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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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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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淡淡而笑的对坐少年,只听这一段言语,郑使君已然明了王缙等人兴奋的缘由,只因唐离仅凭借几件简单物事,融合于这绝美的天气与风景中,就营造出了一个士人最心羡的大雅境界,随后更借助其清淡妙语将这种雅境的氛围继续升华,置身其中实有“水洗皮肤语洗心”之妙,只这短短功夫,郑老爷在彻底安定心神后,对身前的少年更多了一种震惊的感觉,他到底是谁?为何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识见气宇,最重要的是那份完全漠视身份地位的从容,纵然自己身为本府主人,但郑使君从这个“下人”身份的少年眼中,也感受不到半点谦卑,他看到的只有“平等”,想到这里,使君大人唇角也忍不住牵出一丝笑意,是啊!这个想法还的确荒诞,“平等”,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伴读书童如何能跟自己世家出身的一州刺使平等?但这种感觉却又是如此强烈……

面对身前的少年郑使君陷入了沉思,旁边却早有翟琰哈哈笑道:“妙论,诚然妙论。只听这一番话,某此次山南之行就不为虚妄,等回了京师,倒要看看我那烹茶酷爱放姜的师兄还有什么话好说!”

尴尬而笑的郑管家终不甘心就此而去,趁着翟琰说话的当口儿顾自撩衣坐了下来,只是还不等他坐定,就听正凝神分着茶汤的唐离头也不抬的淡淡说道:“独饮得神,二客方胜,三四为佳,到五六人嘛!这也就太过滥了些,今日准备的茶盏仅只四只,对不住管家大人了。”

只这一句话,刚刚尴尬不已的郑管家在王缙三人的注目下,脸刷的一声红了起来,偏偏就有那素来率性的翟琰跟上一句道:“饮酒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但饮茶本取的就是个‘静’,阿离说的不错,管家自忙去吧!”

至此,郑管家再也坐不住了,不等使君大人发话,他自己起身,羞红着脸对王缙三人拱手一礼,转身之间狠狠瞅了麻衣少年一眼后,恨恨离去。

第三十章…茶会

接过唐离递过的茶盏,郑使君低头看去,只见其中的茶汤混不似自己平时喝的那等深重颜色,入目处只有一片青翠欲滴的碧绿,这种绿是如此的纯粹,盛于极品刑窑薄胎白瓷盏中,两色辉映,简直就是一块流动的翡翠,其间更有片片新茶上下浮动,叶脉或卷或舒,仅仅只是观其色,就足以让人心肺一清,淡淡不着尘俗是香气袅袅而起,使君大人一时还真是不忍喝下如此清茗。

开天辟地,这三人手中端着的诚可谓是第一盏真正的绿茶,观色闻香,三人竟都是舍不得下口,最终还是奉茶完毕的唐离先自淡笑着举盏小口呷饮,王缙等人才学样跟上。

清茶入口,先是感觉不到一点味道,正当三人大感诧异之时,心肺之中突然涌起一股至纯的清香,这股香气浑不似烈酒来的那般浓烈,却是淡而悠远,由肺入心再直贯而上,经喉舌而到脑中,王缙只觉这一口茶汤竟是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清洗了一遍,说不出的松爽,一时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细心感受这种出尘的韵味。

郑使君再次睁开眼时,看周围的碧水翠竹,全然又是另一种感觉,刚才始终隔着一层的感觉消失殆尽,此时身内如洗的他混似已融入了周围的景色当中,这种超然物外,与山水融合为一的感觉诚然妙不可言,令人悠然如醉。

“荡心涤肺,洗脱尘俗,此茶真有君子之香,阿离之言诚不欺我,好茶,实在好茶!可惜,可惜……”无言沉默良久,才听王缙悠悠叹道。

“得江南春景而赏,品如此佳妙,人生快意莫过于此,王兄还叫什么可惜?”恋恋不舍的放还茶盏,翟琰诧异问道。

“可惜家兄不在此处!否则定有绝美诗篇而出。”王缙淡淡说着这话,蓦然坐起身来盯住麻衣少年道:“阿离,随我上京如何?依你如此风仪及烹茶之技,家兄定然会欣赏于你。”

听王缙突然憋出来这么一句,翟琰也是来了精神,猛的坐直了身子应和道:“对,上京,家师面前我也是敢保的。”这一刻,他们竟似忘了旁边还有本府主人在坐。

本府家人得人如此称赞,郑使君面上也是大感有光,只是他们突然说到的这个话题着实让他不好接话,遂呵呵一声轻笑,插言道:“王少兄既说到诗,小儿这伴读倒也有几分诗才,今日既然大家高兴,阿离不妨吟诵一首。”话语之间,他已委婉的再次强调出了唐离的身份。

闻言,王缙与翟琰相视淡淡一个苦笑,良久之后才由王缙开言道:“如此美景、如此佳茗、诚然不能无诗,阿离,且再显露一番如何?”

突然听到王缙二人邀自己前往帝京,唐离心下也是一阵摇曳,能亲见画圣、诗佛,这等机缘着实让人心动,只是再一听郑使君话语,他唯有淡然一笑,暂且压下这等心思,微笑道:“今日所饮,乃是本年清明后新茶,水也是自城外山泉中汲来,如此说来,品茗所必须的茶新、水甘、器洁、天朗、客嘉都已占的完全,如此雅致高会诚然不可多得,小子无状,且班门弄斧,为今日茶会试吟一首。”

凝神于香炉中袅袅轻烟,在三人的注目中,就见拂衣而起的少年清朗开言道: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净兴难尽,一树莺声醉年华。

吟诗既毕,正在三人细细品评之时,却听那少年道:“乘兴而来,如今煮水已干,燃香已尽,正该兴尽而散,下子别有职司,就不多陪了!告辞。”一句话说完,就见唐离略一拱手为礼,转身而去,微微春风拂动他的麻衣衫角,这道瘦消的身影只有说不出的疏淡飘逸……

“‘尘心洗净兴难尽!’好清淡的诗,不过倒与这少年气质相符,妙茶、妙人、妙诗!细数年来光阴,倒算今日最为尽兴!”目送唐离远去,王缙抚掌赞道:“一个伴读书童都能有如此风仪才情,百年华族果然名不虚传,郑兄,小弟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我兄莫要推辞才好。”

身为下人,唐离不向自己请示便率先离开,实属不敬,但此时的郑使君心下却实难生气,少年今日的离奇表现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不绝,听王缙说话,他心神一收,微笑道:“请讲。”

坐正了身子,王缙肃容拱手道:“家兄生性清淡、好雅洁,因感于家中童仆粗鄙,是以生活诸事都是自己料理,着实辛苦。某心中实在不忍,今日冒昧开言,想请郑兄将这唐离转于兄弟,也好一解家兄之劳苦,至于阿堵之物,郑兄只管开言便是。”

听他这样一说,旁边的翟琰顿时急了,“好你个王兄,手还真快!家师年老,身边也正缺侍墨之人,郑兄,小弟刚才就有这心思,万望你成全。兄台若能应允,我愿借快驿传书,速请大师兄来此,为令堂作《高寿图》。”

翟琰如此一说,不仅王缙,郑使君也是心下大动,只因吴道子年老,搁笔已经数年,其门下弟子最以老大杨庭光最为杰出,如今已是与其师齐名并称,但此人作画用心极苦,每一画成,动辄耗时年余,又因深受玄宗宠爱,是以除内宫外,极少为私人作画,纵然长安王亲贵胄欲求其墨宝一副也极是难得,偶有作品流出,市价之高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果真能请得他来为老母做寿,实在是最好的尽孝礼,顺带连“荥阳郑氏”这四字招牌也增色不少。

微一沉吟,郑使君苦笑说道:“得两位少兄见爱,仆实在是荣幸之至,能侍墨于画圣、诗佛之前,这也是唐离莫大的机缘,可惜这少年当日到我府,只是应募而来,并无卖身契约,愚兄纵然有心相赠,也是无法呀!还请二位谅解。”

郑大人的苦笑却惹来两人精神一震,相视一眼后,翟琰哈哈一笑开口道:“他即不属身贱籍,那是更好,只有一条还请郑兄成全,若是它日阿离愿意随我们赴京,郑兄还请割爱才好。”

“这个自然。”面上故做轻松的说出这话,想想自己近日大有长进的幼子,郑使君只觉嘴中隐隐发苦。

第三十一章…贺寿<一>

安步缓行回了小院,刚进院门,唐离就听到郑鹏的愤怒的叫声传来道:“你这下贱的奴才,谁让你动我的东西,谁让你动我的画,少爷我打死你……”

听这声音,唐离诧异之下加快步伐进了书房,就见丫鬟碧儿此时正跪在地上,额头已经鲜血淋漓,犹自磕头不绝。满脸都是惊恐,过度惊吓之下,眼神都已涣散无光,而旁边的郑鹏,正拿着一只青玉镇纸不断向她身上打去,旁边的书桌上,一幅卷轴上面水迹隐隐,墨色花成了一团。

“阿鹏,别打了。”抢步上前,唐离一把抓过小胖球手中的镇纸。

小胖球满脸通红的转过身来,见是唐离,总算忍住没有大骂出声,但脚下却没闲着,重重一脚将碧儿踢翻过去。

“出什么事了,值得你发这么大火?”插身在小胖球身前将两人隔开,唐离按住他的肩膀问道。

“这贱婢把我给奶奶贺寿的礼物给毁了,少爷我非卖了她不可。”身子挣扎着还想上前,小胖球恨恨的说道。

“就是那幅画?再画一幅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副画!阿离你不知道,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请梁州桑南泉所作,不说下人来回的花用,单是润笔就花了五十贯钱,本想着这次能寿宴能搏个彩头,请奶奶退了姐姐冥婚的,如今都被这贱婢给毁了。”说到这里,小胖球恨声又起,躬身使劲就向往前冲。

桑南泉这个名字唐离丝毫不陌生,此人居住于山南西道的梁州,自小就酷嗜绘画,后来游历京师拜在吴道子门下做了两个月的记名弟子,本来有些天赋,再加上名师光环,再回梁州也就名声大震了,如今在江南诸道也算是声名显赫。

“毁也已经毁了,你就是把碧儿打死有什么用?”唐离牢牢挡在小胖球身前,半步不让。

“阿离你让开,少爷我今天非要打死着贱婢。有用没用,也好出口气。”在郑鹏心中,碧儿这等奴婢实在与家中牛马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他平日本就不喜欢这些下人,如今暴怒之下,还真有要打死阿碧的想法。

“抽什么疯,给我坐下!”见这小子实在混蛋的紧,好说不行的唐离也来了火气,厉喝声中,一把将郑鹏摁倒在旁边的胡凳上。

素来都是温文恬淡的唐离突然发飙,不仅阿鹏惊的一愣说不出话来,就连地上蜷起身子的碧儿也抬起红肿的眼睛,傻呆呆的看着少年。

合府下人,有谁敢跟他这位大少爷如此说话?静默了片刻,小胖球才反应过来,抬手指着唐离,“你……你……”脸涨的通红的他极度震惊下,一时间竟是噎的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小小年纪心怎么这么狠!你奶奶喜欢画,再画一幅送她就是了。莫非一幅画比碧儿的命还值钱。”口中不以为然的说着话,唐离顺势上前将倒在地上的阿碧给拉了起来。

“就这贱婢,连十五贯钱都不值……阿离,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反应过来的小胖球收了怒色,不敢置信的说道。

“阿离你跟少爷说说,千万别卖我,千万别卖我呀!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见唐离上前,不敢起身的阿碧突然抱住他的腿,哽咽着声音说道,边说,还不住磕头。

“放心,不会卖你的,起来吧!”身在唐朝,唐离也知道说什么“人人平等”没有半点作用,索性也不费那口舌。只柔声安慰她道。

“你这贱婢,让你起来就起来,真是个下贱坯子!”一句话说完,小胖球也不理会碧儿的拜谢,直管扭头追问唐离道:“阿离,你也会作画?”

“下去裹裹伤吧!放心,不会卖你的。”目送着碧儿一瘸一拐的走出房去,唐离转身看向小胖球,想说什么话,最终还是一叹做罢。

“她犯了这么大错,今天就是打死这贱婢也没什么!好了,不说她了,阿离你真会作画。”

看着月来几乎形影不离的小胖球,唐离却突然生出种陌生的感觉来,听着这些话,更是让他感觉心冷,自穿越来此,虽然生活贫寒些,但经历穿越、再度为人的他倒也能平淡视之,毕竟对于一个孤儿来说,能拥有一个家和真正的亲人,这就是世间最大的财富,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他宁愿受些苦出去做事挣钱,只要能养的起母亲,平淡但温馨的日子他也过的安之若素,至于以前做的那些差事,他并不觉的有什么丢人,但从今天看来,他这些想法还真是错了,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身份实在太重要了,无论你如何勤劳肯干,品行才学如何,一旦身份低微,在别人眼中依然还是贱民。

前时在阎苏生店中,他没有这种感受;后来在花零居,关关的身份比他更低,所以他也没有感觉,至于那些街坊,都是小家小户的百姓,大家也都没什么区别,他自然也感受不到这些。穿越四年来,今天从碧儿身上,唐离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身份、等级”这两个词沉甸甸的重量。

“如果今天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跟这郑鹏关系不是这么好,那这小胖球会不会也骂自己‘下贱奴才’……”沿着这突然而起的想法生发下去,唐离只觉阵阵寒意自背心间涌起。

“自食其力,凭本事吃饭,走到那里也不丢人。”这个本来最普通,也是被唐离视为理所当然的想法,从这一刻起,开始隐隐松动。

“阿离,阿离,你倒是说话呀!”见唐离莫名其妙的发起了呆,心急火燎的小胖子凑上前来说道。

唇角绽出丝丝苦涩的笑意,突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的唐离淡淡道:“说吧!你奶奶喜欢什么画?”当此之时,他实在没有用“老夫人”这一尊称的兴致。

小胖球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来,经过前边的俗讲及这月来的相处,他实在对唐离有着一种说不明白原因的信心,此时听他说会作画,顿时兴奋的站起身子道:“真的,那可就太好了!祖父死的早,我也没见过,只听姐姐说奶奶跟他感情很好,所以我这次才想着请桑南泉给祖父做画,这样的礼物肯定能让奶奶喜欢,只可惜被阿碧给毁了,这贱婢!阿离,你会不会画人物?”

“人物画!”唐离闻言莫名一笑,眉眼间流淌着说不出的自信,也不多言,只淡淡道:“先把你祖父的临摹像拿来,另外,府中所有关于你祖父的信札等物品能找来的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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