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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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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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没了。冷言冷语,傲慢的关怀,凶狠的目光,一古脑儿向埃及姑娘倾泻,简直就像古罗马那般年青的命妇拿金别针去刺一个漂亮女奴的乳房作耍取乐,又好似一群美丽的母猎犬,鼻翼张开,眼睛冒火,围着树林里一只牝鹿团团转,而主人的目光却禁止它们把牝鹿吞吃掉。
在这些名门闺秀面前,一个在公共场所跳舞的可怜少女到底算得了什么!她们似乎对她的在场毫不在意,竟当着她的面,对着她本人,就这样高声品头论足,好像在议论一件相当不洁、相当下流、却又相当好看的什么玩意儿。
对这些如针扎一般的伤害,吉卜赛女郎并非毫无感觉,她的眼睛和脸颊,不时燃烧着愤怒的光芒,浮现出羞愧的红晕;嘴唇颤动,似乎支支吾吾说着什么轻蔑的话儿;噘着小嘴,鄙视地做出看官所熟悉的那种娇态。不过,她始终没有开口,一动也不动,目光无可奈何,忧伤而又温柔,一直望着弗比斯。这目光中也包含着幸福和深情。好似她由于害怕被赶走,才竭力克制住自己。
至于弗比斯,他笑着,神态鲁莽而又怜悯,站在吉卜赛女郎一边。
“让她们说去吧,小妞!”他把金马刺碰得直响,一再说道。“您这身打扮确实有点离奇和粗野,不过,像您这样俊俏的姑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我的天啊!”满头金发的卡伊丰丹纳小姐挺直她那天鹅似的长脖子,脸带苦笑,叫嚷起来。“依我看呀,王家弓箭手老爷们碰上埃及女人的漂亮眼睛,也太容易着火啦。”
“为什么不?”弗比斯说。
队长的这句回答本来是无心的,就像随便扔出一个石子而不知落到哪里去,可是小姐们一听,科伦布笑了起来,狄安娜也笑了,阿梅洛特也笑了,百合花也笑了——同时眼睛里闪动着一滴泪珠。
吉卜赛女郎刚才听到了科伦布·德·卡伊丰丹纳的话儿,眼睛一下子耷拉下来,紧盯着地上,这时又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充满着喜悦和自豪,紧盯着弗比斯。这时刻,她真是妖艳绝伦。
老夫人见此情景,深感受到触犯,却又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圣母啊!”她突然嚷了起来。“是什么东西在搅动我的腿?
哎呵!可恶的畜生!”
原来是山羊刚过来找女主人,向她冲过去时,坐在那里的贵夫人拖到脚上的一大堆蓬蓬松松的衣裙,把山羊的两只角缠住了。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分散开了。吉卜赛女郎一言不发,走过去把山羊解脱出来。
“哦!瞧这小山羊,脚蹄还是金的呢!”贝朗日尔嚷着,高兴得跳起来。
吉卜赛女郎跪了下来,腮帮紧偎着山羊温顺的头,仿佛在请求山羊原谅她刚才那样把它丢在一旁。
这当儿,狄安娜探身贴在科伦布的耳边说:
“哎呀!天啊!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这不就是那个带着山羊的吉卜赛姑娘吗!人家说她是女巫,还说她的山羊会耍种种魔法。”
“那敢情好,”科伦布说道。“那就叫山羊也给我们要一个魔法吧,让我们也开开心。”
狄安娜和科伦布赶忙对吉卜赛女郎说:“小姑娘,那就叫你的山羊变一个魔法吧。”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跳舞的姑娘应道。
“一个奇迹,一个戏法,总之一个妖术吧。”
“不明白。”她又轻轻抚摸着漂亮的山羊,连连喊着,“佳丽!佳丽!”
这时候,百合花注意到山羊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皮做的绣花小荷包,便问吉卜赛女郎说:“那是啥东西?”
吉卜赛女郎抬起一双大眼睛望着她,郑重其事地应道:
“那是我的秘密。”
“我倒很想知道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百合花心里想着。这当儿那个夫人脸带愠色站了起来:“喂喂,吉卜赛姑娘,既然你和你的山羊连给我们跳个舞都不行,那你们待在这里干吗?”
吉卜赛女郎没有应声,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然而,越靠近门口,也越放慢脚步,似乎有个难以抗拒的磁石在吸引着她。突然间,她把噙着泪花的润湿眼睛移向弗比斯,随即站住了。
“真是天晓得!”队长喊道。“不能就这样走掉。您回来,随便给我们跳个什么舞。噢!对了,我心上的美人,您叫什么来的?”
“爱斯梅拉达。”跳舞的姑娘应道,眼睛依然看着他。
听到这古怪的名字,小姐们都笑疯了。
“真是的,一个小姐叫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字!”狄安娜说。
“您很明白,这是一个巫女呗。”阿梅洛特接着说。
“我亲爱的,”阿洛伊丝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肯定不是你父母从洗礼的圣水盘里给你捞到这个名字的吧。”
正当她们说话的时候,贝朗日尔趁人不注意,用一块小杏仁饼逗引小山羊,把它拉到角落去已好一会儿了。她俩顿时就成了好朋友。好奇的女孩子把挂在小山羊脖子上的荷包解下,打开来一抖,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席子上。原来是一组字母,每个字母都分开单独写在一小片黄杨木上。这些玩具似的字母刚摊在席子上,贝朗日尔即刻吃惊地看见一个奇迹出现了:小山羊用金蹄从中选出几个字母,轻轻地推着,把这些字母排列成一种特殊的顺序。不一会儿工夫,就排成一个词,山羊好象谙于拼写,不假思索就拼写成了。贝朗日尔赞叹不已,一下子合掌惊叫起来:
“百合花教母,快来看呀,瞧山羊刚做什么来的!”
百合花跑过去一看,不由全身一阵战栗。地板上那些排列有序的字母组成这个词:弗比斯①。“这真是山羊写的?”百合花声音大变,问道。
“对,教母。”贝朗日尔说。
毋庸置疑,小女孩不会写字。
“这就是所谓的秘密呀!”百合花心里揣摩着。
就在这时候,传来小女孩的叫喊声,所有的人闻声拔腿跑了过去,有母亲,有几位小姐,有吉卜赛女郎,还有那位军官。
吉卜赛女郎看见山羊刚才干了这件荒唐事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像个罪犯站在队长面前,浑身直打哆嗦,可是队长却露出得意而又惊讶的笑容,定定地瞅着她。
“弗比斯!”小姐们简直惊呆了,喃喃说道。“这是队长的名字呀!”
①弗比斯意为太阳神。
“您的记性可真好呀!”百合花向呆若木鸡的吉卜赛女郎说,随即放声哭了起来,美丽的双手捂住脸孔,痛苦地呐呐道:“咳!这是一个巫女!”而她却听见心灵深处有个更苦楚的声音告诉她说:“这是一个情敌!”
她一下子晕倒了。
“我的女儿呀!我的女儿呀!”母亲喊道,吓得魂不附体。
“滚开,吉卜赛死丫头!”
爱斯梅拉达转瞬间把那些晦气的字母捡了起来,向佳丽作了个手势,从一道门里走了出去,而人们把百合花从另一道门抬了出去。
弗比斯队长独自站在那里,不知该走哪道门是好,犹豫了片刻,随即跟着吉卜赛女郎走了。



第七卷 第02章 一个教士和一个哲学家在一起

      小姐们刚才所看到那个站在北边钟楼顶上,探身俯临广场,聚精会神望着吉卜赛女郎跳舞的教士,正是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副主教在这钟楼顶上为自己设置的那间神秘小室,看官们想必没有忘记吧。(顺便提一下,我不知道是否就是今天从两座钟楼拔地而起的平台上面,透过朝东的约一个人高的方形小窗洞,可以望见其内部的那一间。这是一间陋室,如今光秃秃的,空空荡荡,破破烂烂,马马虎虎粉刷过的墙壁上,零零落落装饰着几幅反映大教堂门面的发黄的蹩脚版画。我猜想,这个洞里现在共同住着蝙蝠和蜘蛛,因而苍蝇便遭到双重的歼灭战了。)
每天,日落前一个小时,副主教便登上钟楼的楼梯,躲进这间小室,有时通宵达旦都在那里。这一天,他来到这陋室的低矮小门前,从挂在腰间荷包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那把复杂的小钥匙,正当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手鼓和响板的声音。这响声来自教堂前面广场上。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这间小室只有一扇朝向主教堂背部的窗洞。克洛德·弗罗洛连忙抽出钥匙,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钟楼顶上,正是小姐们所看到的,神态阴郁的沉思。他待在那里,神色庄严,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沉思着。整个巴黎就在他脚下,连同全城无数楼房的万千尖顶,远处环绕着的柔弱的山丘,从一座座桥下蜿蜒流过的塞纳河,街上波涛汹涌般的民众,如云朵缭绕的烟雾,似链条起伏的屋顶,以及挤压着圣母院的重重叠叠的链环。然而,在这一整座城市中,副主教只盯着地面的一点:圣母院前面广场;在这一整片人群中,只盯着一个身影:吉卜赛女郎。
要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目光,目光中喷射出来的火焰又是从哪儿来的,那可就难了。这是一种呆板的目光,却又充满着纷乱和骚动。他全身木然不动,只有不时身不由己地颤抖一下,好像一棵树迎风摇动一般;撑在大理石栏杆上的双肘,比大理石还更僵硬;直愣愣的笑容,连整张脸都绷紧了。看到他这副模样,仿佛克洛德·弗罗洛全身都僵死了,唯有两只眼睛还活着。
吉卜赛女郎翩翩舞着,手鼓在指梢上旋转,而且一边跳着普罗旺斯的萨拉帮德舞,一边把手鼓抛向空中。矫捷,轻盈,欢快,并没有感觉到那垂直投射到她头上的那可怕目光的压力。
群众蚁集在她周围。不时,有个怪里怪气穿着红黄两色外衣的男子出来帮她跑了个圆场,然后又回到离舞女几步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抱住山羊的头部搁在他的膝盖上。这个男人看上去像是吉卜赛女郎的伴侣。克洛德·弗罗洛从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打从看见这个陌生人时起,副主教心猿意马,既要注意跳舞姑娘,又要注意那个男人,脸色遂越来越阴沉了。他猛然挺直身子,全身一阵哆嗦,咕哝道:“这个男人是谁?我向来都是看见她独自一个人的!”
一说完,便一头又钻到螺旋形楼梯曲曲折折的拱顶之下,冲下楼去。在经过钟楼那道半开半闭的门前时,冷不防发现一件事情,不由一怔,只见卡齐莫多俯身在好似巨大百叶窗的石板屋檐的一个缺口处,也正在向广场眺望。他是看得那样入神,连他的养父走过那里都没有觉察。那只粗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这是一种入了迷的温柔目光。克洛德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倒怪了!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埃及姑娘吗?”他继续往下走,不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副主教便从钟楼底层的一道门走到了广场。
“吉卜赛姑娘到底怎么啦?”他混在那群被手鼓声吸引来的观众当中,问道。
“不知道。”他旁边的一个人应道。“她忽而不见了,大概是到对面那幢房子里跳凡丹戈舞①去了,是他们叫她去的。”
吉卜赛女郎刚才舞步翩翩,婀娜多姿,遮掩了地毯上的花叶图案,此时就在她跳舞的地方,在同一张地毯上,副主教看到的只有穿着红黄两色上衣的那个男子。此人为了也挣几个小钱,正在绕着圈子走圆场,只见他双肘搁在屁股上,脑袋后仰,脸孔通红,脖子伸长,牙间咬住一把椅子,椅上拴着向旁边一个女子借来的一只猫,猫吓得喵喵直叫。
这个江湖艺人汗流如注,高高顶着由椅子和猫构成的金字塔,从副主教面前走过。副主教顷刻喊道:“圣母啊!皮埃尔·格兰古瓦,你这是干什么?”
副主教声色俱厉,把那个可怜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连同其金字塔都失去了平衡,椅子和猫一古脑儿砸在观众的头上,激起一阵经久不息的嘲骂声。
要不是克洛德·弗罗洛示意叫他跟着走,他趁混乱之机,赶紧躲进教堂里去,那么皮埃尔·格兰古瓦(确实是他)可就麻烦了。猫的女主人,周围所有脸上被划破擦伤的观众,很可能会一齐找他算帐的。
大教堂已经一片昏暗,空无一人。正殿四周的回廊黑黝黝的,几处小礼拜堂的灯光开始像星星一般闪烁起来了,因为拱顶越来越漆黑了。唯有大教堂正面的大圆花窗仍映着夕阳西下的余照,色彩斑烂,犹如一堆璀璨的宝石,在阴暗中熠熠发亮,并把耀眼的光辉反射到正殿的另一端。
①是西班牙一种伴以响板的三拍子民间舞蹈。
他俩走了几步,堂·克洛德往一根柱子上一靠,目不转睛地盯着格兰古瓦。这目光,格兰古瓦并不害怕,因为他觉得自己穿着这种小丑的服装,无意中竟被一个严肃的博学的人撞见了,真是丢人现眼。教士的这一瞥并没有丝毫嘲笑和讽刺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心平气和,却又洞察入微。副主教先打破沉默,说:
“过来,皮埃尔君许多事情得向我说说清楚。首先,将近两个月了,您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可在街头找到您了,瞧您一身装束好不漂亮,真是!半黄半红,与科德贝克①的苹果无二,您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①狄奥日内斯(前413——前323),古希腊犬儒学派的哲学家。
②科德贝克在法国卢昂地区。
“大人,”格兰古瓦可怜巴巴地应道。“这身穿著确实怪里怪气,您看我这副模样,比头戴葫芦瓢的猫还要狼狈哩。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糟透了,无异于自找苦吃,存心叫巡防捕役们把这个穿着奇装怪服的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抓去好好敲打肩胛骨。可是您要我怎么办,我尊敬的大人?全怪我那件旧外褂,一入冬就不仁不义地把我抛弃了,借口说它成了破布条儿,该到捡破烂的背篓里去享享清福啦。怎么办?文明总还没有发展到了那一步,像古代狄奥日内斯②所主张的那样,可以赤身裸体到处行走,再说,寒风冷凛,试图使人类迈出这新的一步,而取得成功,总不能在一月里呀!凑巧见到了这件上衣,我拿了,这才把原来那件破旧黑外褂扔了。对像我这样的一个神秘哲学家来说,破旧就不神秘了。这样一来,我就像圣惹内斯特①那样穿上小丑的衣裳。有什么法子呢?这是一时的落难罢了。阿波罗确曾在阿德墨托斯②家放过猪呢。”
“您干的好行当呀!”副主教说道。
“我的大人,坐而论道,写写诗歌,对着炉子吹火,或者从天上接受火焰,我同意这比带着猫顶大盾要惬意得多。所以您刚才训斥我,我确实比待在烤肉铁叉前的驴子还要笨。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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