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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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九重-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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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也不会有人去关注。我去门下省找师父,才听说师父忽得重病在永安宫养病,父皇虽未公开下令不许探望,但连芮侍中前去都被守卫拒之门外,看来父皇是铁了心不准任何人靠近师父一步。我私下去永安宫询问某当值护卫,其人言道他和兄弟从未见太医入内,除了父皇无人能进。
  师父的确切休养地点是永安宫怀思殿,仅是太液池西凉殿,但父皇初即位时曾在殿中久住,实是一座御殿。芮贵太妃宫中的一名老女曾在怀思殿当差,据她所言,怀思殿在父皇继位的第三年,即统和三年居住过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说的是地道梁夏国都雅言,与晴上府京畿雅言殊不相似,老女因母亲一族来自梁夏,所以认得。大人物住了不到一年便走了,父皇严令任何人不得讲怀思殿情形,老女一直纳闷是何人如此随意,当我问及怀思殿时便说了出来。
  统和三年,距今已二十四年。父皇既然有意封口,如今我恐怕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师父一定是知道些的,可我又见不着。朝中对臣子居然住在永安宫内廷已经议论漫天,据芮侍中言甚有谏官不惧父皇雷霆之威上疏规劝的,父皇一概不予批复;朝会时倒是无人敢提此事。
  我正分不清始末时,一日寒凉夏夜,融光将我叫出,在甘露宫一处偏殿外墙会面。
  “此殿名为摇光,是我所设计,”融光抚着墙角青砖,向我道,“所以我敢保证,这里没有人会看到。”
  “你还好吧?”我到底关心。“当然好,在怀思殿骗吃骗喝的。”融光浑不在意地挥手。
  “怀思殿?”我震惊到无可形容,永安宫怀思殿?
  “把嘴合上,快当太子的人,这点事大惊小怪,”凉凉手捏着我的两边嘴角,一捏,唇上划过的是刺骨寒的指,“我父亲被整得起不来床,我只好将就着吃他那份御膳了。”
  “怎么回事?”我扶着他双肩急道。
  “你父皇受我刺激了,对我父亲下了狠手,就这样,还能怎么着,”融光凑近我,猫眼的圆瞳亮璨如星,“我藏在永安宫里,替父亲看看伤。按你父皇那整法又不叫太医,十个人也被他玩死了。”
  “你……说了什么?”我不想好奇,但是不问不行。师父的情况,我着急不过。
  “我告诉他,我母亲的名字是——白玉梅枝。然后他就变得人前正常人后疯了,”融光摇摇头,“没想到定朝皇帝也不过如此,没个担待。”
  “居中,有什么?”
  “我母亲在永安宫怀思殿住了一年,是白住的么。不过你父皇不肯相信而已。我只好找个方法,让他相信。”融光伸出舌,舔了舔嘴角。
  “你……”唇印上唇,舌触舌,一样冰凉。

  七重·泰松·薛询诺

  我对我的养子明越流一向是满意的。我无法给他更多帮助,他攀上芮氏、松氏和凌氏,靠得是运作的头脑和幼时养成的谦恭秉性。自他成年娶妃,便在宫外另择宅基兴建府第,待得王府建成,他也该封王出宫了。
  在六皇子之前,已有二、三、四、五、九、十一六位年长皇子封王另开府第。我虽然着急,皇帝倒是不慌不忙,挨到甘露四年三月初一、六皇子成婚十个月之后,才册明越流为资王,芮栖夷为资王妃,赐住北和坊资王府,与九皇子馥王府仅一街之隔。
  有了亲王封号,明越流在御史台也更有底气。虽然年轻而占据侍御史之位,比较于刑部当差的九皇子毕竟好些。明越流在成均成绩便是一流,进御史台磨练近一年也小有所成,御史台上下交口称赞。得封号更有一个好处,就是可日日上朝,听人转述是一回事,身临又是另一回事。
  开府后明越流来我宫中时间日少,有事是应该的。我所抚养的皇女已降二人,夭一人,仅剩一个十四皇女与我相伴;我也无处可去走动,唯有窝在皇后寝宫而已。我与后宫诸妃皆不熟稔,盖因我出于梁夏,与北地根深贵族相去甚远,我族又无芮氏的本事;竟沦落到靠我资助勉强度日,实在令我难堪。皇帝所册嫔位以上的十二名女子,无一人是纯梁夏出身,要她们向我行觐见礼,肯定没一人服气,连我都不服自己。
  所以当松贵妃在除晨间请安和大典晋见外的时段来访,我是很吃了一惊的。越流同我讲过,松贵妃有意扶植他,我因想哪来的好事,并不在意。我这新殿昭暻殿从入住始就冷清难过,匆忙间想收拾一下,根本人手不够,只得将就了。
  “松绿见过皇后殿下。”松绿是松贵妃的真名,更像偶得之作。
  “妹妹不必多礼。”我眼见宠妃从年纪长于我变换到比我小十余岁,“妹妹”一词却是永用不变的,“妹妹辛苦了。请坐。”
  “今次来,妹妹是想请姐姐得知一件事。”松贵妃与我,其实是两宫皇后的关系。定朝向奉贵妃为第二皇后,松贵妃除大典座次逊于我、衣饰纹样也与我不同,其余仪制跟我几乎一致,我也不敢怠慢。“你们都下去吧。妹妹请说。”
  “我已与姐姐的六皇子资王殿下达成一致……”松贵妃掩了唇,轻笑了声,“殿下好本事,居然说服了我家的固执大伯,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此事当真?”“妹妹亲来给姐姐说明,只望姐姐能明白。”
  我不禁呆住。我这个无关子嗣决定的皇后,完全不能想象,越流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松氏的金口一诺。
  “当然,交换条件是,如果我松氏所生皇子身体康健,则资王殿下须认他为后嗣,后代皆我松氏血脉。”松贵妃优雅地微笑,长指卷着鬓边碎发。
  “资王同意了?”我不由紧张。
  “大部分同意。资王妃那张嘴着实厉害,难斗啊。”贵妃无奈道,“所以最后达成的结果,是我所生的皇子及后代为后嗣,若我子嗣不存,则后嗣人交还资王后裔。”毫不顾忌说了儿子坏话,果然非常人。
  “怎么说,我也多育几个皇子以防万一才是。”松贵妃末了笑道。
  我勉强笑笑,不知这个消息结局是好是坏。
  又聊了一会儿松贵妃之子的教养,贵妃起身告辞。
  “妹妹这回前来,行踪外人是不知道的,还请姐姐放心。”
  “妹妹言重了。”松贵妃袅袅婷婷而去。
  定定盯着桌上随出烟而旋转的小香炉盖,我半晌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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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五年的年初是在一片安静下度过的。我不喜欢各种繁杂的仪式,那种事情令人恶心。皇帝对每位皇子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糊态度,年四十三岁的皇帝对立嗣一事还不放在心上。也有着急的开始行动,连我都能发现端倪,可见果然还是有人耐不住,这种人自然不会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三月间,朝中忽然爆出甘露改元以来的最大轰动事件:九皇子明遵衍被褫夺馥王爵位外放镇南军中效力,连馥王妃黄氏、王母妃乐妃皆随南徙,实为流放;十一皇子耒王受连坐之灾,降二等为耒国公出耒王府,一干用度皆削甚巨。朝中多有猜测实情者,如罪诏上所书“越权职事,任意妄为,目无纲纪”等语,未免过于笼统。
  此事对于九皇子党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事前几无征兆,为何皇帝会突发雷霆之怒,令人琢磨不透——九皇子虽然自命不凡,树敌林立,但如今局势居然有人敢打破继嗣之争的僵持,实在费胆量。以我的认定,此事不像是松贵妃一党所为,那又是何人?
  很快地排了一下局势。除去九皇子系,尚有二皇子、四皇子、十三皇子三系,及散分中立的数位,比如六皇子明越流。明越流和松贵妃尚未对任何派系表示亲许,而想来想去,倒是四皇子及母族较有实力。排挤九皇子,更像是某几系心照不宣的共同作为。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用。我让明越流多加小心,他倒不怎么担心。
  “儿臣对松贵妃那边的举动是大放心的。”他既然笃定,我只能不做声。
  芮妃充当了良好的媒介。当初皇帝指婚芮妃,我不得不怀疑皇帝此举是否出于故意。皇帝的想法我无论如何猜测不透,我这个皇后,真是不如松贵妃。
  磨到五月,天气奇热。甘露宫虽说比永安宫条件好太多,但仍不是夏日最佳居处。甘露元年因甘露宫新建未完全竣工,皇帝未出宫纳凉,其后三年都去了陪都虹央府。今年皇帝说是要去南方巡行,除惯例带同内侍省人及侍卫暗卫,另命宠妃松贵妃与门下侍中空氏、御史大夫凌氏、大理寺卿徐氏率随从随行。统共三个宠臣并十几个必要下属官员,人也不多,然而人选却有讲究。
  空祈因先生曾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如今也不例外。我在梁夏时年纪小,一旦得知有这样一位谪仙似的人物,怎不心心念念地想。虽然因为皇帝的关系令他在朝中声名颇有损,然则我知道居中必然有缘故,我不嫉妒,更不怨恨——皇帝对他,不过也只存了不堪的心思。
  六月五是皇帝出发之日。前一日夜皇帝来找我,令我大感不解:皇帝与我,实在没什么话好讲,加强后宫统治一类的场面话实属多余。而皇子争斗,更不是我可以插手的。
  “朕将政务托付中书令,后宫诸事,则有劳皇后费心。”皇帝的开场白,没什么意思。“妾遵旨。”
  “太子之选,朕已有计较。朕不在京中,皇后须保持现状。”
  “妾尽力而为。”
  “照顾好朱融。”皇帝拨弄着小桌上盆栽,状似无意道。见我半愕半不解,补了一句,“朕调他进光禄寺。”
  一个擅工笔、能绘图的文吏去典珍馐酒库,未免乱用。而皇帝何以突然关心起空先生的儿子,更使我背上生凉。明越流曾言,朱融在成均过得根本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将作监、兴文署等处的生涯也是屈才,这一继承了空先生才学品行的儿子,竟要在宫中过死么?
  “妾明白了。”
  “明越流和朱融走太近了。”
  “妾惶恐,妾会好好管教……妾恭送陛下。”皇帝径直离开,我只有跪了。
  脑中谜团未解,我摇摇头,想不清楚。
  明越流和朱融关系好,怎么碍着陛下折磨那位空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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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走后二月间天下太平,宫中无事。夏日没有大礼典,我难得找理由召朱融见面,朱融应答如流,丝毫不见有什么怪异之处。明越流时常入宫问安,我见他与芮妃相处甚好,不由问些夫妻之事,平日大方的芮妃羞怯不能答,倒叫我也问不下去,草草了事。做皇子的与贵妃交好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要更年长一些仍然无子,只怕也要迎几名侧妃才是。
  此时从皇帝幸处琢州传来消息,松贵妃被诊出已有月余身孕,皇帝特派军护送松贵妃北返晴上府安胎。想到松贵妃如果再举一男,明越流的后嗣恐怕更无染指帝位机会,我内心小小地升起恶意,随即消下去。罢了罢了,未来谁知晓呢。
  松贵妃费了十二日才从琢州回京。回京的当日她便来昭暻殿请见,我匆匆忙忙迎她进殿。一番嘘寒问暖,松贵妃缓下气来,才说出话。
  “姐姐,你知道等儿这个名字么?”松贵妃敛着眉看我。
  “妹妹,怎么了?”我不能急,先得套出话来。
  “他是陛下的子嗣,然而我却一无所知。姐姐可知道些什么么?”松贵妃真急,她自认对所有皇子了若指掌,凭空多了人,怎能不急。
  “我倒是知道一人小名叫做等儿的,”我为她斟了杯暖泉水,斟酌着开口,“陛下赐名的空侍中之子朱融,就是他了。”
  “当真?”松贵妃居然有些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那倒无妨了。”
  “妹妹的意思是……”
  “既然是空侍中之子,”松贵妃睇我,“自然与我们是一条线上,姐姐也知道的吧。”
  “那是自然。”我点头。
  “那妹妹便放心了。”
  她放心,我并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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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月初天气已寒透,凉透的感觉令人恐惧。政事看起来一切如常,后宫也是一般安宁,松贵妃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从未怀孕过的人,自然好奇此事的感官世界。不可能有机会,纯粹羡慕而已。
  “梧桐叶掉尽啦。”我抚着树干,叹。
  “母后小心,树干扎手。”明越流在我身后提醒。
  “呵呵,无妨。你见过朱融了没?”在昭暻殿后苑游览许久,我才开口问事。
  “儿臣许久没见了。朱融法力高深,想叫儿臣时自然能叫着,他不见我,儿臣也不便前去打扰。”九寺离御史台颇有距离,再加上资王开府在外,想要不着痕迹地去光禄寺也不易,还不如我召见有用。
  “罢了,空侍中的儿子,总是能干的,”我顾自道,“你和朱融熟些,以后你做大事,免不了需要空侍中父子的助力。你若要见,母后替你召来。”
  明越流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从成均回宫后他虽然很少提及与朱融相识的过往,不过似乎是交往密切的样子,其后也颇是关心。“谢母后。”
  “朱融这孩子,要是在宫中得权了,不弄得天翻地覆才罢,他怕是有这个能耐和念头呢。”我说了句心里话。
  “朱融……似乎是有这个打算。我会劝他的。”明越流迟疑一下,道。
  “你的事忙得怎样?”“一切都在指掌中。”六皇子自信地点头。他新近与年幼的二十三皇子走得极近,后宫便传了六皇子讨好松贵妃上位等等。二十三皇子因母妃怀孕照顾不便,交托给了年初搬进甘露宫、行使太后职权的芮贵太妃,与明越流时常见面,出外散步时也状貌亲昵。
  “现在倒是锋芒了,静等时间吧。”我拍拍他的肩膀。
  “母后不怨么?”“什么?”“母后从未得过父皇的宠爱,从不计较么?”
  我惊诧于他此时提出的问题,手在梧桐树上摩挲:“我本来就不该是后宫一员的,至少是皇后还能死后入个太庙,不是很赚一笔。怎么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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