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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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长-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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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当值,回去休息了。皇上有事去偏院寻他即可。”
  濬衍“嗯”了一声,登上御撵。
  往皇极殿去少说也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
  濬衍低着头把玩手里的玉佩。昨日庭年没再拿走,今早又被他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腰间。
  赵川看那小孩儿郁郁寡欢,料想他二人昨日定然是闹得不欢而散。
  旁人也许不清楚,可是赵川知道,庭年能放他五人回来,并不是因为招架不住这孩子与他发脾气闹别扭就妥协,若不是顾虑他的安全,担心安排旁人惹濬衍抵触反而难以护他周全,只怕真会把他们关上一个月。如此百般隐忍维护的心思濬衍恐怕半分都不了解。
  赵川不禁在心里为自家兄弟抱不平,曾经的少年将军,征天山伐西域,饮马塞外放歌边关,赫赫威名不知让多少番邦蛮夷闻风丧胆,可如今……
  “皇上可知西域有一条名为玉龙喀什的河?”
  濬衍正在愣神,突然听到问话,困惑地摇头。
  “玉龙喀什河被当地人称作白玉河,源起喀朗圭塔克雪山,六百五十里长。春日里,雪山的融水每日都会爆发一次山洪,汹涌澎湃,把玉石从山上冲刷下来,经过反复磨滚、撞击,杂质尽去,剩下如凝脂般的宝玉。因此,那里许多百姓都以采玉为生。但是,若要找到上好的玉石籽料,靠的却是运气。籽料经过流水近千年的冲刷打磨,变得圆润光滑。每一颗籽玉的形状和色泽都是独一无二的。将军说过,那是时间的赋予。癸巳年,征伐纳戈第三年,将军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纳戈军队且战且退,终于在四月退到玉龙喀什河以西。因为山洪,大军一时被阻,将军便传令,在玉龙喀什河畔扎营。皇上手中的玉就是将军那时拾到的。”
  濬衍听得入了迷,他已经能想象得到群山峻巅,冰雪盖地的景象。摸着手中的夔龙佩,这块玉哪里是一块石头,分明是一件活物,非常鲜艳的黄,微带点橙色,通体油润,还有些水汪汪的。
  “起初,这玉还包着一层色皮。后来将军寻遍当地玉匠,自己学着如何布局戳坯、镂空定型,一点一点雕成了这夔龙佩。”
  濬衍看着赵川,震撼至极。他不知道,这玉佩竟是哥哥自己雕的。现在他明白了,是了,哥哥在登基大典时送给自己的生辰礼,怎会只是单纯的名贵之物。昨日自己当真是失言了。
  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濬衍的心却早已飞回瑞麟殿。他对身后的杨德忠打个手势,杨德忠随即上前扯开嗓子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张律有本启奏!”
  “准奏。”濬衍接过杨德忠递过的奏折,说道。
  “启禀皇上,近来坊间发生了多起盗银的案子……”
  濬衍一皱眉,不动声色地一边继续听一边随手翻看手里的折子。但很快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目光和意识都被奏折上的“五十廷杖”紧紧抓着,一寸都挪不开。张律并没有提庭年的名字,但他知道除了哥哥还能有谁呢?
  昨天只顾着要瞒过庭年,怎么竟没想想被他丢在陈员外府上的玉是如何到了哥哥手中?
  哥哥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竟为了自己披枷带锁、过堂挨廷杖。可是慕濬衍,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你怎么还有脸委屈!哥哥分明是看出了自己需要一个拥抱,却低声下气地问,那样卑微的体恤,不离不弃的安慰,你却把他关在门外,让他带着伤守了一晚上!你居然还怨恨他为难你!这样的哥哥怎么会舍得为难你?你怎么能用那样不堪的心思去揣测他。
  懊悔、自责的情绪陡然拴紧了他高贵的心。胸口像被塞了团棉花,一口气憋在那里咽不下又吐不出。泪水猝不及防,他甚至来不及扭过脸去。
  他撇下堂下一班错愕的大臣,连御撵都顾不上坐,便一路奔回瑞麟殿。
  庭年背上有伤,只能侧躺在榻上,他心中有事,怎么都睡不着。正准备起身,濬衍却闯了进来。
  小东西气喘吁吁的,满脸都是泪,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冲到他面前就要剥他衣裳。
  庭年慌忙捉住他冰凉的手。“衍衍?”
  “让我看看你的伤。”
  庭年却笑笑,道:“没什么好看,已经不碍事了。”
  五十廷杖,才过了一夜,怎么可能不碍事?小孩儿被他捉着手,着急地吼:“让我看看你的伤!”
  庭年想抱抱他,给他暖暖身子,濬衍却不依,挣开他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那么难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庭年把孩子拉起来抱着哄,却被濬衍不依不饶地在胸口捶了一拳。
  “哥哥是傻瓜是笨蛋吗?就说是我盗的好了,谁敢把我怎么样?干吗自己揽下来?哪个要你去帮我顶罪了?”
  庭年揽下罪责,其实并非没有私心。濬衍随心所欲惯了,若总是这样不计后果、鲁莽冲动地行事,再多高手环伺只怕也终有护不住他的时候。庭年希望,至少能借自己的伤让孩子心里有所触动,以后务必三思而行。可是看着衍衍哭得小脸儿都白了,庭年又后悔心疼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还是错了,他忽略了衍衍的感受。这孩子与自己这样感情亲厚,又怎么会想看到他这样一厢情愿的付出和牺牲?
  庭年心中涌出一股温暖的酸楚。
  “是哥哥不好,哥哥吓着你了,以后再也不了。”
  濬衍闻言,双臂环上哥哥的腰,哭得愈发痛快起来。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哥哥却还是把他当成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哄。他心里排山倒海般地翻腾着无数难以言明的情绪,让他除了哭甚至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濬衍平静下来都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小孩儿抬头看看庭年,触到哥哥宠爱宽容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笑,像是一股温暖的水流,他沉浸其中只觉无比安全。这奇妙的感觉让他眼眶发热,干脆又把脑袋埋回哥哥胸口。吸吸鼻子,闷闷地说了一句:“哥哥,对不起。”
  然后他听到了哥哥低沉的笑声,胸腔的微微震动让他所有的感官都忍不住愉悦地颤栗起来。
  濬衍坚持叫太医来给庭年看伤,庭年本不想答应,可他一拒绝,那孩子就噙着眼泪看他,直把他缠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医诊察时,濬衍就在站在一边,眼里汪着泪水,却还是不错眼珠地盯着瞧。
  宽阔的脊背上,杖痕连成一片,从肩胛漫至腰际。濬衍只觉得心里像是烧起一团火,一路摧枯拉朽,烧得五脏六腑都生疼起来,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太医看过,说是没有大碍,留下伤药又叮嘱几句就退下了。
  庭年罩了外衫,把孩子拉进怀里。“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让太医看,都说了没事,还哭什么?”
  “我知道错了,我都改,哥哥以后别再这样了,我看着好难受。”
  庭年又用力抱了抱他。以为对他好,却还是伤害了他。这孩子,自己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庭年养伤这些天,濬衍直接把他圈禁在了瑞麟殿里,除了上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每次给庭年上药,他总要哭一鼻子。那轻揉慢抹的细致劲儿,好像这样下去就能把那些碍眼的伤痕全都抹掉一样。陆大人差点儿崩溃,这简直是对他精神上的凌迟,他真是宁愿再挨五十廷杖,也不想看衍衍难过成这幅样子。
  这天下午,庭年陪他在小书房里批奏折。没过一个时辰,御膳房又送来了茶点。濬衍一挥手,一串儿盘盘碟碟就摆在了庭年手边的矮几上,看得他直皱眉。
  衍衍这孩子,把他当什么了?成天不是让他睡就是让他吃。
  “衍衍,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唔,我要把哥哥养得白白胖胖的。”小东西正对着御膳房刚递上的膳食单子仔细研究,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握着毛笔的手还凭空画了个半圆。
  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是什么话?陆大人额角青筋直跳,一拍桌子:“慕濬衍!过来!”
  小东西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讨好地黏过去:“我是看哥哥最近忙着赈灾,清减了不少,想让哥哥吃好些。”
  庭年哭笑不得地捏他鼻子,又把人轰回去。
  濬衍在坐书案后边,眼角瞄了瞄掩盖在一堆奏折下的楠木板子。他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哥哥要吃好睡好养好伤,才有力气教训他。
  他想起上次挨板子的滋味,怕得忍不住狠狠吞了下口水。他不怕疼,可是,怕哥哥打。
  关于这次小东西犯的错,还有他们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争执,庭年没有再提。不是放任,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
  濬衍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似乎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叫你“哥哥”,在你面前亲昵地撒娇耍赖,甚至毫无形象地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可他又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无论如何亲近他始终还是尊贵无比的皇帝。
  庭年很迷茫,他不停地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失了分寸,对待他的方式出了差错,才会逼得这孩子在明明有其他更好解决办法的情况下,还对他隐瞒撒谎甚至搬出身份来对峙。
  庭年想起父亲曾经告诫自己的话:你是他的耳目,是他的手脚,但不可以成为他的头脑。这些话像是一声声的钟撞,撞得他胸口痛不能当。或许自己对他的管束过于严厉,才让他言行间束手束脚了?那么陆庭年,让你退回到你该有的身份,恪守君臣之礼,你还做得到吗?你,愿意吗?
  可是还没等庭年想明白,小东西却已经自己捧着板子等他了。
  庭年不过是抽空回了趟相府的功夫,再回到瑞麟殿,就看到榻上放着板子,而那小松树似的孩子又站在了屋角,听到动静就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他,叫他“哥哥”的声音带着点儿羞赧和怯意,让人想把他搂在怀里揉乱他的头发。
  庭年把孩子拉到塌上坐下,犹豫着说词:“衍衍,哥哥在想,也许哥哥做错了些事情,你毕竟是个皇帝……”
  庭年头脑里混沌着,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究竟要说什么,濬衍却一下子明白过来,猛地扑过去搂住他脖子,泪水簌簌而下:“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真的从没那么想过,我只是太着急了,怕师父们为我受罚。我不会再这样了,哥哥别不信我。在哥哥面前我不是皇帝,就只是慕濬衍。这天底下把我当皇帝的人何其多,就只有哥哥不是的。哥哥不能不要我,不能不管我!”
  庭年发出一声满足悠长的叹息,焦灼了几日的心间似乎开出大片亦真亦幻的花朵,他紧紧抱着怀里痛哭的孩子:“哥哥知道了,哥哥永远陪着衍衍。”
  庭年被带到后堂,早有张律安排好的大夫等在那里为他处理伤口。他稍事休息,待人群散去便准备入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衍衍,那简直一刻都难以让人省心的不安分的小家伙。
  张律没有挽留。
  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大理寺也是时候出面了,他要写奏折,好明日早朝上呈给圣上定夺。
  瑞麟殿里,濬衍正像个小疯子一样地翻箱倒柜,嘴里还念念有词。碍事的冕冠早被他扯下来甩到一边儿,小脑袋上顶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额发都被急出来的汗水浸湿了。
  庭年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他一副着急得要哭的模样。
  “哥哥!”濬衍飞奔过去,三两下便搂着庭年的脖子攀上了他的腰。
  庭年被他这样一扑一缠,直接撞在了门板上,背后的杖伤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用力将濬衍向上托了托,拍拍他的小屁股:“你这是干吗呢?乱成这个样子。”
  濬衍看看庭年,又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哥哥送给他的玉佩不知道让他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怎么好意思跟哥哥说呢?
  庭年托着他在榻上坐了。
  “衍衍,哥哥有话跟你说。”他把孩子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摸出怀中的玉佩。
  濬衍瞪大了眼睛,瞅瞅哥哥又瞄瞄玉佩。怎么会在哥哥这里?
  “大理寺的张大人在陈仲财员外府上捡到的。你何时去了陈员外府上?”庭年不打算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关于他溜出宫去盗银子的事,濬衍发誓,他从未想过彻底瞒着庭年。等到事情结束,他会将这一切都完完整整地告诉庭年,而那应该是春暖花开的某个惬意的午后。眼前的情况与他计划的坦白相距甚远,他被惊得手足无措,于是在来得及做出其他诚实的反应前,大脑已经指挥着他对庭年撒了谎:“我、我没去过什么陈员外府上,这佩不是我的。”
  “那你的呢?”
  “我、我下了朝更衣时忘记带了。”他说着还大声喊了杨德忠进来:“朕的那块儿黄玉夔龙佩你收到哪里去了?快去给朕找出来。”
  杨德忠一头雾水,那东西向来都是皇上自己保管着的,上次有个宫女要为他佩戴时还遭他一番训斥,怎的现在又问起自己来了。但看看皇上的脸色……哎,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杨德忠寻来今日伺候濬衍更衣的几个御侍,问了一通,却谁都说不知道没看见。
  濬衍急得直瞪他。
  “哦!”杨德忠一拍脑门,“大概是退朝后落在皇极殿的暖阁里了,奴才这就派人去找找,皇上莫急。”
  庭年看不下去了。他把濬衍放在一边儿,在屋里绕起了圈子。他有点儿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这孩子,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他撒谎!
  “你们下去,叫刘书楠他们五个都过来。”庭年气到极点,声音反而平静无波。
  濬衍呆站在一边,看着哥哥气成这个样子,他开始害怕。
  刘书楠五个人进来后,请了安便一直跪着。
  庭年很少要他的将士跪。当初在西域,他们是战友,回了京城,便是兄弟。这样上下级分明的行为,庭年甚至是明令禁止的。可是现在他气得要命,就是不想给这五个人好脸色。他们五个作为贴身护卫,应该比其他人更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就是时时刻刻确保皇帝的安全万无一失。可是他们居然由着濬衍胡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庭年不敢想。
  “你们这些日子都干吗了?”庭年沉声问。
  五个侍卫不能出卖濬衍,也不能对庭年说谎,只能额头触地,不置一词。
  如果濬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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