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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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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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郑管家脸上的微笑陡然一冷,嘿嘿自语道。

…………………………

天边朝霞初起,映照的碧空如洗,正是在这样一个日朗风清的早晨,“剥剥剥”的叩门声在金州使君府客舍响起。

昨夜蒙主人盛情邀客,翟琰放量高饮,如今宿醉之下直觉头眼昏沉,隐约之间听外间有淡淡声音传来道:“泥炉已备、薰香方燃,还请尊客起身往后花园一行。”

得小童服侍着起身梳洗毕,崔琰刚出房门,就见此次同行而来的王缙正与一容颜俊秀、气度散淡的少年在低声细语,遂拱手笑道:“王郎官果然好酒量,在下实不及也,佩服,着实佩服。”

“这酒量算的什么!倒是在长安时素不见翟少兄饮酒,某原以为少兄从不近此物,谁知昨夜一见,才知此事大缪,少兄端的是深藏不露。”这王缙是个年约三旬,身穿便装儒衫的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端的是好风仪,与那暴牙黑面的翟琰实在是两个极端。

翟琰闻言,面做苦笑道:“我倒不是不好饮,只是在长安有师尊师兄们在,纵然想喝也只能苦苦忍住,如今既然来了山南,再不好好喂喂酒虫,岂非是太过可惜。”

“好好,这话我记下了,翟少兄若不赠我墨宝一幅,吴生面前咱们再做干休就是。”王缙这番要挟话语却并不令翟琰害怕,只见他将暴牙一龇,嘿嘿笑道:“家师璧画,向来由我着色,王郎官敢是忘了令兄的新庄不成?若是我因为饮酒之事惹的师傅责骂,只怕为令兄壁画着色时难免失手,介时王太晟责罚下来,嘿嘿,郎官大人怕是也要吃挂落吧!只不知想令兄这等飘逸风流人物行起家法来,到底是何模样。”

这番话一出,惹的那王缙顿时面做苦色,摇手道:“罢罢罢,此事揭过便是。哎!可叹吴供奉画甲天下,怎么就收了少兄这么个惫赖徒弟,京中人称你为‘滑不溜手’,还真是半点不假!”话刚说完,二人已是相视而笑。

旁边站着的麻衣少年见是话缝,遂一笑上前道:“二位先生且请往后园如何?”

“王郎官适才所言差矣,论说起来倒不是我惫赖,只是师尊及师兄们太过于方正。再者,若是真见了家师,可千万别称‘吴供奉’,叫一声吴道子,或者道子先生,他老人家会更喜欢。”与王缙并肩前行间,翟琰续道:“你老兄要画,我自然不敢辞,只是要拿东西来换才成?”。

“少兄身为道子先生幼徒,一副墨宝如今长安市值达百贯之多,我一个小小的从六品下阶太子内值典设宫门郎,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你法眼?”听翟琰同意赠画,大喜之下的王缙说话间见他笑的古怪,心中一动,苦了脸色道:“莫非你也是在打家兄的主……”

“好心思,猜的半点不错。钱算得什么!实不相瞒,我近日画成了一幅山水,极得家师称赞,只可惜没个好的配画诗,这意境上不免就差了许多,若是郎官大人能帮我弄出首好诗来,别说一幅画,就算三幅四幅我也应了你。”

“长安名诗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就惦记上家兄了!上两月我已找他要过四次,现在实在是开不了口……”。

“长安诗人是多,但若论吟咏山水之妙,不说京师,就是这天下又有谁堪与令兄相较,王维、王摩诘,只有这五字,才不负我耗时两年心血的《空山新雨图》,王兄,此时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一把才是。”话到此处,翟琰收了嬉笑,满脸满眼都是渴望神色。

且不说这二人如何言说,旁边领先半步引路的麻衣少年听到他们的对话,却是忍不住身子一顿、莫名起了激奋,心中喃喃自语道:画圣吴道子、诗佛王维,这些名传千古的风流人物到底又是何等风采……

第二十八章…伴读

莺飞三月,气朗风清的日子里,金州刺史府后花园中也是一片仲春景色,有山有水、有亭有台,再佐以百花争艳、雏鸟稚鸣,端的是令观者心旷神怡。

“说来,令兄实在让人不得不钦佩,就不说这诗歌之妙;单论画艺,家师也是交口赞赏,每每都说我们师兄弟不过是纯靠技法,修行的再好,也还是匠人,而王太晟却是以才情学养为画,终能成一代宗师。只可惜令兄现在诗名太盛,反倒让人忽略了他的画。有了这两项也就罢了,偏偏……”正说笑声中的翟琰刚一转过洞门,陡然迎上这一片美景,顿觉因宿酒未消带来的气闷为之一消,神清气朗之下竟是言语为之一滞。

无言沉默半晌,王缙才微微一叹道:“长安贵胄多有,各家营造的名园为数也多。论说起来,那些园子都比眼前这个精致,但细一看去,似乎都比眼前的少了些味道,怪哉,诚然怪哉!”

“王郎官所言甚是,李相等人府上我也去过,但这园子里的味道还真是差了一些!”放眼四望,翟琰也忍不住啧啧出言道,只是要细辨出这其间差别的原因,一时间竟是难以分说。

旁边伴行的麻衣少年见二人无语凝思的模样,乃淡淡一笑道:“若论园林营造,我金州自然万难与帝京相比。但二位尊客所居的长安地处北方,景致胜在雄浑。乍一来到山南,自然又是另一种感觉,其实说来,这差别不过在‘江南味道’四字罢了。可惜今日无雨,否则在微雨之下漫步于右园的杏子林中,更别有一番‘杏花、烟雨、江南’的韵味了。”

这番话说的王缙二人相与点头,等那麻衣少年话刚一说完,翟琰已是扭头讶声问道:“你这少年容貌气度都不错,这番话说的更是不俗,在这府中是什么身份?”。

“小子乃本府少爷的伴读唐离,今日奉命陪应二位尊客,前方诸物已备,请随我来!”这麻衣少年微一拱手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伸手虚引邀客后,已是当先领路而去。

花径不曾缘客扫,踏着青青碧草,唐离引领着二人缓步来到了园中月儿湖所在。

所谓月湖,原本只是一个蓄水的池塘,后建刺史府于此,匠人们将之掘大掘深,又引汉水入其中,也就有了如今占地六七亩的面积,又因其形状酷似新月,遂命名为月儿湖。此湖一汪碧水包裹着小块陆地,看来着实雅致的很。

环水包裹的陆地上,因地制宜的栽种着丛丛窝竹,而竹下的嫩绿青草上,有三块锦垫及一张小小的矮脚香案,案上架着一只红泥小炉,炉下几只刑窑薄胎瓷盏映照着朝阳的光辉,竟是白的近乎透明,而在随意放置的瓷盏旁,一只三鼎香炉袅袅的冒着青烟。这湖、这水、这竹,加上竹下所有的一切,看来是如此清新,翟琰两人远远看去,混似一副最美的画卷。

移步竹下,唐离伸手延坐后,自在香案后锦垫坐下,轻轻捧下红泥小炉上瓦鼎,从香案下掏出几个松果放入炉中,复又置好汤鼎,边用一个小小的蒲扇扇着火,边抬头对王缙二人淡淡一笑道:“北水宜酒,南水宜茶,二位尊客既来了江南,不可不品此佳味;再者,茶性破酒,也好借此清茗解二位宿夜酒意。只是这水非三沸不为美,当此之时,尊客但请观景漫话,成就这浮生半日之闲。”

自刚才唐离说话以来,王缙二人就对他多了几分留意,再见他延坐时及随意拨弄泥炉的姿态,两位风雅客对他更是大感有趣,等他这番话语出口,还是翟琰,已是忍不住出言道:“咦!这番话说的大有见识,你真个只是伴读身份?”

麻衣少年闻言,手中轻摇蒲扇不停,口中却不答话,微笑间出言道:“茶乃天下至清至纯之物,品茶亦是大雅之事,其间有‘七禁忌’,尊客知否?”

如果说王缙刚才还是好奇,此时简直就是吃惊了,这名唤唐离的少年,若看他穿着的简陋麻衣,倒也符合伴读身份;但再一细察他容貌气度,再到如今的谈吐,却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尤其是他对待自己二人的洒脱,更不象一个下人所为,此时听他问话,不等翟琰答话,他已是先自接话道:“‘七禁忌’这个倒是不知,左右无事,小友不妨细细讲来。”

略一低头看火,再投入两枚松果后,少年淡淡开言道:“茶取雅致,若想得其真味,一禁烹茶失法,二禁茶具不洁,三禁品客人粗鲁,四禁水陆荤腥,五禁心烦气躁,六禁环境喧闹,这第七嘛,禁忌的就是官场习气,品茶人以身份官位等礼节相拘。若举盏时仍怀一颗世俗之心,又安能品得出这等出尘之香?”

唐离所说,王缙等可谓是闻所未闻,二人一好诗,一好画,本都不是俗人,是以听的津津有味,只等这第七禁说出,片刻后就听翟琰抚掌哈哈一笑道:“好个少年,绕来绕去,竟是说我不该一再追问你的身份!想我老翟,今日还是第一次被人斥之为‘俗’,不过就冲你玲珑心思,能在瞬间编排出这七禁忌来,这一说,我还就认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呀!”

“这少年所说七禁忌大有道理,也不单为编排你,不过处身三月的江南,水畔竹下,如此美景之中,你我仍执着于身份地位这等‘名相’,倒也的确是俗了。”王缙的话引来翟琰又是一阵大笑。

…………………………

后花园中三人言笑正欢,但此时府中正堂却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晨起未久,原本心情不错的使君大人此时却是面色阴寒,“你在府中当差也是十年有余,怎么会办出这糊涂差事来?”

躬腰而立的郑管家此时也是满脸徨急神色的说道:“老奴思虑不周,大人责备的是,只因昨日府中事物繁杂,老奴一时忙昏了头。再者,吩咐下这个职司后唐离也并没有半点推拒,看他那神色也是信心满满……”

“信心满满!哼,这是不知天高地厚。”边起身疾步外行,使君大人犹自恨声道:“我荥阳郑氏得以侪身于四大世家,靠的是什么?唐离出身贫苦,连金州城都没出过,能有什么见识,你就敢让他去接待外客!那王缙、翟琰又是什么身份?他们身后站着的可是吴道子和王摩诘,就凭这二人的影响,一句话就能坏我郑氏声名,今天唐离倘若做出什么成人笑柄之事,他固然会被开革,你也脱不了干系。”

“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躬身随行,郑管家口中迭声认错不停,但在唇角之间,却分明扯出丝丝阴沉的笑意……

第二十九章…茶会

“说起茶,我倒是想起家兄的一番话来,”注视着前方青烟袅袅的香炉,满脸恬淡之色的王缙微微笑道,“那还是开元中的事了,泰山灵岩有降魔禅大师大兴佛教,因他平日或静坐或诵经,都不离茶,所以引的僧徒们竟相效仿,后来当今陛下封禅泰山,闻地方官员奏报大师大德高行,就命召见。问起养生之道,这位降魔禅大师第一推荐的就是茶,陛下尝试之后就喜好上了此物,此后茶才算脱离了佛门,由王亲贵胄到普通百姓,先长安后地方的风行起来,说来,这也不过是二十年间事,不过,无论那种烹茶之法,都与阿离的不同,真是怪哉!”谈笑间甚是投契,王缙及翟琰心喜之下,也不再称名,而是叫起“阿离”来。

相比王缙的随意,心中安宁快意的翟琰早已抛掉了一切束缚,半屈腿靠着身手的青竹,就见这位素来不多拘于礼法的画师龇牙笑道:“王兄所言甚是,纵然江南另有风俗,喝茶不放葱丝姜片,至少总得放盐吧!那有这样清煮的道理?”

正紧紧注视着瓦鼎中水色的唐离闻言,也不抬头,只微微一笑道:“翟兄既说出这等话来,就说明还是不解茶性、不脱俗气……”

麻衣少年还待再说,却听身边蓦然一声呵斥传来道:“大胆唐离,你不过一伴读身份,岂能对两位尊客说出如此不敬话语?还不赶紧赔礼。”这说话的不是郑管家更有何人?原来郑使君二人是踏着青草而来,本就没什么声响。麻衣少年三人说的兴起,又有竹枝相隔,所以不曾注意他们到来。郑管家刚一靠近就听到这等言语,兴奋之下,当即叱喝出声道。

“噢!是使君大人到了,快坐,这人是谁,张口就是伴读、尊客,这可是犯了七禁忌,好大的俗气!”本是随意而坐的翟琰招呼了一句郑使君后,扭头看向郑管家道,想到立即有机会把这个“俗”字送给别人,他忍不住看向王缙一阵哈哈大笑。只可怜个郑管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那里说错了,却又反驳不得,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呐呐而笑。

“只听‘使君大人’这四字称呼,就知你终究还是脱不掉一身俗气!还得意个什么?”一句话说的翟琰哑口无言后,站起身来的王缙才扭头向郑使君道:“茶将三沸,郑兄可可儿的就来了,真个是好口福!”

郑使君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见王缙二人都是满脸含笑,总算放下颗心来,闻言一笑开口道:“王郎官……”

“郎官二字休提,郑兄既然来了,但请安坐就是,借阿离一句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那些官样称呼就都去了才好,今日天朗风清,你我数人聚会于此清谈品茗,一效晋时竹林七贤遗风,岂不快哉!”这王缙本就风仪出众,此时朗朗说来,果然别有一番飘逸之姿。

“是,郑兄快坐,让阿离接着说。”郑使君还待再说,早有翟琰接口说道。

郑使君终究是饱读诗书的,此时见他们如此,再看看场中情势,遂也不再多言,略撩了袍袖,微微一笑中就此习地坐了下来,他这一举动引来王缙二人抚掌而赞。

轻挥蒲扇的唐离斜斜瞥了一眼满脸尴尬的郑管家,不等翟琰出言催促,已是接上续道:“饮酒讲究酣,然则饮茶却讲究淡,茶得天地灵气而生,用心饮之,能使人清醒而宁静,乐不思乱。相对于酒的烈,茶正是以其淡才使人荡心涤肺、洗脱尘俗。倘若茶中加入诸多香料,以俗味掩其出尘之香,则茶就不再是茶了,饮来又有什么趣味?咦!茶已三沸,正好可入口了!”

曲腿趺坐于一丛青碧欲滴的窝竹之下,手挥蒲扇、麻衣轻举的唐离侃侃而言,香炉中的青烟及瓦鼎中的水气袅袅成一幕薄纱隐约在他那俊秀的散淡容颜上,如此出尘之意落在郑使君等人眼中,愈觉这少年恍若数百年前的竹林名士,言语举动间流淌的都是魏晋风流。

看着淡淡而笑的对坐少年,只听这一段言语,郑使君已然明了王缙等人兴奋的缘由,只因唐离仅凭借几件简单物事,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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