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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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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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赶去时,诊室里的大夫们都到齐了。
  陈策伤愈之后,仍然主管谷外的医务。慕容无风时常会留在蔡宣的诊室里,一来他的诊室重病最多,二来他气力不济,又不肯麻烦别人,蔡宣的院子离他最近。
  他洗了手,一声令下,三个人开始察看病人的伤势。将病人的身子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阵,王、蔡二人分别说了脉象,大家讨论了一番,王紫荆遂道:“这是伤湿之症,失汗过多,四肢不用。我试过人参养气汤,不怎么见效。”
  蔡宣道:“《内经》云:‘热淫所胜,治以甘寒,以酸收之。’我以为当归辛温,橘皮苦辛,白芍药微寒,这三样可用,益脾健肺。”
  慕容无风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这显然是湿伤气痹。先用你的方子,如若他通体发热,再加上川连、生术、厚朴、橘白、大黄。如若腹涨,再用五苓散和二术膏。这种慢症,只能这么调养,急不得,更不能图效乱下猛药。”
  王紫荆忙道:“是。”已迅速将他的意见写下来,派一个弟子递方到药房。
  慕容无风道:“下一个是谁?”
  蔡宣笑道:“先生莫非忘了,这一位就是今天最后一个病人。过一会儿我与王大夫要去吴大夫那里。先生大病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为了不让他太累,蔡宣故意把病人都转到了吴悠的名下。
  “看来今天不是很忙。”慕容无风道。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厉害,而且,身形消瘦不堪。所有的诊务,他大约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蔡宣道:“是啊,难得轻松,我送先生回去罢。”
  他摇了摇头:“不必,荷衣过一会儿会来接我。”
  两个人愣住,面面相觑。
  慕容无风目色恍惚,却平添了一层久已未见的暖意。
  蔡宣吞吞吐吐地道:“既……是这样,我给先生泡……杯茶。”心中忧急,不由得声音发起颤来。
  “多谢,我在这里等她,你们可以先走。”他接过茶盅,喝了一口。
  红茶很浓,浓得有些苦涩。他慢慢地品着,觉察到面前的两个人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抬起头问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蔡宣笑了笑,笑得更加勉强:“学生……学生……是怕……万一……万一……夫人忘了呢?”
  “她几时忘记过?”他慢吞吞地反问了一句,好像这是个很荒唐的问题。
  无可奈何,更怕他尴尬,两人只好退出门外,却不放心,远远地站在长廊的角落里等着他。
  半晌,王紫荆道:“是我的错觉还是……”
  蔡宣眼中发酸,道:“不错……”
  “那我们该怎么办?”
  “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唉,先生大约是过度悲伤……大病之中,不免出现幻觉。”
  “说一句话你莫怕,这是我遇到过的第二次。”
  “我也是。上次,一屋子的学生都在。”
  “好在看病的时候他还清醒……”
  “先生性情原本忧郁寡言。一时有了伤心之事,除了夫人,亦无他人可以劝解。如今夫人一去,他……的日子……”
  “他会好起来的。”
  杯中的铁观音已渐渐冷却。他坐在椅上,身子几乎完全麻木。
  茫然地看着帘外迟迟的日影,他等待那熟悉的足音再次响起。
  等待珠帘“哗”地一声被一只手拨开。
  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蔡宣和王紫荆也在外面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终于,一个孤独的身影出现在廊上,他疲惫艰难地驶出院外,一脸失落得令人心碎的神态。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两人忽然悲从中来,热泪不止。
  余下的日子,他的病情并不稳定。
  渐渐地,谷里的大夫们已习惯了他的幻觉,不再说破。他时而清醒,时而昏乱。惟恐他心疾骤发,一旦情形出现,大伙儿要么装作没瞧见,要么和他敷衍,决不多说一字,更不敢当面揭穿,徒增了他的痛苦。
  他又开始像往日那样拼命地忙碌起来。每日都要过目所有的医案,亲自安排和分配所有的病人。
  在最繁忙的时候,他竟也不顾身体是否支持得住,不分昼夜地加起班来。
  ……
  那一年秋季,云梦谷里忽然来了一位波斯商人,用生硬的汉语向总管们推荐一盒从遥远的“古拉国”带过来的三十粒药丸。
  药的名字,勉强译作汉文,叫做“狄努通筋丸”。
  “药书里倒真有记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货。”蔡宣看了看波斯商人送来的样品,剖开药丸,用各种法子检测了一下药性,最后点了点头,对赵谦和道:“买下来罢,十有九成是真货。”
  这药听说治风湿极有效,只是中土从未有人服用过。
  这三十粒小小的药丸,波斯人朵颜坚持要五万两银子。
  “倘若此药能治好折磨贵谷主多年的顽症,莫说是五万两银子,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也是值得的。”朵颜双眼蓝光闪烁,用一口怪异的腔调说道。
  赵谦和与郭漆园说破了嘴皮,总算以三万两的价格成交,喜滋滋地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慕容无风时,他显得毫无兴趣。
  那药一直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从来也没有打开过。
  过了几天,他叫人找来了一只木箱,环视四周,开始收拾荷衣的遗物。
  她所有的衣裳,从里到外,一件一件被他整齐地叠在箱子里。她习字的纸被他装订成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册子。
  梳子上还有几缕她扯断的长发,他小心地将它们从缠绕的木齿上解开,放入锦囊。然后用那个绣着蟑螂的窗帘将她给子悦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包起来。
  眼角的余光落在那本鲜血已然褪成黑色的书上。
  她死后这书便已付梓印出,如今各大书铺都在出售。
  他匆匆地看了它一眼,目中忽又湿润,连忙找块布将整本书严严地包起来,连同所有其他东西,一股脑地放进木箱里,然后“咣啷”一声,用把大锁将木箱牢牢地锁住。
  只有一件她常穿的紫衫留在了他的床头。
  他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夜里只有捏着荷衣的一角袖子才能入睡。
  做完了这一切,他看见凤嫂带来了子悦。
  “子悦乖,爹爹替你把这串红豆拿下来,好不好?”觉得那红豆分外刺眼,他拿着一串亮晶晶的珍珠哄她来换。
  小丫头的脸上立即现出愤怒之色,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声道:“不好!”
  他不理她,横蛮地按住她的身子,去解她颈上的搭扣。
  “哇……”子悦惊天动地哭了起来,泪水哗哗地往下淌:“爹爹坏!我不要爹爹!我要妈妈!呜呜……我要妈妈!”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柔声道:“爹爹不坏,你喜欢就戴着罢。”
  子悦伸出小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壁虎一般地贴在他身上。
  “好了……凤嫂你带她别处玩去罢。”
  “不嘛!我要跟爹爹在一起!”怀中的两个小手死死地抓紧了他。
  “子悦……乖,我们去罢。你爹爹还病着呢。”凤嫂忙过来拉她。
  他长叹一声,目送女儿远去的背影。
  正午的阳光照在小亭上。
  他来到水边,将木箱的钥匙抛入水中。
  “荷衣……我要忘掉你。”他怆然凝视那一道道渐渐散开的水纹,“为了子悦,我还得活下去。”
  钥匙迅速下沉,眨眼间就消失了。
  倘若记忆也能消失得这么快就好了。 
 
 
 
  
 第十五章 采花大盗
 
  “木玄虚,二十七岁。成名兵器:燕子铛,杀人不见血,内功尽得武当龙门派心意门铁风道长秘传,武当第七代俗家弟子。三年前因采花恶迹事发,逃出武当。曾夜入门户奸杀女子十数名。是江湖上最著名的采花大盗,官府悬赏通缉中。”
  “李秋阳,年龄不详。惯使一柄极窄的铁剑。据传为海南派弟子,继‘三星’之后为武林中要价最高之杀手,信誉极佳,从业以来从未失手。然其性凶暴嗜杀,只要杀人时有无辜外人不幸旁观,他亦照杀不误。”
  两张纸条握在唐浔手中,读到这里,他的手不禁一抖,差点将手中的茶溢了出来,道:“听说他杀人之后,喜欢将一块绣着自己名字的手绢塞到死者的口里。”
  “杀手的脾气一般都比较怪……”唐潜缓缓地揭开茶盖,浅啜了一口,语气倒是半点也不惊讶。
  “唐鸿、唐浣这两个人你当然知道,不用我多说了。”
  唐潜双眉微微一蹙,不知这话究竟引向何方:“这几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浔拍了拍他的肩,显得格外亲热:“老弟,两年的囚禁我五个月就把你放了,你总得戴罪立功一回吧?”不等他接口,又道,“你得替唐门把这四个人解决掉。——前两项是行侠,后两项是清理门户。反正清理门户是刑堂的责任,你出去一次,不如顺便一起办了。唐家要是有位义薄云天的大侠,在江湖上也好说话。——至少债主们见了我们,也客气三分。”
  可以这么说,唐潜与唐浔的交情一直追溯到婴儿期。唐浔只比唐潜大两个月,小时候两个人就常常被人误认为是双胞胎。
  儿时好友长大之后往往就有这样的问题:无论这个人将来有多大的出息,在你的脑子里他永远是一副流着鼻涕的样子,所以很难把他的话当真。
  坐上掌门的位置不到一年,唐浔一直为手头庞大的债务忙得焦头烂额,几乎隔不了十天半月就要接待一位债主。饶是他眼乖耳顺,巧舌如簧,到了这债台高筑的地步所能用的伎俩也不过是“挪东补西”四个字。只好忽而抵赖,忽而诉苦,忽而信誓旦旦,忽而顾左右而言他——理屈词穷亦面不改色,谈完一轮再谈一轮,总算是胆战心惊,勉勉强强地将这一年应付了下来。唐潜每日听他抱怨,耳朵都磨出了茧子。虽然他现在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与几年前的唐澜一模一样,且还带着一股子横劲。——这是人家的难处,几十年兄弟一场,不找他找谁?他不帮谁帮?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要我奉命行侠?”唐潜很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不大妥当罢?”
  “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老弟?”
  “去。”他无可奈何地答了一句。
  “好兄弟,回来咱哥俩儿好好喝一顿,”他的肩膀又给唐浔拍了一下,“记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性命要紧。”
  ——依稀记得,打认识唐浔的第一日起,他就不断地拍自己的肩膀。自己小时候就不知道帮他打过多少回架。
  ——也许这就是唐浔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惊无险的原因。
  他心中暗叹,再次发誓,下次决不再纵容这个人。
  “不过,”他很不舒服地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太师椅上——个子太高,而椅子太矮——搞得他的一双长腿没处放,他仍然很悠然地品着手中的清茶,慢吞吞地又加了一句,“总不会是我一个人去罢?”
  唐浔忙道:“当然!有一个你最喜欢的人吵着闹着要跟你去呢。”
  唐潜眉头一皱,刚要张口,只听见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道:“潜叔,是我……是我啊!”
  紧接着一阵吊儿郎当的脚步,唐芃快步走进大厅,嘻嘻哈哈地向两个人各打了一个招呼。
  唐潜顿时头大如斗,对唐浔悄声道:“能不能换别人?这小子尽爱惹事……”
  “武功比他强的不多,其他的人选还有唐溶、唐滨、唐……”
  “那还是唐芃好了。”唐潜道。
  “药阁已替你配好了一套解药,据查‘双红’目前在郴州花家。其他人都不好找,不过唐芃说他会想办法……”
  “是啊潜叔,找人的事儿让我来,正的邪的我都会。”一见唐潜首肯,唐芃乐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即就去打点行李。
  “跟我去没关系,不过得答应我一条,干完正事立即回家,不许惹事生非。”
  “什么都答应你。”
  “真是个好孩子。”唐浔和唐潜一齐道。
  辛未年冬,十二月初二。
  《江湖快报》载:唐潜、唐芃杀“唐氏双红”。
  唐家在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两个子弟,号称“鬼手双魔”的唐鸿、唐浣从此消失。
  同月下旬,江南试剑山庄的庄主谢靖出银十万激李秋阳杀唐潜。
  银子,大笔的银子,是惟一能找到李秋阳的办法。
  壬申年二月初五,唐潜在洪口湾码头杀李秋阳。
  江湖大哗,快报飞传,唐门一夜间声名再起。
  武林泰斗西山先生为此特招唐潜、唐芃去他的西山草堂小酌,陪坐的据说还有另外四位在武林中不常露面却是名重如山的老人。
  这实在是很少见的荣誉。
  这次宴会唐潜应付自如,谈笑风生,在老人们面前既谦逊又恭敬。
  “果然不愧是双刀的儿子,”西山先生和蔼地指挥着自己的家仆替唐潜布菜,“你父亲年轻时也是这里的常客……可惜后来好像不大出门了。”
  “大约是我太拖累他了。”唐潜浅浅地一笑,谢过身边人递给他的一块糕点,彬彬有礼地答道。
  “贤侄不要这么说。你父母若天灵有知,看到你干的这些大事,心里也一定十分自豪。”西山先生哈哈一笑,对这个举止温和的青年很是喜欢。
  “世伯抬爱了。”
  “贤侄这一趟东下,武林顿时少了三个大害,真是不简单啊,铁风,你说是不是?”
  “怎么不是?当年我还和唐隐刀过了几招呢……哈哈……只是我没有他那么有福气,有这么一个能干懂事的儿子,唉……不说也罢。”铁风道长一捋长须,叹了一声。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面容严肃,浓眉鹰目,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是武当掌门松风道长的师弟,却比他小十来岁。可算是武当最出色、最年轻的长辈,在江湖中地位尊崇,人缘也很好。只是不料出了这样一个恶名四播的弟子,令他颜面扫地。据称他当年曾自断一指,在祖师像前忏悔,发誓一定要将木玄虚捉回,清理门户。
  “我们一直都在找木玄虚。”看见铁风左手的小指果然连根切断,唐芃心中一热,突然插了一句。
  “哦!”铁风猛然抬头,显得十分惊讶。
  “老伯既是他的师傅,可知道他在哪里?”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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