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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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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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伸手抓起挂毯的一角,再问:
“我的好表妹,这是个什么,就是那个鼓着腮帮,使劲吹着海螺的肥头胖耳的军士?”
“那是小海神特里通。”她应道。
百合花的答话老是只言片语,腔调中有点赌气的味道。年轻相公立刻明白了必须对她咬耳朵说点什么,无聊的话儿也行,献殷勤的话儿也行,随便胡扯什么都行。他遂俯下身去挖空心思,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更温柔更亲密的话儿来,只听见他说:“您母亲为什么像我们的祖母似的,老穿着查理七世时代绣有纹章的长褂呢?好表妹,请您告诉她,这种衣服现在不时兴了,那袍子上做为纹徽所绣的门键和月桂树①,使她看上去活像会走动的壁炉台似的。其实,现在谁也不会这样坐在自家旌旗上,我向您发誓。”
①贡德洛里埃这个姓在法文为Gondelaurier,可以拆开为gond(门键)和laurier(月桂树),故用这两种图案作为代表该姓的纹章。
百合花抬起漂亮的眼睛,用责备的目光瞅着他,低声说道:“您向我发誓的就是这个吗?”
然而,心地善良的阿洛伊丝夫人看见他俩这样紧挨着絮絮细语,真是欣喜若狂,便摆弄着其祈祷书的扣钩,说:“多么动人的爱情画图呀!”
队长愈来愈尴尬,只得又重提壁毯这个话题,大声嚷道:“这件手工真是优美呀!”
一听到这句话,另一个皮肤白皙的金发美人儿,身穿低开领的蓝缎袍子的科伦布·德·卡伊丰丹纳,怯生生地开了口,话是说给百合花听的,心底里却希望英俊的队长答腔,只听见她说:“亲爱的贡德洛里埃,您见过罗舍——吉翁府邸的壁毯吗?”
“不就是卢浮宫洗衣女花园所在的那座府邸吗?”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笑呵呵问道,她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所以老是笑眯眯的。
“那儿还有巴黎古城墙的一座臃肿的旧塔楼呐。”阿梅洛特·德·蒙米榭尔插嘴说。这漂亮的女郎水灵灵的,头发赤褐而鬈曲,莫名其妙地常常唉声叹气,就像狄安娜小姐喜欢笑一样。
“亲爱的科伦布,”阿洛伊丝夫人接口说。“莫非您是指国王查理六世时期巴克维尔大人拥有的那座府邸吧?那里的壁毯那才华美无比哩,全是竖纹织就的。”
“查理六世!国王查理六世!”年轻队长捋着胡子嘟哝道。
“天啊!老太太对这些古老董记得多清楚!”
贡德洛里埃夫人继续往下说:“那些壁毯,确实绚丽!那样令人观止的手工,堪称仅有绝无!”
身材苗条的七岁小女孩贝朗日尔·香榭弗里埃,本来从阳台栏杆的梅花格子里望着广场,此时突然嚷叫起来:“啊!来看呀,百合花教母,那个漂亮的舞女在石板地面上敲着手鼓跳舞,围着一大堆市民在那里看哩!”
果真传来巴斯克手鼓响亮的颤音。
“是某个波希米亚的埃及女郎吧。”百合花边说边扭头向广场张望。
“看去!看去!”那几位活泼的同伴齐声喊道,一起拥到阳台边。百合花心里一直在揣摸着未婚夫为什么那么冷淡,慢吞吞跟了过去,而这个未婚夫看到这场拘窘的谈话被这意外的事情打断了,松了一口气,俨如一个换下岗的士兵,一身轻松地回到房间里。不过,像给美丽的百合花放哨,这在往日倒是一件可爱和令人喜悦的差使,但年轻队长却早已渐渐烦腻了,并随着婚期日益临近,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加冷淡了。况且,他生性朝三暮四,而且——岂用得着点破?——情趣有点庸俗不堪。虽说出身高贵,但在行伍中却染上了不止一种兵痞的恶习。他喜欢的是酒家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独锺的是下流话,军人式吊膀子,杨花水性的美女,轻而易举的情场得意。话说回来,他曾从家庭受到过一点教育,也学过一些礼仪,但他年轻轻就走南闯北,年轻轻就过着戎马生涯,因而在军士的武器肩带的磨擦下,他那贵族的一层光泽外表也就黯然失色了。好在他还知道人世间的礼貌,还不时来看望百合花小姐,可是每次到了她家里,总是倍感难堪,一来是因为到处寻欢作乐,随便把爱情滥抛,结果留给百合花小姐的则所剩无几了;二来是因为置身在这么多刻板、深居闺阁、循规蹈矩的丽人当中,一直提心吊胆,深怕自己说惯了粗话的那张嘴,突然会像脱缰的马,控制不了自己,无意中漏出小酒馆那般不三不四的话儿来。可以设想一下,要是如此,后果会有多糟!
而且,他身上这一切还混杂着一些顶呱呱的奢望:附庸风雅,衣着出众,神采奕奕。要把这些德性集中于一身,那就请诸位尽可能好好搭配一下吧,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
于是,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若有所思也罢,若无所思也罢,默默地靠在雕花的壁炉框上。这时,百合花小姐蓦然回头对他说起话来。可怜的姑娘生他的气,毕竟不是情愿的。
“表哥,您不是说过,两个月前您查夜时,从十来个强盗手里救下了一个吉卜赛小姑娘吗?”
“我想是的,表妹。”队长应道。
“那好,”她接着说道。“现在广场上跳舞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吉卜赛姑娘。您过来看一下,是不是认得出来,弗比斯表哥。”
他看出,她亲切地邀请他到她身边去,还有意叫他的名字,这其中暗含着重归于好的意思。弗比斯·德·夏托佩尔(本章一开头看官所见到的正是他)缓步走近阳台去,百合花含情脉脉,把手搭在弗比斯的胳膊上,对他说道:“喏,看那边人圈里正在跳舞的小姑娘,她就是您说的那个吉卜赛姑娘吗?”
弗比斯望了望,应道:
“没错,我从那只山羊就认出是她。”
“哦!真是漂亮的小山羊!”阿梅洛特合起双掌赞叹道。
“它的角是真金的吗?”贝朗日尔问道。
阿洛伊丝夫人坐在安乐椅上没动,开口说:“去年从吉巴尔城门来了一帮吉卜赛女人,会不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母亲大人,那道城门如今叫地狱门了。”百合花柔声细气地说道。
贡德洛里埃小姐深知,她母亲提起这些老皇历,那个队长会感到何等的不快。果然不出所料,他轻声挖苦起她来了:
“吉巴尔门!吉巴尔门!那有着说哩,可以扯到国王查理六世啦!”
“教母,”贝朗日尔的眼睛一直不停地转动,突然举眼向圣母院钟楼顶上望去,不由惊叫起来。“那是谁,顶上那个黑衣人?”
姑娘们个个抬起眼睛。果真在朝向河滩广场的北边钟楼顶端的栏杆上,凭倚着一个男子。那是一个教士,他的衣裳和双手托住的脸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他的眼睛直勾勾紧盯着广场。
这情景真有点像一只鹞鹰刚发现一窝麻雀,死死盯着它看,一动也不动。
“那是若札的副主教大人。”百合花答道。
“您从这里就一眼认出他来,您的眼睛真好呀!”卡伊丰丹纳说道。
“他瞅着那个跳舞的小姑娘多么入神呀!”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接着说。
“那个埃及姑娘可得当心!”百合花说。“他不喜欢埃及人。”
“那个人这样瞅着她,真是大煞风景!瞧她舞跳得多精彩,把人看得都眼花了。”阿梅洛特·德·蒙米榭尔插嘴说。
“弗比斯好表哥,”百合花突然说道。“既然您认识这个吉卜赛小姑娘,那就打个手势叫她上来吧!这会叫我们开心的。”
“说得极是!”小姐们全拍手喊道。
“那可是荒唐事儿一桩!”弗比斯答道。“她大概早把我忘了,而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不过,既然小姐们都愿意,那我就试试看。”于是,探身到阳台栏杆上喊道:“小妞!”跳舞的姑娘恰好这时没有敲手鼓,随即转头向喊声的方向望去,炯炯目光落在弗比斯身上,一下子停了下来。
“小妞!”队长又喊道,并用手指头示意叫她过来。
那个少女再望了他一眼,脸上顿时浮起红晕,仿佛双颊着了火似的。她把小鼓往腋下一夹,穿过目瞪口呆的观众,向弗比斯叫喊她的那幢房子走去,步履缓慢而摇曳,目光迷乱,就像一只鸟儿经不住一条毒蛇的诱惑那般。
过了片刻,帷幔门帘撩开了,吉卜赛女郎出现在房间门槛上,脸色通红,手足无措,气喘嘘嘘,一双大眼睛低垂,不敢再上前一步。
贝朗日尔高兴得拍起手来。
跳舞的姑娘依然站在门坎上不动。她的出现对这群小姐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影响。诚然,所有这些小姐个个心中都同时萌发出一种朦胧不清的念头,设法取悦那个英俊的军官,他那身华丽的军服是她们卖弄风情的目标;而且,自从他在场,她们之间便悄悄展开了一场暗斗,尽管她们自己不肯承认,但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暴露出来。可是,她们的美貌个个不相上下,彼此角逐起来,也就势均力敌,每人都有取胜的希望。吉卜赛女郎的到来,猝然打破了这种均衡。她的艳丽,真是世所罕见,她一出现在房门口,就仿佛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光辉。在这间拥挤的房间里,在幽暗的帷幔和炉壁板环绕之中,她比在广场上更丰姿标致,光彩照人,好比一把火炬从大白天阳光下被带到阴暗中来了。几位高贵的小姐不由眼花缭乱,一个个都多少感到自己的姿色受到了损害。因此,她们的战线——请允许我用这个习语——即刻改变了,尽管她们之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彼此却心照不宣,默契得很。女人在本能上互相心领神会,要比男人串通一气还快得多。她们个个都感觉到,刚才进来了一个敌人,于是人人便联合起来。只需一滴葡萄酒,就足以染红一杯水;只需突然来了一个更妖艳的女人,便可以给群芳染上某种不佳的心绪,尤其只有一个男子在场的时候。
因此,吉卜赛女郎所受到的接待真是雪里加霜。小姐们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互相丢了个眼色,千言万语尽在这眼色中,彼此一下子便心领神会了。这期间,吉卜赛少女一直等待着人家发话,心情激动万分,连抬一下眼皮都不敢。
倒是队长先打破沉默,用他惯常的那种肆无忌惮的狂妄腔调说:“我也发誓,这儿来了个尤物!您说呢,表妹?”
换上一个比较有心眼的赞美者,发表议论至少应该把声
音放低些。这样的品评是不可能消除小姐们正在观察吉卜赛少女而油然产生的那种女人嫉妒心。
百合花装模作样,带着轻蔑的口吻假惺惺地应道:“还不错。”
其他几个小姐在交头接耳。
阿洛伊丝夫人为了自己的闺女,也同样心怀嫉妒。她终于对跳舞的姑娘发话了:“过来,小乖乖!”
“过来,小乖乖!”贝朗日尔重说了一遍,摆出一副滑稽可笑的庄严架势,其实她还没有吉卜赛姑娘的半腰高呢!埃及姑娘向贵夫人走来。
“好孩子,”弗比斯夸张地说,同时也朝她走过去几步。
“我不知是否三生有幸您能认出我来……”
没等他说完,她即刻打断他的话,满怀无限的柔情蜜意,抬起眼睛对他微笑,说道:
“啊!是的。”
“她记性可真好。”百合花说道。
“喂,那天晚上,您急速溜跑了。是我吓着您吗?”弗比斯接着说。
“噢!不。”吉卜赛女郎答道。
先是一句“啊!是的,”接着又是一声“噢!不,”声调中蕴藏着难以言表的某种情韵,百合花听了深感不快。
“我的美人儿,”队长每当同街头卖笑女郎搭讪,总是摇唇鼓舌,说得天花乱坠,随即继续往下说:“您走了,留给我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独眼、驼背,我相信是主教的敲钟人。据说他是某个副主教的私生子,天生的魔鬼,名字很可笑,叫什么四季斋啦,圣枝主日啦,狂欢节啦,我记也记不清!反正是群钟齐鸣的节日名称呗!他狗胆包天,竟敢抢您,好像您生就该配给教堂听差似的!真是岂有此理!那只猫头鹰他想对您搞什么鬼?嗯,说呀!”
“我不知道。”她答道。
“想不到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一个敲钟的,竟像一个子爵,公然绑架一个姑娘!一个贱民,竟敢偷猎贵族老爷们的野味!真是天下少有!不过,他吃了大苦头啦。皮埃拉·托特吕老爷是世上最粗暴最无情的,哪个坏蛋一旦落在他手里,非被揍得死去活来不可。如果您喜欢,我可以告诉您,您那个敲钟人的皮都被他巧妙地剥下来了。”
“可怜的人!”吉卜赛女郎听了这番话,又回想起耻辱柱的那幕情景,不由说道。
队长纵声哈哈大笑起来:“牛角尖的见识!瞧这种怜悯的样子,就像一根羽毛插在猪屁股上!我情愿像教皇那样挺着大肚子,假如……”
他猛然住口。“对不起,小姐们!我想,差点就要说蠢话了。”
“呸,先生!”卡伊丰丹纳小姐说道。
“他是用他的下流语言跟那个下流女人说话哩!”百合花心中越来越恼怒,轻声添了一句。队长被吉卜赛女郎、尤其被他自己迷住了,脚跟转来转去,显出一副粗俗而天真的兵痞式媚态,一再反复说:“一个绝色美人,我以灵魂起誓!”百合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恼怒有增无减。
“穿得不伦不类!”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说,依然露
出美丽的牙齿笑呵呵的。
对其他几个小姐来说,这一看法简直是一线光明,她们立刻看清了埃及女郎可攻击的薄弱环节。既然啃不动她的美貌,便向她的服装猛扑过去。
“不过这话倒是千真万确,小妞。”蒙米榭尔小姐说。“你从哪里学来了不披头巾、不戴胸罩就这样满街乱跑呢?”
“裙子还短得吓人。”卡伊丰丹纳小姐插上一句。
“我亲爱的,”百合花酸溜溜的接着说。“您身上那镀金的腰带,叫那班巡捕看见了会把您抓起来的。”
“小妞,小妞,”克里斯特伊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是正经地给你的胳膊套上袖子,就不会给太阳晒得那么焦黑了。”
这一情景,确实值得比弗比斯更灵光的一个人来看,看这些倩女如何用恶毒和恼怒的语言,像一条条毒蛇围着这个街头舞女缠来缠去,滑来滑去,扭来扭去。她们既冷酷又文雅,把街头舞女那身缀满金属碎片的寒伧而轻狂的装束,恶意地尽情挑剔,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她们又是讥笑,又是挖苦,又是侮辱,没完没了。冷言冷语,傲慢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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