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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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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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影原是一男一女,女的明眸皓齿,长裙袭地,落地的时候,轻得好像是一片刚刚从树上吹落的木叶。而她身边的男子身形微慢,浓眉朗目,极为英俊。他的右胁之下柱着一个漆黑的拐杖,衣襟飘飘,右腰之下一片虚空,一条右腿已齐根而断。他看着女子发出一筒毒针,皱了皱眉,道:“老十,下次能不能换一种配方,这筒针的气味实在难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条绣花手绢,厌恶地将鼻子掩住。
  荷衣的脑海里立即闪出一个名字:唐十。唐家的老十,那个惯使毒针的女人。
  女子咯咯一笑,眼角之处,媚态顿生:“三哥,气味难闻却着实管用,我特意为你配了一瓶解药。”她递过去一个小瓶:“打开,涂一点在鼻子下就闻不到了。”两个人明明被五柄剑团团围住,却是视若无睹,谈笑自若。
  沈桐沉喝一声,道:“唐十唐三,两位是愿意俯首就擒,交出解药呢,还是愿意死于乱剑之下?”
  唐十娇笑道:“三哥,他们问我们呢。你看咱们是俯首就擒好,还是被乱剑砍死好?”
  唐三淡淡地道:“一样都不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慕容无风。
  翁樱堂道:“小心,她的手上是五毒教的‘百脉神芒’。”
  唐十脸色微变。那暗器从外形上看和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一模一样,而她在江湖上常用的,却是“五毒神针”。这“百脉神芒”是云南五仙教的密传暗器,一般用袖弩发射。她拿来之后略加改进,装进针筒里,一次可以发出一百多针。第一次使用就被人一眼就看出了底细,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尴尬,对唐三道:“翁老板果然见多识广。”
  她一面笑嘻嘻地说着,一面一撒手,五支毒镖飞了过去。却见人影晃动,翁樱堂的双手在空中疾抓,已用肉掌将飞镖好像摘豆子一般地摘了下来。唐十看着他的手,道:“翁老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本姑娘的毒镖都敢碰。”那手,原本该立即起泡迅速腐烂才对。现在看上去,莫说有泡,连鸡皮疙瘩都没有。
  翁樱堂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涂了一点方才在隔壁药铺里买的‘江湖万灵丹’而已。这是云梦谷特产,五十文一粒,专门对付江湖上流行的各种毒药。唐姑娘若感兴趣,可以买几斤回去。”
  唐十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五年来,云梦谷一直都在和唐门作对。慕容无风是江湖上公认的解毒高手,而且似乎独喜破解唐门毒药。不仅中了毒的唐家仇人会跑到云梦谷来求治,唐门每一次新的毒药行世,过不了几天,云梦谷外的各大药铺就开始出售解药。他甚至研制出一种预防性的急救解毒丸,可以针对几乎所有唐门的传统毒药。江湖人士几乎人手一瓶,出门必备。
  据说,这只是两家之间众多的矛盾之一。唐家所有收入中有七成来自药材经营,数百年来都是中原一带最大的药商。近几十年虽受到不少对手的挤兑,加上族人众多,鱼龙混杂,家大业大开销大,财力已大不如前。但说来说去还是这一行的老大。慕容无风的外祖父在世时,虽是本地最大的药商,且生意蒸蒸日上,也只专做江浙与西北一带的买卖,不曾与唐家有过直接冲突。
  可是,自从慕容无风开始执掌云梦谷,唐门的事业和声誉,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云梦谷的成药畅销各地,在生意上逐渐与唐门平分秋色,近一两年内已大有超过之势。不过,两家正式交恶却是因为慕容无风收容了当年独闯唐家堡的谢停云。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行将出嫁的唐家二女儿。两人双双逃到云梦谷。唐门大怒,数次遣人交涉,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慕容无风非但毫不买帐,竟还让谢停云做了云梦谷的副总管。唐门深知云梦谷的瞬间崛起,不过是仰仗着慕容无风在医界如日中天的声望,此人一倒,万事皆休。以唐门在江湖上的势力和能耐,想要慕容无风的一条小命,可以轻而易举而不动声色。不料这念头动得太晚,在谢停云的安排下,云梦谷也变得防守严密,难以进出。
  唐三知道慕容无风极少出谷,想不到他竟会轻车简从地出现在这里,心中暗喜,又怕是个圈套,四周只怕早已暗伏了不少人手。
  唐十眼珠一转,笑着道:“三哥,这五个峨嵋的归你,那个楚姑娘归我,好不好?”
  “不,”唐三的眼光缓缓飘向荷衣,道:“楚姑娘归我,剩下的都归你。”他拐杖点地,人已如疾鸟般飞起,身形在空中一转,铁杖生风,直逼荷衣的“天台”、“灵泉”二穴。荷衣一让,闪过他霹雳般地攻势,却听得“当”的一声,唐三的拐杖已被灰衣侍从的一条铁棍架住,侍从道:“这个人交给我,你去救方姑娘。”
  她抱起方离朱,看见另一个侍从也加入了战阵,正帮着五剑合斗唐十。慕容无风的身边只剩下了翁樱堂。
  方离朱脸色青紫,已没了呼吸。
  “她怎么样?”慕容无风问道。
  “死了。”
  女孩子的身子原本是柔软的,在她的手上却渐渐僵硬起来。
  他摸了摸她的手腕,飞快地点住她的身上的十几处穴道,低声道:“还有救。你跟我来。”
  翁樱堂将他们带入北楼的一间卧室。
  那是他自己休息的房间,屋子并不宽敞,布置得却极为舒适。他的祖上曾是布商,对服饰和布料有着特别的讲究。
  躺在床上的方离朱看上去已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身上不见一个血点,几十枚毒针完全射入了她的体内。
  掩上门后,慕容无风对翁樱堂道:“你到下面去看一看,我怕他们人手不够。”
  翁樱堂迟疑着道:“可是谷主这里也需要有人照应。”
  “放心,有我在。”荷衣笑着道。
  “你?”翁樱堂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却终于点点头,扭身大步走了出去。
  “你去锁上门。”他向荷衣吩咐了一声。
  他解开了方离朱胸前的钮扣。
  二八少女窈窕光润的胴体便出现在眼前。慕容无风细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上身,突然在她左胸上用力一拍!“扑”地一声,方离朱的口中喷出一口黑血。
  “她……还活着?”
  看着方离朱的鼻翼已开始细微地张合,荷衣不禁吃惊地道:“我方才摸过她的脉。她……她明明已经死了。”
  “死是死了,只是没有死透而已。”他忽然这么说,好像死也分成好几种。然后他开始用手指在她身上的各处穴位一寸一寸地试探。
  他的手苍白而修长,指甲整洁,指尖划过肌肤,虫须般灵敏地颤动。
  “半杯水。”他忽然道。
  荷衣飞快地倒了水,递了过去:“这水太冷,你若口渴,我可以给你烧杯热的。”
  他没有吱声。用一只极细的刀片在肌肤上划了一道极小的切口,飞快地从里面挑出了一根细若芒须的银针。然后把它放进杯子里。针沾着血,似乎可以粘在任何物事上,被水释开之后,便沉到了杯底。
  原来这水并不是用来喝的。
  荷衣忍不住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大夫是个很不错的职业,我也想当大夫。”
  说话间,慕容无风已用同样的手法挑出了十几枚银针,手法之快之准,在荷衣看来,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剑术。
  她跪在床边,一直举着那个杯子。他则聚精会神地忙碌着,衣袖在她脸边拂来拂去。
  他有一种使人平静的力量,让她怦然心动。她发现自己喜欢靠近他,喜欢和他说话,喜欢他的沉默、孤独与忧郁。
  “射进她体内的神芒,一共有多少针?”见他手上的事已近尾声,她又问。
  “四十九针。若不是你推了她一下,可能会有一百来针。”
  “这针里,会不会有毒?”
  “有。”
  “这么说来,你还得解毒?”
  “嗯。”
  “你发现了没有?大夫要做的事实际上比剑客要麻烦得多?”她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话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慕容无风的脸上已吃了一掌。方离朱忽然醒过来,看着自己赤着身子躺在一个男人面前,又急又怒,骂道:“大胆淫贼!你敢碰本姑娘的……身子,我叫你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重伤之余她的力气居然很大,慕容无风的脸上顿时现出五个红通通的指印。
  毕竟是重伤,大怒之下,她又气得昏了过去。
  他点住她的穴道,令她不能再动。接着又把余下的针一一地挑了出来,神色平静,好像刚才那一掌并没有打在他的脸上。
  荷衣看着他,道:“刚才我说过要当大夫了么?”
  慕容无风道:“没有。”
  他仔细地在方离朱身上检查了三遍,确信每一只毒针都已被挑出,就让荷衣给她穿上了衣裳。
  他扶着椅侧,直起腰,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额上已全是冷汗。方才他一直弯着腰,而他的腿又完全不着力,是以他几乎是困难重重地保持着这种姿势。待到坐直之后,方觉头顶上金星乱冒,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只好闭着眼,等待自己的喘息慢慢平静下来。 
 
 
 
  
 第五章 龙水客栈
 
  无端地,喘息却越来越重。
  每当极度劳累时,他就会犯病。病来得突然:一个稍不注意的动作,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发作。昨天已发作了一次。
  他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药。那只乌木小瓶并不大,不知为什么,竟拿捏不住,“当”地一声,掉到地上。他想弯下腰去,肩头却被荷衣按住。
  “让我来。”
  她捡起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他的手心,看着他服了下去。
  接着,又递过去半杯水:“要不要喝点水?”
  他摇摇头,无法说话,只是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这当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进来的是唐十。手里拿着那只可怕的针筒!
  这一声响得那么突然,慕容无风只觉胸口一阵绞痛,双唇立时发紫,呼吸愈发吃力。
  针筒对着慕容无风,手已经扣在了机簧之上。
  屋子里因这紧张的气氛,忽然间变得闷热。窗外,是沥沥的雨声。
  荷衣缓缓地抬起了头,道:“你不该进来的。”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唐十的手。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针筒很美?”唐十笑着道,“他若是你,或许还逃得一死。只可惜他是个残废,一动也不能动。现在他这样子,就算是我一针不放,光是听见机括之声,他都会死掉。”
  “他只是一个病人。”荷衣淡淡地道。
  “当然。这几年我们一直都在等他的死讯,只不过近来已渐渐等得不耐烦了。”她笑得很得意,“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正要请教。”
  “唐门有六位高手,他却只有三个手下。”
  荷衣皱了皱眉,难怪翁樱堂一去不回。
  “峨嵋七剑呢?”
  “死了三个,没死的也都被我射成了刺猬。”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杀人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笑到一半,脸色却变了。
  她看见剑光一闪,一只手掌连着针筒一起飞了起来。
  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床上。那只手虽脱离了手臂,手指还按在机簧上。
  唐十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断腕,好像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等她略微明白过来时,荷衣的剑已经到了她的咽喉,却没有再刺下去,只是在她玉润光滑的左臂上轻轻一划。
  她看着自己的左臂垂了下来,眼泪忽然大滴大滴地淌下来。
  “你剩下的这只手,以后虽不能用力,却还可以炒炒菜。”
  “我发誓,总有一天你要为此付出代价!”唐十嘶声道,一咬牙,撕下一块裙布缠住伤口,冷冷地看了荷衣一眼,飞快地冲出了门外。
  那一眼阴森怨毒,直令荷衣从里到外地打了一个寒战。
  屋内又复归了宁静。
  荷衣抱着剑,默默地看着慕容无风。
  他仍在吃力地喘息,满头冷汗,模样十分痛苦。
  她知道,他并不想别人看见他发病时的样子。可是她仍然走过去,一面握住他的手,一面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
  “我不该叫你出来的。”她叹了一声。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折腾了近半盏茶的功夫,呼吸方渐平缓。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灰衣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剑光一闪,陌生人的脸上已多了两个血洞。荷衣的脚一踢,那人“啊”地一声掉下楼去。
  她走回来,重新掩上门。
  手心是热的。脸也是热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讲话。
  门,也许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人踢开。
  屋子里有两个手无寸铁的病人。荷衣已暗下决心,绝不让唐门的人再有机会走进这间屋子。
  等待中,时间是那样漫长。
  无事可做,慕容无风只好拾起掉在地上的那只手,仔细端详。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手总是比脑子要来得快?”荷衣道。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只人手,”他凝视着她的脸,缓缓地道,“你是怎么把它给砍下来的?”
  原来他在研究这个问题。
  荷衣苦笑:“我是从左边把它砍下来的。”
  “难道江湖就是这样的?经常要去砍人家的手?”
  “不经常。”
  “哦?”
  “最经常的事情是砍人家的头。”
  有人在门外轻轻地敲门。
  荷衣笑道:“这个人还不错,至少知道进来的时候要先敲门。”口里说着,手里已拔出了剑。
  “楚姑娘,请开门,是我,谢停云。”
  门开了,谢停云一头汗水地走了进来,看见慕容无风完好无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楼梯上蹬蹬几声,赶上来了翁樱堂和先前的两个灰衣侍从。显然有一番苦斗,三个人的衣服都破了,身上背上都是血。
  “有没有人受伤?”慕容无风问道。
  “没有,只划破了几个口子而已。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侍从连忙解释:“谷主自己没事罢?”
  “没事。多亏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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