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一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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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一华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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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初停,脚踩得雪地咯吱咯吱响。傍晚居然出了太阳,看着极为希奇,但一层金红光辉却映得各处都显得十分温暖。南容眯着眼睛,十分好奇地看下人们手中的扫把下扬起的雪粉,刚刚能看得到东西,对于这世上的所有东西都很感兴趣。
  南秀走上前,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热度似乎比昨日退了一些,不过仍是烫手,只是看南容的精神好了不少,看来应该是能好起来,便道:“下雪不冷融雪冷,莫在外边冻着了,进去罢。”
  南容微有些恹恹地应了声,站起来裹着豆沙包衣服慢腾腾地挪进屋去。南秀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而道:“明日要跟着师父冬猎习骑射,或许没空过来了。你自己记得吃药,不要在外边贪玩,小心又着了凉。”
  南容回头朝他笑着点点头,道:“好。”
  虽是极为平静的光景,却叫南秀心猛地一坠,竟是慌得胸口都有些发闷。他讷讷地不想立刻说告辞,便这么干站在雪地里,南容又回头时见他还站着,笑道:“要进来便进来,要回去便回去,站在那里干什么,想拍雪人么?”
  南秀也笑道:“我倒是想,可一身湿雪回去,非被母亲责骂不可。你好生休息着,我得空再过来。我指望着再过来时你已大好了。”
  
  南容点头应了,歪过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记得阿秀你很善丹青,能帮我画一幅……嗯,那谁么。”
  南秀微蹙了一下眉,道:“好。”
  “虽然大致想得出来,总是想看看哪。”南容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更欢了一些,“也不用太仔细,你忙的话,就算了。”
  南秀张了张口,道:“等你的病好全了,我向父亲母亲要个空闲,带你去找他。逸王爷行程是定下的,稍加推算,应当追得上。”
  南容已经缩进屋内暗影里的眼睛蓦地一亮,道:“好啊,去找他。”
  两个人所说的他都含糊其词,却又偏偏如此心知肚明。
  
                  第五十八章 归来鸟
  连着数日冬猎,南秀一回来便着人拎着一头打来的鹿,兴冲冲地到逸王府,后花园转一圈没见到人,卧房看一遍也没见到人,正纳闷着南容是不是又跑出去找人赌钱,下人却道小王爷在书房。
  南秀忍不住惊叹,几年都没见南容进一次书房,几个教他读书的先生也是陆续辞了,没了教书先生,南容更是书页都不见得会翻一翻,当真辜负了他母亲带着一众婢女在书页上刺字的一番苦心。
  推开书房门,化雪后晴朗明亮的阳光舒缓地照进去,笼上微显得杂乱的书桌和趴在书桌上的人。南容手中的笔横斜在脸前,墨汁沾染到脸上,却是兀自闭着眼睛。南秀忍不住一笑,走上前去拿掉他手里的笔,被他压在身下的宣纸上随手画了一截梅枝,笔法散乱得很,也未见力道。不由得心中一动,便取笔沾了淡墨,点上几点梅花。北郊的十里梅花其实并非没开,也并非主人疏于照顾,只是他觉得不值得为了那稀疏几点让南容下车踏雪,不若等花开盛了再去不迟。
  
  南容始终没有动静,南秀笑道:“今天太阳不错,出去晒晒罢。打了鹿来给你,交给厨子去做了。”说着便轻轻伸手推了推他,南容却似整个人都没了骨头,被他一推便软软地歪向一边,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南秀大吃一惊,在他落地前将他扶住,不由得迭声喊他。
  南容双目紧闭,额头试来仍有些烫,但比早些日子着实是好得多了,脸色却隐隐地发青。被喊了半晌,他才隐隐约约地睁开眼来,一时间认不出因门口的逆光而看不清模样的人,刚要脱口叫什么,立刻摇了摇头,定定神,道:“阿秀啊。”
  南秀慌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天病怎么竟更重了?”
  南容不答,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才提起精神继续道:“阿秀啊,你帮我个忙……”
  “画画么,我知道,前几天没时间,我立刻……”
  南容摇摇头,道:“这个先算了罢。你帮我去城里东大街……有个门前挂了个九曲水匾额的宅子,找那里的主人……请他用他那只传信用的鸟,给他儿子送个信……”
  南秀转念一想,道:“那是……九道么。”他曾设局取风莲手中的九道剑,对于风莲的出身猜得到八成,是以南容一说便知。当年黄泉九道弯听命于逸王,而木家八子死于九道弯,是以他曾想以九道剑为证重审木家案,而皇上为了寻木先生回来,必然会答应。现今九道剑既已不见,寻到人也无以为证,是以南容竟也放心他亲自去往九曲水。
  南容恍惚道:“是啊……”他并无余力去想风莲之父与南秀之间还有什么利害干系,只轻轻道,“让他回来一下罢……我本以为我可以装装样子的,没想到装样子这么辛苦,事到临头便装不下去。我仍是想临死也见见他……”
  
  南秀听得心惊,高声道:“你胡说什么!我现在便进宫请御医……”
  南容勉力摇摇头,道:“不是的……阿秀,是小时候被封起的毒又发了,御医治不好的,何必徒惹麻烦。”南秀一时怔住,脑中都是一片空白,两人沉默良久,南容续道:“你帮我……”
  南秀咬牙道:“好。”说着再不耽搁,唤人来将南容抱回卧房去躺着,便策马出去。
  
  绑在黑羽鸟上的纸笺是南秀亲自写的,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写,只得写道:“阿容病重,速归。”眼看着“病重”二字,一想南容此次的“病”只怕当真要不治,不由得心头一酸。逸王府一对双胞胎五岁时“病重”,一群传说中的名医束手无策,他那时也小,并不知“死”是什么东西,只道最后南涵不见了,阿容盲了眼睛。这么多年以来,他也再也没有想起那一回看似病重实则中毒的事,以为自阿容盲眼起,那件事便结束了。
  却未料想到而今仍是如此。阿容比他哥哥不过多活了八九年,仍是逃不过。小时候不懂,现下却是懂得了那事的背后缘由。他向来知道南容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今日之况也不是不曾料到,是以虽然动过情,却从未想过要用情,然而竟如南容适才恍惚着说的一样,原想装装样子的,没想到装样子这么辛苦,事到临头便装不下去。任是他少年老成,在人前向来装模作样几乎无一刻真诚,看着那只黑羽鸟飞远去化作极小的黑点,眼眶竟是不经意便湿了。
  
  逸王世子病重之事不久便传了开去,贤王也带着傅璃前来看望过,最后南临也亲自来了一趟,指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御医前来,却仍是未见起色。南容原本在王府里没什么特别亲近之人,南秀不能时时过来,便只由平日服侍他起居的仆役照顾着,起先每日里还能醒上一会儿略微进食,到后来便不太叫得醒了。
  
  风莲赶回来是在十日之后,南秀原本也在,陪在南容身旁灌他喝药,虽然明知灌下去也不见得有用,却仍存了一些希望。南容喝完药轻轻咳嗽了几声,明明许久没有清醒过,却闭着眼道:“有马蹄声……”
  南秀一呆,将他安顿好后跑出门看,果真见到一匹毛色无比肮脏的马向着这里直直冲过来,刚到跟前,便被马上之人猛勒一下缰绳,那马嘶吼一声便朝前跌倒,马上之人腾空跃下,看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便直接冲进去了。那马躺在地上微弱地嘶叫了一会儿,便僵直不动了。
  南秀愣了一会儿,回屋去,站在门口,听里面悉悉簌簌声不断,过了一会儿风莲竟将南容整个裹在被里抱了出来,他满面风尘之色,衣衫也灰扑扑的一看便未洗未换,南容勉力睁开了眼睛,随即又闭上了,轻声道:“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其余的……没有了,你的卖身契早就到期了,随便去罢。”
  风莲神色不动,道:“我带你去见徐神医。”
  南容无力地摇了摇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了。南秀在旁忍不住道:“早知如此,你跟着逸王出去瞎跑什么?”
  
  风莲只疾步去打点马车,许久后才得了空,顿了顿道:“阿容不想见我。”
  “放屁!”南秀怒得口不择言,“阿容何时不想见你过?!”
  风莲垂首将南容放入马车里躺着,不断来回着取保暖衣物放进马车,南秀等得险些暴跳,他才道:“我之前曾因一件事质问过阿容,他言之凿凿地将所有错揽在了身上。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让我一时愤然。”
  是真,自然愤恨。是假,同样愤恨阿容为何要在这样大事上欺瞒他。
  他默然许久,道:“我没有慧眼,一时不能辨明什么。离开之后想起有件东西没拿,回去时却听阿容对逸王爷说道,他同我亲近不过是为了九道剑,我要多想什么男子之间的不堪事是我的事云云。”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我之前尚存疑惑,那时却没有了。”他极为温柔地抚了抚南容额边的细软头发,“阿容耳力极好,我那时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他……他不会听不出我回去的。”
  若是真想利用什么,断不会在明知隔墙有耳时说什么自己用心险恶。他不知道阿容这么说的原因,却是知道了阿容并不想见他。
  南秀沉默许久,道:“这也……并不能说就是不想见你。你本可以……直接问问。”
  风莲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南容的,抬起来,慢慢道:“我……也是会怕的。”
  他说得不明不白,南秀却听懂了。皆因少年情爱心事,大抵相似。风莲虽看似老成,但终究不过十七八岁,于情爱懵懂,自然会怕——怕当真直接问了,阿容将没说出的隐言一道说了,或是阿容终于想通了男子之间有违伦常断无相许相守之理,或是阿容终于准备好了迎娶一个美丽聪慧的发妻。
  
                  第五十九章 看到了
  南秀垂下眼,原想再问问那徐神医是何方神圣,想了想却又算了。阿容已经是这个样子,若那徐神医有些办法,总是好的,若是仍束手无策,阿容跟着风莲走了,心中自然也是欢喜。他挥了挥手道:“早去早回罢。”
  风莲点了点头,衣物都来不及换,眼中满是血丝,南秀看得不忍,唤了自己的随身亲信来,嘱他当二人的车夫,转头向风莲道:“你从哪里回来?”
  风莲沉默一下,道:“逸王爷一行已至岭南境内。”各州县的考试按着由南向北的顺序,因此逸王出发的时日越短,反而是离京城越远。南秀微瞪了一下眼,道:“十天?”从岭南到京城用十天?
  风莲轻“嗯”了一声,其实他嗓音微哑,确实已露疲态。他原本从未想过要多说什么,只是南秀问起,便顺口道:“一路跑死了好几匹马。”马倒地不起又一时找不见买马之地时便靠一双脚。
  南秀抿了抿唇,道:“你进去休息罢。这人是我的亲信,可以信任的,要去哪里,直接告诉他让他赶车便是。你又不是铁打的,既还要照顾阿容,便别自己先累死。”
  
  一股极柔和温暖的真气自丹田汇入,行遍全身之后一直发热发冷的身体渐渐松畅下来,头脑清明了一瞬,南容轻轻睁开了眼睛,正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衣布,他稍愣了一下才想起抬头看,看到一个长出一片青色胡茬的下巴,再上面是两片薄薄抿紧的唇,高挺的鼻梁,虽然闭起了却仍能让他想见睁开时是如何清澈宁定的一双眼睛。
  跟他原本凭着手摸而想像出的模样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憔悴。
  风莲睡得呼吸沉沉,送入他体内真气却未曾停止流动。南容不忍吵醒他,将脑袋往他的胸口贴得更近了一些,听着他的心跳声,明明一点都没有觉得伤心,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来。
  原本想随便流点眼泪就算了,却不料越流越多,最后的情况完全不在南容的控制之内,险些哭地呼吸不畅,只得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努力地吸气吐气。风莲抱着他的手松了一松,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眼睛完全睁开之后,又将他紧紧抱住了。
  南容哽咽道:“你衣服几天没换了,我弄出点水来给你洗洗。”
  风莲闷闷地应道:“嗯。”
  他一边闷声应着,一边却同样是几滴水滴去南容脸上,南容破涕为笑,道:“你在流口水么?”
  风莲过了一会儿才道:“嗯。”
  
  南容想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不料手臂绵软无力,压根抬不起来,道:“我动不了。”
  风莲憋了许久还是憋出一声“嗯”,低下头来,吻住他的唇,放开后道:“有五天了。”
  “什么?”
  “昏迷了五天了。”风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抱他抱得更紧了些,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终于醒了。”
  南容道:“把手……拿开……”五天了,若是这五天风莲时刻都未曾停止给他运真气,己身应当也该不支了。风莲听而未闻,道:“没有,我休息过的。”
  “真是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啊大侠……”南容微笑,“连我这样的人都会让你费尽力气来救么?”
  风莲亲亲他的脸颊,道:“阿容是好人。”
  他拍拍他的背,不想再说这件事了,道:“我们去麓南找徐神医。回京城时她曾问过我如何传信,我给过她黑羽鸟寻得到的信物。接到说你病重的信时我便去信问她了,她回道已有了些眉目,但要真正解毒还要些运气。”
  他顿了顿,道:“我们去碰碰运气。”
  隔了好一会儿又道:“这些时日我自问了许久,仍是觉得,分辨好坏善恶,不过看人是否一心向善。一心向善之人,若是做了错事,仍是可以补救改过的。”他低头亲他的眼睛,道:“现在看到了,开心吗?”
  南容笑道:“不仅看到了,还闻到了。大侠,你几天没换衣服了,身为大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你看你,不,你闻你,都臭了。”
  
  去往麓南的路途遥远,虽然南秀的亲信将速度放快,但仍要顾及南容的身体而控制。初时南容尚能靠着风莲的助力而每日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之后不久这个法子也慢慢失效,风莲再送真气也是徒劳无功。车夫看着他的模样,心下不忍,不由得劝道:“不要白费力气啦……”
  风莲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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