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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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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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取出仲任生血,听汝辈食啖。”诸畜等皆作恼怒之状,身复长大数倍,骂道:

“逆贼,你杀吾身,今吃你血。”于是竞来争食,飞的走的,乱嚷乱叫,一头吃

一头骂,只听得呼呼噏噏之声,三尺来血一霎时吃尽,还象不足的意,共舐

地上。直等庭中土见,方才住口。

明法人等诸畜吃罢,分付道:“汝辈已得偿了些债。莫贺咄身命已尽,一听

汝辈取偿。今放屈突仲任回家为汝辈追福,令汝辈多得人身。”诸畜等皆欢喜,

各复了本形而散。判官方才在袋内放出仲任来,仲任出了袋,站立起来,只觉浑

身疼痛。张判官对他说道:“冤报暂解,可以回生。既已见了报应,便可穷力修

福。”仲任道:“多蒙姑夫竭力周全调护,得解此难。今若回生,自当痛改前非,

不敢再增恶业。但宿罪尚重,不知何法修福可以尽消?”判官道:“汝罪业太重,

非等闲作福可以免得,除非刺血写一切经,此罪当尽。不然,他日更来,无可再

救了。”仲任称谢领诺。张判官道:“还须遍语世间之人,使他每闻着报应,能

生悔悟的,也多是你的功德。”说罢,就叫两个青衣人送归来路。又分付道:

“路中若有所见,切不可擅动念头,不依我戒,须要吃亏。”叮嘱青衣人道:

“可好伴他到家,他余业尽多,怕路中还有失处。”青衣人道:“本官分付,敢

不小心?”

仲任遂同了青衣前走。行了数里,到了一个热闹去处,光景似阳间酒店一般。

但见:

村前茅舍,庄后竹篱。村醪香透磁缸,浊酒满盛瓦瓮。架上麻衣,昨日村郎

留下当;酒帘大字,乡中学究醉时书。刘伶知味且停舟,李白闻香须驻马。尽道

黄泉无客店,谁知冥路有沽家!

仲任正走得饥又饥,渴又渴,眼望去,是个酒店,他已自口角流涎了。走到

面前看时,只见:店鱼头吹的吹,唱的唱;猜拳豁指,呼红喝六;在里头畅快饮

酒。满前嘎饭,多是些,肥肉鲜鱼,壮鸡大鸭。仲任不觉旧性复发,思量要进去

坐一坐,吃他一餐,早把他姑夫所戒已忘记了,反来拉两个青衣进去同坐。青衣

道:“进去不得的,错走去了,必有后悔。”仲任那里肯信?青衣阻当不住,道:

“既要进去,我们只在此间等你。”

仲任大踏步跨将进来,拣个座头坐下了。店小二忙摆着案酒,仲任一看,吃

了一惊。元来一碗是死人的眼睛,一碗是粪坑里大蛆,晓得不是好去处,抽身待

走。小二斟了一碗酒来道:“吃了酒去。”仲任不识气,伸手来接,拿到鼻边一

闻,臭秽难当。元来是一碗腐尸肉,正待撇下不吃,忽然灶下抢出一个牛头鬼来,

手执钢叉喊道:“还不快吃!”店小二把来一灌,仲任只得忍着臭秽强吞了下去,

望外便走。牛头又领了好些奇形异状的鬼赶来,口里嚷道:“不要放走了他!”

仲任急得无措,只见两个青衣元站在旧处,忙来遮蔽着,喝道:“是判院放回的,

不得无礼。”搀着仲任便走。后边人听见青衣人说了,然后散去。青衣人埋怨道:

“叫你不要进去,你不肯听,致有此惊恐。起初判院如何分付来?只道是我们不

了事。”仲任道:“我只道是好酒店,如何里边这样光景?”青衣人道:“这也

原是你业障现此眼花。”仲任道:“如何是我业障?”青衣人道:“你吃这一瓯,

还抵不得醉鳖醉驴的债哩。”仲任愈加悔悟,随着青衣再走。看看茫茫荡荡,不

辨东西南北,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须臾,重见天日,已似是阳间世上,俨然是

温县地方。同着青衣走入自己庄上草堂中,只见自己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乳

婆坐在旁边守着。青衣用手将仲任的魂向身上一推,仲任苏醒转来,眼中不见了

青衣。却见乳婆叫道:“官人苏醒着,几乎急死我也!”仲任道:“我死去几时

了?”乳婆道:“官人正在此吃食,忽然暴死,已是一昼夜。只为心头尚暖,故

此不敢移动,谁知果然活转来,好了,好了!”仲任道:“此一昼夜,非同小可。

见了好些阴间地府光景。”那老婆子喜听的是这些说话,便问道:“官人见的是

甚么光景?”仲任道:“元来我未该死,只为莫贺咄死去,撞着平日杀戮这些冤

家,要我去对证,故勾我去。我也为冤家多,几乎不放转来了,亏得撞着对案的

判官就是我张家姑夫,道我阳寿未绝,在里头曲意处分,才得放还。”就把这些

说话光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尽情告诉了乳婆,那乳婆只是合掌念“阿弥陀

佛”不住口。

仲任说罢,乳婆又问道:“这等,而今莫贺咄毕竟怎么样?”仲任道:“他

阳寿已尽,冤债又多。我自来了,他在地府中毕竟要一一偿命,不知怎地受苦哩。”

乳婆道:“官人可曾见他否?”仲任道:“只因判官周全我,不教对案,故此不

见他,只听得说。”乳婆道:“一昼夜了,怕官人已饥,还有剩下的牛肉,将来

吃了罢。”仲任道:“而今要依我姑夫分付,正待刺血写经罚咒,再不吃这些东

西了。”乳婆道:“这个却好。”乳婆只去做些粥汤与仲任吃了。仲任起来梳洗

一番,把镜子将脸一照,只叫得苦。元来阴间把秘木取去他血,与畜生吃过,故

此面色腊查也似黄了。

仲任从此雇一个人把堂中扫除干净,先请几部经来,焚香持诵,将养了两个

月,身子渐渐复旧,有了血色。然后刺着臂血,逐部逐卷写将来。有人经过,问

起他写经根由的,便把这些事还一告诉将来。人听了无不毛骨耸然,多有助盘费

供他书写之用的,所以越写得多了。况且面黄肌瘦,是个老大证见。又指着堂中

的瓮、堂后的穴,每对人道:“这是当时作业的遗迹,留下为戒的。”来往人晓

得是真话,发了好些放生戒杀的念头。

开元二十三年春,有个同官令虞咸道经温县,见路旁草堂中有人年近六十,

如此刺血书写不倦,请出经来看,已写过了五六百卷。怪道:“他怎能如此发心

得猛?”仲任把前后的话,一一告诉出来。虞县令叹以为奇,留俸钱助写而去。

各处把此话传示于人,故此人多知道。后来仲任得善果而终,所谓“放下屠刀立

地成佛”者也。偈曰:

物命在世间,微分此灵蠢。

一切有知觉,皆已具佛性。

取彼痛苦身,供我口食用。

我饱已觉膻,彼死痛犹在。

一点嗔恨心,岂能尽消灭!

所以六道中,转转相残杀。

愿葆此慈心,触处可施用。

起意便多刑,减味即省命。

无过转念间,生死已各判。

及到偿业时,还恨种福少。

何不当生日,随意作方便?

度他即自度,应作如是观。

卷三十八占家财狠婿妒侄廷亲脉孝女藏儿

卷三十八占家财狠婿妒侄廷亲脉孝女藏儿

诗曰:子息从来天数,原非人力能为。

最是无中生有,堪今耳目新奇。

话说元朝时,都下有个李总管,官居三品,家业巨富。年过五十,不曾有子。

闻得枢密院东有个算命的,开个铺面,算人祸福,无不奇中。总管试往一算。于

时衣冠满座,多在那里候他挨次推讲。总管对他道:“我之禄寿已不必言。最要

紧的,只看我有子无子。”算命的推了一回,笑道:“公已有子了,如何哄我?”

总管道:“我实不曾有子,所以求算,岂有哄汝之理?”算命的把手掐了一掐道:

“公年四十,即已有子。今年五十六了,尚说无子,岂非哄我?”一个争道“实

不曾有”;一个争道“决已有过”。递相争执,同座的人多惊讶起来道:“这怎

么说?”算命的道:“在下不会差,待此公自去想。”只见总管沉吟了好一会,

拍手道:“是了,是了。我年四十时,一婢有娠,我以职事赴上都,到得归家,

我妻已把来卖了,今不知他去向。若说‘四十上该有子’,除非这个缘故。”算

命的道:“我说不差,公命不孤,此子仍当归公。”总管把钱相谢了,作别而出。

只见适间同在座上问命的一个千户,也姓李,邀总管入茶坊坐下,说道:“适间

闻公与算命的所说之话,小子有一件疑心,敢问个明白。”总管道:“有何见教?”

千户道:“小可是南阳人,十五年前,也不曾有子,因到都下买得一婢,却已先

有孕的。带得到家,吾妻适也有孕,前后一两月间,各生一男,今皆十五六岁了。

适间听公所言,莫非是公的令嗣么?”总管就把婢子容貌年齿之类,两相质问,

无一不合,因而两边各通了姓名,住址,大家说个“容拜”,各散去了。总管归

来对妻说知其事,妻当日悍妒,做了这事,而今见夫无嗣,也有些惭悔哀怜,巴

不得是真。

次日邀千户到家,叙了同姓,认为宗谱。盛设款待,约定日期,到他家里去

认看。千户先归南阳,总管给假前往,带了许多东西去馈送着千户,并他妻子仆

妾,多方礼物。坐定了,千户道:“小可归家问明,此婢果是宅上出来的。”因

命二子出拜,只见两个十五六的小官人,一齐走出来,一样打扮,气度也差不多。

总管看了不知那一个是他儿子。请问千户,求说明白。千户笑道:“公自从看,

何必我说?”总管仔细相了一回,天性感通,自然识认,前抱着一个道:“此吾

子也。”千户点头笑道:“果然不差!”于是父子相持而哭,旁观之人无不堕泪。

千户设宴与总管贺喜,大醉而散。次日总管答席,就借设在千户厅上。酒间千户

对总管道:“小可既还公令郎了,岂可使令郎母子分离?并令其母奉公同还,何

如?”总管喜出望外,称谢不已,就携了母子同回都下。后来通藉承荫,官也至

三品,与千户家往来不绝。可见人有子无子,多是命里做定的。李总管自己已信

道无儿了,岂知被算命的看出有子,到底得以团圆,可知是逃那命里不过。

小子为何说此一段话?只因一个富翁,也犯着无儿的病症,岂知也系有儿,

被人藏过。后来一旦识认,喜出非常,关着许多骨肉亲疏的关目在里头,听小子

从容的表白出来。正是:

越亲越热,不亲不热。

附葛攀藤,总非枝叶。

奠酒浇浆,终须骨血。

如何妒妇,忍将嗣绝?

必是前非,非常冤业。

话说妇人心性,最是妒忌,情愿看丈夫无子绝后,说着买妾置婢,抵死也不

肯的。就有个把被人劝化,勉强依从,到底心中只是有些嫌忌,不甘伏的。就是

生下了儿子,是亲丈夫一点骨血,又本等他做大娘,还道是“隔重肚皮隔重山”,

不肯便认做亲儿一般。更有一等狠毒的,偏要算计了绝得,方快活的。及至女儿

嫁得个女婿,分明是个异姓,无关宗支的,他偏要认做的亲,是件偏心为他,倒

胜如丈夫亲子侄。岂知女生外向,虽系吾所生,到底是别家的人。至于女婿,当

时就有二心,转得背,便另搭架子了。自然亲一支热一支,女婿不如侄儿,侄儿

又不如儿子。纵是前妻晚后,偏生庶养,归根结果,的亲瓜葛,终久是一派,好

似别人多哩。不知这些妇人们,为何再不明白这个道理!

话说元朝东平府有个富人,姓刘,名从善,年六十岁,人皆以员外呼之。妈

妈李氏,年五十八岁,他有泼天也似家私,不曾生得儿子。止有一个女儿,小名

叫做引姐,入赘一个女婿,姓张,叫张郎。其时张郎有三十岁,引姐二十六岁了。

那个张郎极是贪小好利刻剥之人,只因刘员外家富无子,他起心央媒,入舍为婿。

便道这家私久后多是他的了,好不夸张得意!却是刘员外自掌把定家私在手,没

有得放宽与他。亦且刘员外另有一个肚肠。一来他有个兄弟刘从道同妻宁氏,亡

逝已过,遗下一个侄儿,小名叫做引孙,年二十五岁,读书知事。只是自小父母

双亡,家私荡败,靠着伯父度日。刘员外道是自家骨肉,另眼觑他。怎当得李氏

妈妈,一心只护着女儿女婿,又且念他母亲存日,妯娌不和,到底结怨在他身上,

见了一似眼中之钉。亏得刘员外暗地保全,却是毕竟碍着妈妈女婿,不能十分周

济他,心中长怀不忍。二来员外有个丫头,叫做小梅,妈妈见他精细,叫他近身

伏侍。员外就收拾来做了偏房,已有了身孕,指望生出儿子来。有此两件心事,

员外心中不肯轻易把家私与了女婿。怎当得张郎惫赖,专一使心用腹,搬是造非,

挑拨得丈母与引孙舅子,日逐吵闹。引孙当不起激聒,刘员外也怕淘气,私下周

给些钱钞,叫引孙自寻个住处,做营生去。引孙是个读书之人,虽是寻得间破房

子住下,不晓得别做生理,只靠伯父把得这些东西,且逐渐用去度日。眼见得一

个是张郎赶去了。张郎心里怀着鬼胎,只怕小梅生下儿女来。若生个小姨,也还

只分得一半,若生个小舅,这家私就一些没他分了。要与浑家引姐商量,暗算那

小梅。

那引姐倒是个孝顺的人,但是女眷家见识,若把家私分与堂弟引孙,他自道

是亲生女儿,有些气不甘分;若是父亲生下小兄弟来,他自是喜欢的。况见父亲

十分指望,他也要安慰父亲的心,这个念头是真。晓得张郎不怀良心,母亲又不

明道理,只护着女婿,恐怕不能勾保全小梅生产了,时常心下打算。恰好张郎赶

逐了引孙出去,心里得意,在浑家面前露出那要算计小梅的意思来。引姐想道:

“若两三人做了一路,算计他一人,有何难处?不争你们使嫉妒心肠,却不把我

父亲的后代绝了?这怎使得!我若不在里头使些见识,保护这事,做了父亲的罪

人,做了万代的骂名。却是丈夫见我,不肯做一路,怕他每背地自做出来,不若

将机就计,暗地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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