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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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九重-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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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诧于他此时提出的问题,手在梧桐树上摩挲:“我本来就不该是后宫一员的,至少是皇后还能死后入个太庙,不是很赚一笔。怎么了,和芮妃有什么事?”
  明越流深深看我,在我以为他不再会开口的时候,他说话了:“在父皇和松贵妃之间,母后更喜欢哪一个?”
  我笑:“松贵妃是好人和好母亲,就算我将你交给她,我也放心。至于你父皇,我无权也没有兴趣对他评价,皇帝的一切都是不容置疑的。”
  “那母后有没有不喜欢过某位妃嫔?”明越流急切地看我,似乎想确认什么。
  “大概是以前的念妃吧,她太专心。我过得久了,就见不得对皇帝一心一意的人——没自己的目的,女人活着当货物使么?……你别放在心上,芮妃对你是一片真心,母后看得出来。”惊觉自己说过头,我赶紧收口。
  “那么儿臣纳妾,母后不反对吧?”明越流盯着我。
  “那是你的决定,我干涉不了。”我干巴巴道。绕了半天,什么事啊。
  “儿臣明白了。父皇似乎也不会反对。”“他巴不得多子多孙。”这样杀起来才更过瘾啊,对于这点我对明观波陛下有深刻理解领会。定朝明氏一向是个有皇族内斗传统的血之一族,否则以定朝的实力,何以数十年灭不了梁夏魏平。
  “儿臣领教,”明越流的眸子里有奇异的色彩,我一时解读不了,“不过儿臣恐怕暂时不会有子嗣了。”“你要和松贵妃的子孙争!”发现不出明越流的言下之意,话脱口而出。
  “母后不明白。”明越流笑着摇摇头。
  我是不明白。我驽钝,所以我是皇后,我活下来,如此而已。
  我轻哼一声。“只要别是什么中年寡妇、花街□之类的人就行了。”
  “不会。”明越流断然道。

  八重·锈水·明观波

  “重隐?”听不见呼吸声,我急忙伸手去拉团成一朵的丝被。
  “臣在,”他被我吵醒,睁开红肿的眼,“臣有罪。”规规矩矩移到一角,展被平直,端正地躺好,覆上丝被。
  “睡吧。”
  我果然是有些病了,病得不轻。
  迷恋那种血气的梅香到了如人需水的地步,闻不见一日,就会一日喜怒无常。连带着迷醉于空祈因苍老的身躯,到他的这个年纪,枯木一般薄脆的肌肤只会刺痛手指——没有血的滋养,当真一无是处。
  空祈因的脸在枕上端正置着。我很少触碰他的面部,似乎是想给他留点最后的颜面,不至于在狂乱中狠狠地剜出血来。他的皮肤在昏黄下依旧发灰,眉和睫已半灰半雪,败了一般的灰烬。唇却丰润,充盈着血色,虚得像只是涂抹了一层新血。
  血,不过是锈水。败相出因,我只爱梅香——是这样么?
  凑上去舔舐他漫血的唇,香气从唇缝吞到口里。
  恍然溯二十六载,曾记血香如梅枝浅撩唇齿,薄却透骨,割得片片搅碎。
  “空祈因!”摇醒他,话脱口而出,“梅枝是谁?”
  “朱融的母亲。”我听到了与朱融说的殊途同归的答案。
  “全名?”
  空祈因灰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怜悯:“白玉氏,白玉梅枝。”
  “不姓空——你想的是什么。”
  “臣本来就不是融光的生身父亲,随母姓很正当吧。”惯常温懦的空祈因说得尖厉。
  “说清楚。起来说清楚,”我怒道,下手不知轻重,自然而然掐他脖颈,感到脉搏在手中勉强地跳起落下,“空祈因!”
  空祈因没有动。昏过去的刹那,他口中流出浑浊的血,顺到我手背。
  铁锈色爬到指尖,凝得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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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得不又将空祈因送回永安宫怀思殿。宫中朝廷的议论我何尝不知,不过此事与我无损,我又何必在意。御医对诊治他已摸索出一整套法门,天生的不足症,再补恐怕也过不了花甲坎,不如好生打发末年,算是我的恩赐。
  转眼到了甘露五年的除夕宴。我独开皇子宴于殿上,在京中的七名已封王皇子、四名年幼养宫中皇子和未出阁的七名皇女分坐圆桌上下,看似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小算盘各个打得响亮。何其小的把戏,非得费劲思量,如何掌控大局?我不由好笑,年轻罢了。
  “来,豪儿,过来父皇这里。”除了松贵妃腹中胎儿,就数二十三皇子年纪最小。细想起来,近几年我少进后宫,召幸妃嫔还不如唤空祈因来得频繁,不由自哂。明臻豪年幼聪慧,若我再多二十年清明,定能好好栽培于他——只最近颇觉易倦疲惫,皇帝生涯近三十载,折了我一半寿数不为过。这名字我虽随性而成,倒也吉利。
  “父皇。”小孩乖乖在我膝头坐下,靠在我怀里环视四周。
  “豪儿,你看这些皇兄皇姊都在,你最喜欢哪个啊?”我捏着他小手,肥呼呼的。
  “回父皇的话,儿臣最喜欢十四皇姊。”明臻豪对皇后养女挥挥手。十四皇女景国公主欠了欠身表示回礼,笑容矜持有礼。
  “哦?那皇兄里,你一定最喜欢资王了?”我逗他。
  “回父皇的话,六皇兄就是太严肃了……儿臣还是喜欢十四皇姊,可以与儿臣一起画画儿。”状貌天真地仰头看我,小孩笑脸迎人。
  “豪儿说得很对。玄温,你就别在御史台了,过了新年去中书省报到。”我抬眼看资王明越流,板着的脸上毫无表情:“儿臣谢父皇恩典。”
  “景国也该赏,”我捋下小指上金戒,命人递给十四皇女,“这枚戒指父皇也戴了十年了,乃是宫藏旧物,在你名指上正好。”
  “景国谢父皇恩赐。”十四皇女小心翼翼戴上戒指,出列谢恩。
  “对了,静贤、引格,你们正月初五时,往肃州去一趟。朕过两日会与你们详谈。”
  “儿臣遵旨。”三皇子和五皇子对望一眼,齐声道。
  各送甜枣一枚,我扫一眼顾自不平的四皇子,低声笑道:“来,豪儿,吃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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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节本是欢乐之日,却因一事闹得后宫慌乱:怀孕七个多月的松贵妃忽然出现了早产症状,太医能动的全去了贵妃宫中,再加上急召入宫的松贵妃之母一品夫人丙氏、芮贵太妃与皇后薛氏在旁照料,挤得一宫人满为患。
  我勉强支撑着应完十五元宵宴,带着二十三皇子忙忙往贵妃居所璞琢宫去。一路宫人太医往来,煞是急迫。薛后在门边相候,见是我,低头匆匆领路不发一言。
  “能保得住两个么?”我盯着内医正。
  “回陛下,能保住一个。”老内医正扛过两轮皇室内乱和多次后宫暗斗岿然不动,到底有些胆气,简短地回我。
  “保大人。”想也不想,我下口谕。“是。陛下请在产妇门外。”
  等得焦急,我忽地想起一个人,出门挥手叫暗卫:“召朱融。”
  暗卫隐去。不是通灵者么,你倒是有点用处。我转过身,见薛后倚着门望我,倦怠的脸惨白:“陛下。”
  “皇后若是疲惫,可回去休息。”我温言道。我与皇后一年碰不见几回面,如今她对贵妃之事竟很上心,不由微软了一小块心。
  “妾不累。陛下刚刚,是在叫朱融么?”她怯怯问我。
  “皇后多问了。”“是妾冒犯,万望恕罪。只……妾怜朱融那孩子……妾多嘴了,告退。”薛后逃进宫里,没入人堆不见。
  薛询诺,我倒还能想起她的名字来。
  朱融到的时间比我想象的晚得多。“陛下,人带到。”
  朱融抬头看我,猫瞳锐利:“陛下,有事请讲。”
  “你去治松贵妃。你能医得好,光禄寺可以不必再呆。”
  “可是臣很喜欢光禄寺啊,有吃有喝,白贪了当神养。”朱融笑起来,一对尖尖的虎牙露出,“陛下如果能给个更好的利是,臣定当遵命。”
  “空祈因可以离开永安宫,但永远出不了朕的掌心。”我道。
  “父亲不出永安宫都不行喽,”朱融一摊手,“因为臣已经没有任何神力了。除了父亲的逆转术,臣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救必死之人。”
  “把空祈因带过来。你在怀思殿时,分明有治愈能力。”我冷然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除了能看出人什么时候会死,其它什么都没有了。嗯,还多谢陛下的儿子们为我提供食粮呢,”朱融肆意地笑,捂着嘴忍不住要笑出声,“陛下啊陛下,您的暗卫可看不见很多事情呐。”
  “明遵衍的事,朕不来和你追究。至少有六位皇子,你倒也积极得很,只不过他们想要躲出天子的视野,未免想得简单了点。朕没什么闲情来管你,随你的便吧。”
  “可是陛下,臣再过三个月就死了,您也不给点惩罚?臣想陛下也没有辱尸的兴趣吧……”“大胆!”我一掌就扇到他脸,他跄了跄,笑得古怪,“陛下,您知道一切的时候,臣实在很想看陛下的表情。可惜……父亲既然要来,臣就告退了。”
  不等我开口,他跑下台阶,几眼间没得没影。
  我心里头没来由地绞痛了一刹那。
  召来空祈因果然是能治的。忙了一夜,拖着病体呕了两大口血,他从贵妃卧房里出来的状态根本是一塌糊涂。耳边内监高声道“恭喜皇上,贵妃殿下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我却不能再理会了——梅香血,令我兴奋得无法自抑。
  “陛下,容臣带空侍中下去休息。”敢触我矛头者,唯内医正高氏。
  “休息?怎么休息?”我一把扯过空祈因,他在我一拽下跌跌撞撞地走。
  “陛下,”拦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女子,伸长了手臂护住门正中,“妾知道空侍中已经活不过这个冬天,还请陛下高抬贵手,饶了空侍中吧!”
  “你怎么会死?朕不知道你怎么会死?”我是快疯了,身后空祈因在不断地吐血,血浸得我一手冷得发麻,上前就将女子拽倒在地,踩过门槛,“都不准给朕死。”
  “石转光定。解除。”轻声在我身后,气息过耳。
  噼啪一声在脑里响起,我软软坐倒,手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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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白玉梅枝,梁夏神子,拜见定朝皇帝。”
  白玉梅枝。
  神子。
  “光……”
  日落西山,手掬之处,唯有月银惨淡。
  手里有一枝梅,白苞朵将绽未放。
  “腊果缀梅枝,春杯浮竹叶……无果啊。”竹叶嵌唇边,一刃薄纸,唇浓如血。
  “陛下……罢……”
  “十年不攻梁夏换我入定朝一载,而梁夏命足八年而已。可惜我已不能见。”
  “无期,定朝皇帝。”
  “云隐。光定。封。”
  循环往复,同一段百回千转。
  一枝虬梅引来,却花放如血绽,化入白绫一幅。
  我醒来。薛皇后坐在手边,怔着似睡未睡。
  “陛下醒了?妾去叫太医和松妹妹。”薛后瞬间睁大眼,挣扎着要起身。
  “你留着吧,”我道,“几天了?”
  “陛下昏睡了九九八十一天。”薛后擦了擦眼,回答。
  “松贵妃母子都好吧。”
  “陛下无需担心,母子均安。”
  “谁在监国?无论是谁,皇后但说无妨。”
  “嫡长子资王。”皇后躲开我的视线,轻声道。
  “罢了,他就当太子吧。空祈因呢。”
  “刑部大牢。”
  “谁?”“谁不敢?”薛后忽然被激怒似地尖声道,“除了陛下,谁能保得空侍中周全?就是越流,怎么敢违逆这许多弹劾?御史台快被压垮了!刑部又是前九皇子的地儿,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三个月,越流一疏忽,空先生还不知道被怎样折磨!”
  我凝视着这个出身梁夏的小贵族皇后,手指握成拳紧紧压在腿上:“妾知道陛下是对空侍中上了心的,可怜空侍中命不久长,就让他安心先去吧。“
  “朱融呢。”“他不愿与空侍中分开,自愿入牢呆着。越流,陛下醒了。”
  我瞟了一眼房门,推门悄声入来的是资王明越流玄温。“儿臣见过父皇。”
  “朝上一切都安好吧。”
  “回父皇,一切安好。儿臣以嫡长子身份监国从事,越权逾矩,罪不可赦,还请父皇责罚。”明越流跪地请罪。
  “罚就不必了。朕留了份圣旨在淳宁殿内正匾额后,立你为太子,去宣吧。把空祈因和朱融带过来。”“是。”“皇后你先下去。”
  我觉得头很痛,一根枝条在里头搅似的混乱:“玄温,你与朱融之间,有什么。”
  “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强作镇定,明越流还是冷静的。
  “趁早死心。他是你哥。”
  我亲眼见着他的脸色由红转灰,我的面色也随着由白转败。
  “融光是明氏的人,也自然是我的人。”忍耐,再忍耐。
  “他叫什么。”
  “融光,白玉融光。父皇连这也不知道。”明越流抬头,咬唇。
  空祈因说过的。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记得过。
  “那么,父皇可以告诉儿臣融光的母亲是谁吗。”
  “梅枝,白玉梅枝。你也从来不知道。”
  一种恶劣的报复快感从心头涌起,我笑着吐出话:“当年的梁夏神子,真是朕所见的最美的美人……没有之一。”
  雪惨雪惨的人抬起脸,直视我,艰难地说出两个字:“男人?”
  我扬起嘴角,欲言,而止。
  “父皇还不知道,母后被您一推磕坏了腿骨,今后怕只能跛行了。”
  明越流忽地说了一句话。

  九重·欲暮·白玉融光

  走入刑部大牢的时候,我被例行公事地问及名姓、籍贯等项。我看了文书一眼,一字一字道:“白玉融光,高仪府。”高仪府原名仪阳,乃梁夏三百年国都。
  “姓名?”文书惊诧地望我。他总知皇帝赐我名为朱融,焉能不用此名。
  “爱写什么便写什么吧。”我想笑,被后边牢卫推了个趔趄。
  “好吧。”文书挠挠脑袋,憨厚无脑,无大作为的命。
  我被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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