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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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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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苍白如纸,目光却是冷森森的。
  “当然,请便。如有需要,请尽管吩咐。”唐浔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多谢。”他的声音很镇定。
  毕竟已过了四个月,一切该平息下来了罢?
  再往前已完全没有路了。
  他拄着拐杖,在谢停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三叔那一刀,也真够狠的。”唐浔看着慕容无风举步维艰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的样子很可怕?”唐潜问道。
  “幸好你什么也看不见,不然只怕你也会难受。”
  “他走到了那个洞口前,谢停云找到一小块平地,便将他扶回轮椅上。”向往常一样,唐浔描述了起来。
  “然后呢?”
  “谢停云递给他一只黑木匣子。”
  “哦。”
  “然后谢停云就回来了,他正向我们走过来。”
  “你确信他一个人在那里安全么?”唐潜忽然问道。
  “应该是安全的,这座山总不会突然垮下来罢?”
  “我指的是五嫂她们。”
  “她们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唐潜又问:“那木匣子里会不会装着炸药?”
  “你太能猜了,老弟。”
  “他会不会是来殉情,打算也把自己炸死在这座山里?”
  “不会。”唐浔看了他一眼。
  谢停云走到两人面前,打了一个招呼,唐浔唐潜都应了一声。
  “谢总管莫非有什么吩咐?”
  “没有,我只是在这里等着他。谷主想单独呆一会儿。”
  “要不要给他送一杯茶?”唐潜道。
  “不必。他心情很糟,不愿有人打扰。”
  “他看上去病得不轻……”唐浔小心翼翼地表示同情。
  “那是拜唐门之赐。”谢停云不客气地顶了回来。
  有谢停云在身旁,唐浔不便继续向唐潜描述慕容无风的情况。
  三人在一旁等了一个多时辰,慕容无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草丛之中传来一丝几乎听不出的轻响,与此同时,唐潜与谢停云的人影已飞了出去!
  “哧”的一声,暗器破空而出,三粒三星镖向慕容无风飞去。
  “当!当!当!”三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石块,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斜斜地击中当中的一粒,角度奇特,正好将其他两粒撞开。
  谢停云回身看了看唐潜,目中露出尊敬之色,道:“佩服。”
  “不敢当。”唐潜微微一笑。唐门里每一个习武的人从蹲马步踢腿开始,就开始练习暗器。他自然多少也会一点。
  “是谁?”
  “她已跑了。不必担心,余下的时间,由我守在你们谷主的身边。唐门的人由唐门人去对付,会比较有效。”他淡淡地道。
  “那就拜托了。”谢停云一拱手,身形微展,退回到长廊之内。
  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慕容无风坐着的地方。他的衣裳有一种淡而悠远的香气。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闻过。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慕容无风没什么印象。
  作为一个瞎子,他会对话多的人印象较深。而从他遇到慕容无风的第一日起,他就很少说话,即使说了话,声音也很低。他对这个人的所有认识仅限于各种传说。
  面前的山壁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
  他微微一愣,没有回头,径直说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不会打扰你,”唐潜道,“你就当我是一块石头好了。”
  他愤怒地看了他一眼,想发火,却发现心中已被悲伤溢满。
  过了一会儿,唐潜听见他摆弄拐杖的声音,轮椅咯吱作响的声音,他好像正在想法子站起来。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去扶他一把。
  终于,他迟疑地伸出手,却被推开了,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别碰我!”
  他彬彬有礼地一歪头,口中已有讥诮之意:“遵命。”
  而慕容无风显然没有站稳,身子忽然向一旁跌去。
  他及时地抓住了他摇晃的身子,让他重新站直。他的行动无法自理,显得格外笨拙,有好几次额头都磕在他的鼻梁上。唐潜的心微微一动,索性扶着他坐了下来,道:“既然你想独自留在这里,我到下面去等你。”
  “我的盒子掉了。”还是那个冷漠的声音。
  “在哪里?”他伸出竹杆,往地上探了探。
  “往左。”他叹了一声。
  他探到盒子,轻轻一挑,盒子飞到手中。
  是空的。
  “是不是有东西掉了出来?”他继续伸出竹杆。
  “没有,它本来就是空的。”
  “你想干什么?”他终于问道。
  “我想带些洞里的土回去。”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平静中带着一丝颤抖。
  轮椅上不好用力,所以他要站起来。
  “我来帮你。”
  他重新摆出拐杖,唐潜扶住他的手臂。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他听见他的手指在山壁上挖掘着,土块剥落,不一会儿工夫,大约那木盒已然盛满。
  他坐了下来,淡淡地道:“多谢。”
  “那一刀是我父亲砍的,”他忽然道,“他已经去世了。当时他并不情愿这么做。”
  “我并不恨你父亲。”他静静地道。
  他吃惊地抬起头。
  “我只恨他当初为什么不一刀将我砍死。我若早些死,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叹息化作一阵唏嘘。
  “对不起。”他轻轻道。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父亲说对不起。
  “荷衣既然已在这里,我就该回去了。”他收拾了一下身边的东西。
  “荷衣?”他皱起眉,没听明白这句话。
  “荷衣就在土里。”他漠然地加了一句。
  ……
  他总是选择在月夜时分去看望她。
  月光之下,她的墓显得十分柔和。
  眼前的每一道景致都能将他刺伤。
  他坐到坟边,俯下身去,双手用力挖开了一道深坑,将那个盛着土的木盒放了进去。
  露水湿透了他的衣裳,石块割破了手指,指甲剥裂,浑身冰冷,这些他浑然无觉。
  迷离之中,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向他走来。
  在夜雾中,她看上去好生苍白。
  “荷衣……你回来了。”他喃喃地道。
  他死死地盯住前方,生怕眼睫一动,那个身影就会消失。
  “你好么?”那个声音轻轻地道。
  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一声轻叹传来:“你瘦了。”
  “你回来了?”他伸出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
  那么,这不是真的了。他叹了一声。
  “荷衣,你明白么?”他哽声道,“我不能去找你,现在还不能。……子悦太小。”
  “……我明白。”
  “可你一定要等着我。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到了那边也不会,是么?”他心中灰冷,恸不欲生。
  “当然不会。”她温柔地看着他。
  那天夜里,他无法入睡,只能喝酒。
  那天之后的很多夜里,他都只能喝醉了之后才能入睡。
  ……
  “叉鱼的时候有一个决窍,就是要把叉子对准鱼的前方一尺处,猛地扎过去。”中年渔夫坐在船尾上,一边抽着捍烟,一边对着面前的女人道。
  “嗯。”一叉子投出去。
  “叉中了么?”他吐了一口烟圈。
  “叉中了。又中了,我怎么就这么准啊。”那女人叉着腰叹道,“我好像天生就是个叉鱼的。”
  她跳下水去,将一只戳出脑浆子的大鱼抱上来。
  “我看也是。”中年渔夫有点妒忌地看着她。
  “你真的是洗衣裳的时候被水冲到江里去的?”他忍不住又问。
  “每一个能干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道,“洗衣裳就是我最脆弱的时候。”
  “缝衣裳好像也是。”渔夫挖苦道。
  村子早就传开了这个被村头老杜家从水里救出来的姑娘做得一手可怕的针线,只缝了几次衣裳,杜奶奶就叫她改行专职烧饭了。
  “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份,”老奶奶笑眯眯地安慰她,“你的天份不在这里。”
  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天份,她会捕鱼,掷起鱼叉比谁都准。
  从此,老爷爷便带着她一道打渔。他年迈体衰,专管划船。
  后来,划船也免了,由她一人代劳。
  她辛勤地劳作了四个月后,有一天,她又要下水,却被老奶奶一把叫住。
  “月儿回来。”
  “奶奶,什么事?”
  “你今年有多大?”
  “二十。我属龙的。”
  “二十的人属狗。”
  “你结过婚没有?”
  她结结巴巴地道:“结婚?……当然结了。”
  “你相公是谁?”
  “他……他死啦。他是生意人……跑生意遇到了响马,给人家一刀砍死了。”
  “什么时候?”
  “就在我出事之前。”
  老奶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叹了一声,道:“你怀孕几个月了?”
  她连忙用手挡住肚子:“我……我……大概五个月了。”
  “你不怕死啊!怀着孩子去打渔?你也不怕孩子丢了?”
  “不会,”她笑道,“我身子结实。它可乖了。”
  “以后不许去打渔了,生了孩子再说,知道么?”
  “唔,那我帮奶奶烧饭。”她乖乖地道。
  “你啊……”她叹了一声。
  她当然说的不是实话。但……也不好多问。一定是与情郎私会,不小心做出了事,怕人追究,想不开就投了水。
  一个怀着孕却没有丈夫的女人,又跳了水,一般都是这种故事。 
 
 
 
  
 第十四章 旧事凄凉
 
  梅雨初至,五月花发。
  庭院上的合欢已绽出晕红的花蕾。皂荚槐似的长叶又细又薄,树枝粗犷,伸展出几丈之外,与那株紫藤交缠在一处。
  微风拂面,花气袭人。
  他忽然想起了药书上的一句话:
  “欲蠲人之忿,则赠之以青棠。”
  青棠就是合欢了。此叶朝舒夕敛,又名“夜合”、“合昏”。渐渐地,俗称作了“合婚”。
  杜子美云:“合婚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便是此意。
  还记得这株夜合与那株相思木是外祖父的一位老友从岭南带来的。原以为气候不宜,种不长久。未想到了这里,头十年就窜至五丈,花开得繁盛,却不结一籽。荷衣初至的那几年,红豆却满斗满斗地落下来。
  谷里的人常用红豆合着糯米炭来贮龙脑。听说这样,龙脑的香气可以经久不散。夏夜,他们常常就在这两株树下饮冰纳凉。
  夜合花开香满庭,
  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
  旧事凄凉不可听……
  他怅然地想起这首老诗,怅然地饮罢手中清酒。
  眼前一个细小的身影在那株相思树下跑来跑去,将满地的红豆一把一把地拾起,装进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里。
  “爹爹,给我穿一串,好不好?”子悦奶声奶气地奔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将一把红豆倒进他的手心里。
  不知不觉中,她已会说话,虽然着急起来,也是叽里骨碌,缠夹不清。
  他叹了一口气,道:“好。”说罢,寻来针线,一颗一颗地穿起来。
  那小小的身子倚在他的腿边,手一直拉着他的胳臂。他感到她身上蒸发着热气,衣裳已然汗湿了一片。
  唉,她总算长出了一头与荷衣一样又粗又长的黑发。如今,也是一团海藻一般地卷在脑后。
  看来看去,这好像是子悦与母亲惟一的相似之处。
  他苦笑。
  “不要乱跑,不要到水边去,听见了么?”他摸了摸她的头,感到她的脚趾又在乱动。她真的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
  这一点,也与荷衣完全一样。
  “唔,爹爹,我就爬一会儿树……”
  “找棵矮的爬,不然掉下来,爹爹抓不住你。”他故意板起了脸。
  “好。”说完话就跑了。
  他将红豆穿好,拿出剪刀,喀嚓两下将首饰匣里的一串珍珠项链的搭扣剪下来,系在那串红豆的两头。
  穿得匆忙,指头给针扎出了血。
  一抬头,刺眼的阳光令他一阵晕眩。
  “子悦。”他四处看了一圈,不见她的人影,不禁叫了一声。
  “在这里!”她的声音从草丛的后面冒出来。
  她奔过来,脸通红的,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怪。
  他把那串红豆给她戴起来。
  “我……我给马蜂蜇了……”她原本强忍着痛,终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不用说,他已经看见了。她的额头上已鼓出了一个大包。
  “我来看看。”
  他有些心疼地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转动轮椅,回到药房里给她涂上一点药。她不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用他的袖子擦眼泪。
  “好了,以后再别往那片草里去了。”他安慰道。
  “好痛呀……呜呜……又痛又痒!”子悦开始放开嗓子大哭了。
  她看上去可怜兮兮,半只眼睛都肿了起来。
  他只好又给她涂了一圈药,哄了她半天,才渐渐地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记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被马蜂蛰了。总之,她好像过不了几天就要受一次伤,每次都哭得声嘶力竭。好了之后,她立即又去干别的危险事情。
  两岁的孩子就管不住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实际上,两岁的孩子对他而言已然很沉重,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子悦平稳地放到床上。
  余下的时间,他改了一个时辰的医案,凤嫂过来将子悦抱走。
  院子顿时又清静了下来。
  吃罢午饭,他来到湖心亭上,举目遥望湖中的景色。
  那一团明澈的大湖原是被两座大山夹在当中的,不知为什么,近来他时时只看见左边的那一座。
  右边,是一片空旷苍茫,飘渺无际的水色。
  千年一瞬,亘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山脉竟也可以片时从他的眼际消失。
  “荷衣,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喃喃地道。
  面前,那个淡紫色的身影又出现了。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她笑,手里端着一杯茶。
  他微笑着看着她,那人影笑着笑着,忽然浮动起来。他猛然惊醒,飞快地逃出了那个小亭。
  匆忙赶去时,诊室里的大夫们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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