余炭。墙角处摆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梅瓶,里面只有数茎枯枝。案边的巨罇内插着几轴画卷。荷衣抽出一轴,展开一看,见一位工笔美人乌云低绾,面白如月,目凝秋水,唇若含丹。将之放下,又打开其它数卷,除了两卷画的是山水和禽鸟之外,剩下的均是同一美人,只不过忽而是翡翠衫,绿背心,荔枝裙;忽而是银红袄,绣绫衫,槐花裙;忽而是杏黄衫,花披肩,葱白裙。而发髻亦各有不同,或涵烟,或垂云,或百合;姿势则或椅栏,或戏水,或逗猫……极备神韵。那图卷的色调极是明快,只是女子的双目之中始终隐含着一缕忧郁。
  荷衣仔细看毕,放回瓶中,想了想,问道:“画中人就是你母亲?”
  慕容无风点点头。
  荷衣道:“她看上去并不快乐。”
  慕容无风道:“这是她十七岁以前的样子。十七岁的某一天,她突然从这个谷里消失了。”
  “消失了?”
  “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的目光移向窗外,远山之中忽来传来一阵悠长的猿声。
  荷衣立时想起了渔翁在船上给她讲过的故事,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听说这里的深山常有猿猴出没。那猿猴若是百岁以上,便成了猿精。遍身白毛,专吃果栗,尤好美妇。凡是见到有些颜色的女子,一定会偷偷地掳了去。”
  慕容无风冷冷道:“你是说,我的父亲是只猴子?”
  荷衣一吐舌,做了个鬼脸:“不敢。不过,既然你母亲再也没回来过,你又是怎么来的呢?你母亲出走的时候,并没有出嫁罢?”
  慕容无风道:“我若知道,还花银子雇你做什么?”
  荷衣道:“说你母亲难产而亡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她失踪了,你又怎么知道她是难产而亡?”
  慕容无风道:“这是我外公说的。他还说我母亲就是在这间房里去世的,就葬在山后。他的话一点儿也不可信。”
  荷衣道:“他始终没有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
  慕容无风道:“他的脾气很坏。不过关于这件事,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荷衣道:“现在看起来,问题好像越来越多。我需要仔细查访。或许你的母亲现在还活着?”
  慕容无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至少我从没有见过她。你看完了么?”他好像已经不想在这屋里呆下去了。
  荷衣道:“没有,我有好多问题不明白!”
  慕容无风道:“你不要问我。因为我所知甚少,就算知道,也多半是假的。”
  荷衣道:“我已打听到听风楼里的有位伙计,专能讲此地的掌故,我今晚就去找他。你是想和我一起去呢?还是想我去听了来告诉你呢?”
  慕容无风道:“什么时候?”
  荷衣道:“酉时二刻。”
  慕容无风道:“我现在还要看几个病人,到时我们在听风楼见。”
  云梦谷通往神农镇的马道格外宽敞,放马疾驰却也要半个多时辰方能赶到。一想到十天之后就要比剑,荷衣只觉头大如斗。加之慕容无风所托之事,亦毫无眉目,不觉心事重重。马道掩映在丛林之中,浓雾未散,四处阒无人声。才骑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忽然发现远处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马道当中。
  荷衣喝住马,看见一个灰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沈彬。”她有些吃惊地道。
  沈彬道:“我在这里等你。”
  荷衣道:“莫非刘寨主又有什么吩咐?”
  沈彬道:“我师兄听了姑娘的一番话后,很是失望。”
  荷衣道:“是么。阁下此番来意是?”
  沈彬道:“他不仅仅对姑娘失望,对我也失望得很。”
  荷衣道:“所以你来找,是想要我改变主意?”
  沈彬道:“我这人从来就没有求过女人。如果再求,那也一定是下辈子的事情。”
  荷衣笑了笑,道:“有骨气,那就告辞了。”
  她说“告辞”两个字的时候看见沈彬的手已经慢慢地放在剑上。“了”字之音刚落,他忽然已抽出了剑,拨剑的速度比刘鲲要快得多。
  一道阳光正好射在剑脊上,上面有一道赤红的血槽。沈彬左手捏了一个剑诀,道:“拔你的剑。”
  荷衣道:“你的功夫明明强过你师兄,却肯甘居他之下,佩服佩服。”
  沈彬道:“江湖名人谱里我排名十二,他十五。焚斋老人的眼力,倒还公道。”
  荷衣道:“贺回第几?”
  沈彬道:“不知道。焚斋老人一向只排他认识和见过的人。他没见过贺回。”
  荷衣道:“你若是技痒,我们比划比划也无妨。”她也下马抽剑。刚要交手,忽听一个声音远远地道:“你难道没看出?他是想试试你的功夫,好把握你的弱点,再回头告诉贺回,以保证他必胜。”
  那声音忽近忽远,忽强忽弱,两人环顾四周,均不见人影。荷衣朗声道:“多谢美意,只是朋友既来相助,何不显身一见?”
  那声音道:“我就在这里。”声音忽由弱转强,荷衣抬头一看,有一个灰影伏在几十丈高的大树上,荷衣纵身上树,那灰影竟即横掠数丈,往东北窜去。荷衣一提气,也飞身追了过去。两人速度相当,在树间穿梭,灰影似乎有意将她诱往林中更深之处。荷衣想了想,忽觉不妥,忙退身而回,忽闻一股血腥之气,定神看时,沈彬身首异处,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死者双眼圆睁,神情极为惊恐。荷衣转头再望时,灰影亦消失不见。
  她忽觉头皮发麻,浑身战栗,脊背一片冰凉。连再看一眼死者的勇气都已丧失。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这么残忍地杀死。灰影的轻功固然与她相当,可他不会有分身之术。附近一定还潜伏着第二个人。第二个人的武功,一定还在沈彬之上。
  而她居然没有察觉。这说明第二个人的轻功亦不低于自己。如若两人联手……
  她看了看她的马。马一点儿也没有受惊。很安静地在路旁吃着草。马背上放着她的包袱。包袱里放着几百两银票。
  林子里有风轻轻吹过。左边的树丛忽然有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她的人“腾”地一声弹了起来,剑已闪电般地刺了出去!果然另一个灰影一掠三丈往北逸去。
  虽然这一次灰影又是把她引向树林的深处,荷衣却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她使出全力奔跑时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两人就已相差不到十步,灰衣人却好像故意慢了下来。她也跟着慢了下来,始终和他保持五步的距离。林子里光线极暗,她不得不多加小心,谨防灰衣人的同伴突然相助。
  还没等她思索完毕,灰影一扬手,一把铁砂暴雨般地向她射来,铁砂里夹杂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有毒!荷衣挥剑如风,勉强躲过,却见另一个灰影挥剑冲了过来,做出了联手合攻的架式。荷衣心下暗忖,无论如何,自己得先避开有毒砂的人。左手一扬,白练挥出,缠住头顶的树枝,身子借力腾空,一剑直指灰影的咽喉。
  腹背受敌,她已不能心软,使出的全是杀着。
  而手中有毒砂的人却并未和同伴携手,反倒向林外逃去。
  灰影沿着荷衣的剑势一退三尺,乘机御去了她的力道,回剑一格,只听得“铮”的一声,火花四溅,两力相撞,荷衣只觉一股大力沿着剑脊传了过来,只震得自己的虎口发胀。她的剑走的是轻逸灵巧一路,和内力深厚之人对仗,体力上未免吃亏。何况来人的剑法混厚精湛,已非寻常高手。
  在这种情况下,她想到的第一个便是“逃”。快逃。可是自己的剑却不听话似地纠缠了上去。她不能忍受自己还没有努力就认输,何况里面还夹着一个沈彬。无论如何,至少要想法子弄清凶手的身份。
  在这闪电般的思虑中,两人已战了二十回合,灰影的剑势愈加凌厉,而荷衣也愈战愈勇。三十招后,她已发现了灰影的一个破绽,反身一刺,直攻他的右腕。而灰影似乎料到了这一着,身子一沉,左手掌力挥出,直击她头顶,迫她撒招。荷衣腰一拧,人从他掌风之下斜窜而出,一扬手,白练缠住他的左掌,身子却借着白练的拉力往灰影的背后弹去。
  弹回去的还有她的剑。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终于算对了。
  灰影的整个背已如一扇大门似地向她敞开了。
  这一剑直奔向他心脏右侧三寸之处。因为她已预料灰影一旦听见风声就会往右侧闪避。然后她就听到“铛”的一声。自己的剑正刺在灰影反手递过来的剑脊上。他居然没有闪避,只是已准确地料到了荷衣刺来的方位,以剑作盾,正好护住自己的心脏。
  高手相较,计在毫厘。毫厘之错,即是性命。
  金刃相交,电光四射,两人各退出三尺。灰影突然道:“你不是唐十?”
  树林里已阴暗得只看得见两个人影。
  荷衣冷哼一声,道:“不是。你杀了沈彬?”
  灰影道:“没有。”
  荷衣道:“阁下是谁?”
  “谢停云。”
  “谢总管?”荷衣大惊:“我是楚荷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影一晃,也吃了一惊,道:“是楚姑娘?在下和唐门有些私怨,正要在这里解决。刚和唐七交了手,他负伤跑了。”他顿了顿,又道:“唐六的毒砂没伤着姑娘罢?”
  原来是唐门。唐门的毒药,沾上一点,就会丧命。
  荷衣半信半疑地道:“没有。阁下真的是谢总管?”
  灰影笑了,道:“我们方才还在谷里的湖心亭见过面,姑娘这么快就忘了?”
  果然是谢停云。
  荷衣暗道一声“惭愧”。倘若二人之中有一人的武功稍次,岂不早已做了剑下之鬼?云梦谷里果然藏龙卧虎。
  荷衣松了一口气,道:“谢总管如何知道我不是唐十?难道唐十也是个女人?”
  谢停云道:“非但是女人,还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按照她的脾气,十招之内必然洒出一把五毒神针。而姑娘三十招之后还没发出暗器,我是以猜到可能不是唐十。不过姑娘的‘素水冰绡’在下却是有幸领教了。”
  荷衣道:“请随我来。”
  她告诉了他沈彬的事,将他带到出事之处,却发现沈彬的尸体已然不见,连自己马上的包袱也一同消失了。
  谢停云道:“看来今天在树林子里的人不止一拨。杀人收尸也不是唐家的作风。”
  荷衣皱着眉道:“也许是峨眉派自己的人干的。沈彬来找我,一定有不少师兄弟知道。或者他们怕有意外,尾随而来,正好赶上收尸。”
  “希望不会引起误会。”谢停云叹了一口气:“峨眉派人多势众,近来却在江湖上连连受挫……”
  荷衣认蹬上马,苦笑道:“我和峨眉派的误会已经不少。我还有事,这就去了。”
  “姑娘小心。” 
 
 
 
  
 第四章 听风楼
 
  风来四面卧当中。
  吴悠赤着足,倦倦地躺在小楼的松藤软榻上。她的足柔软纤细,足指上涂着枣红色的丹蔻。
  一把乌黑的长发从榻上一直拖到了地毯。
  长发上已沾着几片枯黄的梧叶,她却只是看着,懒得收拾。
  “姑娘,该用晚饭了。”月儿把着一碟金乳酥轻轻地放在榻前的矮几上。龙眼汤一直端到了她面前。
  吴悠坐起来,喝了两口,便盯着汤,怔怔地出神。
  “又胡思乱想了。”月儿叹道:“他虽最爱喝龙眼汤,姑娘就这么死盯着,也盯不出一个他来。”
  又提起他。吴悠心中一痛,啐道:“你又来磨牙了。什么他呀我的。你去把先生批的医案给我拿来才是正经。”
  月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稿,道:“这个不是?月儿什么时候敢把姑娘的宝贝忘了?只是今天的稿子太多,我怕姑娘看了头昏,只拿了一半而已。”
  随手抽出一张梅花笺,几个工工整整的灵飞小楷,是自己写的:
  ——小儿夜啼,腹痛,面青,冷证也。大蒜一枚,乳香五分,捣丸如芥子大,每服七丸,乳汁下。又,曲脚而啼,状若惊搐,出冷汗。用安息香丸。另姜黄一钱,没药乳香各二钱为末,蜜丸芡子大,每服一丸,钩藤煎汤化下。
  “安息香丸”之下是他的朱字:“宜用紫苏汤。”
  字有些潦草,看上去好像是精神不济时写出来的。莫非……又病了?
  他精神最好的时候,写的是一笔吴兴赋那样的小字。若风痹发作,笔划便僵硬起来。极累之时,会写成行楷,更严重的时候又换上了陈大夫重抄之后的小楷。
  他严忌大夫们在处方与医案上草写,以为草书字迹难辨,有时候一字之差,便是性命。
  还记得自己进谷后第一次写医案,用的是行草,结果被他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勒令重新誊正。
  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每隔十天,谷里就会有一次医会。大夫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谷里的,外头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研究疑难杂症。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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