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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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渡-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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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那个男人联系起来,想象如漫天流矢,将他的心射出千疮百孔。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唇、颈、胸、腹等等等等,他尝过的,对面那个男人也尝过,在他手上绽放过的,也在对面那个男人手上绽放过……。想象怪陆光离,他在这一刻突然恨起她来,爱有多深,恨便有同等的深度。“你选,跟他还是跟我。”他的声音有如一口千年古井,暗幽幽探不着底。困城十七日,双方死伤无数,现在,占尽优势的那一方说要让她选,多像假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真与假往来穿梭,经纬纵横,密密织造,卡住了小桃的嘴,让她有口难言。
南城门下的暗河再隐秘也藏不住那样的骚动,人引人,人挤人,人群渐渐团成一个圆球,嘤嘤嗡嗡,鼓噪如蝇,于口口相传中掏摸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人们知道这一城人的生死都卡在一个女子的嘴边时,他们沉默了,一张张晦暗的脸上有一种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表情。那是困城十七日后,由饥馑和疫病共同造就的。若是解释得更清楚一些,那便是对于“生”的极度渴望。渴望已趋临界,它在骚动中传递出一股强大的压力,经由一束束目光射出,直直射到那个女子身上。
那个女子却好似全无感应,只呆呆立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幽暗的河水。于是,人群在焦虑与惊惶的煎熬中改弦更张,转而攻向这座城的城主,要他顾全大局,要他想想范蠡献西施的美谈,要他主动些,割舍并不那么痛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呢……。看吧,一城兴覆与儿女情长在此刻变得水火不容。
不得不承认,肖连云在处理这类事情上很有些手段,他不用举刀,勿须见血,轻而易举地就将元青语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看他握刀的手显出一种非比寻常的亢奋,青筋尽现,肃杀却无奈,心里的快意泛滥成灾,“要不,你来选?要她,还是要你身后的百姓?”
此句一出,人人都如同被扼死了咽喉一般,抻颈、缩脖、呼吸十分困难,目眶却暴张,他们等着看,等着看元青语如何抉择。小桃的目光恰好与他们交错而过,她不看元青语,她看肖连云。这束目光在抵达他身上前就已失去焦距,因而显得格外空濛。她想,这两年他该过得多么苦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啊——天性中原本存有的善念被侵蚀殆尽,学会了刻薄、恶毒,学会了落井下石。终于,一切的不美好在此时来了个大爆发,让她在怜他之余,心也一点一点去得远了。一声听不见声音的叹息余韵袅袅。
那场不伦不类的“逼宫”在她怜惜、叹气、走神之时仍在进行,当然,不逼出个“大团圆”来人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他将她拱手相让,她不会怪他,毕竟这才是众望所归。可,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十拿九稳的时候,当大部分人在低声议论明日即可运进城中的新粮的时候,当小部分人开始为谁该在这“开城献女”的举动中占得头功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的城主做了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动作——他默默地朝她走去,走到离她仅十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说,我选她。
最错愕的其实是她。
她回过头来看他,只看到背影。那背影拖沓、疲累、苍老,甚至可以归进窝囊里。她知道,从此以后,他这副“叛国者”的形象就要被固定在历史中,永生永世遭人詈骂。他不惜用他的“遗臭万年”去换她,这份情太沉了,她不敢领。可是,“爱”却突然决堤,十分凶猛,来的时候除了心酸之外居然还有铺天盖地的幸福。她吃力地朝他挪去,就快触到他的时候,肩上忽然一痛,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过于硕大的肚腹影响了行动,后来,她看到了愤怒的人们蚁涌而来,用手边够得着的所有材料扔她和他。理由很充分,是她和他先叛卖了他们,置这么多人的生死于不顾,撇开良知去耳鬓厮磨、去地老天荒!还真敢!打!打死他们!!
那些粗粝的石块大部分让两个男人的身躯揽下了,她被他们好好的护在中间。一拨拨人马不断投入这场混战中,很快就敌我不分了。她眼神一恍,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棵柿子树下,三人过家家,他们两人为了争她打得头破血流,她不忍,看谁挨的拳脚多些就喊谁的名,“青语哥!”……“肖哥!”……,想借这声喊帮他们担些痛。现在她仍是这样喊,“青语哥!”……“肖哥!”……,仍是想帮他们担些痛,可她不知道,有个人的心让她喊活了。那人冲破重重阻隔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解下战袍卷住她,裹在怀里就往城外带。“肖哥!”她只来得及喊出半声,人就被漆黑的战袍弄没了天日。她使劲挣、扭、踢,最后一口咬上去。这口咬得虽然结实,但也只够让她拔开盖在头上的黑底金花战袍朝后头看一眼。一眼,只一眼就让她万劫不复——先看到乱做一锅的人群,然后是一条与肩膀脱离得十分彻底的胳膊。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溅了砍掉它的人一身血,而后孤零零地坠落在地。缺了胳膊的人好像不知道疼,用另只手撑着爬起来,追过来,边追边喊,“小桃!小桃!!”。
小桃呆呆地看着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握紧刀把,紧追不舍,人追到哪儿,血淌到哪儿。看着他越追越近,好像还看见他伸长胳膊,想给她一个残缺的拥抱。最后看到的是他被追上来的人群砸倒、撕扯、踢打,一截一截塌下去,被封在一双双脚筑起的围墙中。她就是在这时候迸出那一声尖啸的。若不是亲耳听见,谁敢相信,人类居然还能发出这样凄厉的呼号!掳她的人被她震住,脚步顿了一顿,让她有机可乘。
“放我下去!!”她用劈了的嗓音对肖连云说。
“下去做什么?救他?他手都断了,接下来还会断脚、断头,救起来不知有半条命没有,你回去有什么用?!” 肖连云的心里烧起一把阴火,刚冒头的一点良知被烧成灰烬。
“我不管!我要下去!!”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子在撒泼耍横的时候,基本没有男人能制得住她。肖连云无疑是个例外,他的心够硬,能任她将他肩头哭湿一片而不动丝毫恻隐。她已技穷,力竭,开始软语哀求,声线因极度哽咽而模糊,语义却清楚,是关于救命与报恩的。殊不知这样不顾一切地替一个男人说情,结果只能是催化另个男人的妒火。他把她放下来,交给手下看管,而后径直朝那个被踢打得蜷成一团的人走去。他要去和他决胜负。
妒火实在是种坏东西,它将肖连云原本的狡狯变成了痴傻。不是么?那么多双陷入疯狂的脚,再踢上一会儿一切就都结束了。哪里用他去费那个事?他这样突入重围,将其他人驱离,为的不过是心头那口恶气。他在等,等元青语从地上爬起来,两人来场生死斗。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他并没占到多大便宜。元青语忍下那堆拳脚纯粹是因为他心中有愧,因为他舍“江山”而就“美人”,因为他悖逆了大道纲常。对肖连云,没有这些,所以两人缠在一起的时候,谁也没有手下留情,斗得格外凶。人们敛气屏声,一再叫这场恶斗惊得抿紧双唇。
肖连云胜了。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这是场多不公平的决斗。他要胜,要回去对小桃说,你看,你的‘青语哥’败得多彻底。他去了,说了,裹上她继续往城外走。没想到意外埋伏在前方:小桃狠狠地撕他,没有二两力的拳头一拳一拳地擂他,没关系,他纵容。等觉出不对来,已晚了。从小桃身上流出来的血洇透了他的战袍,洇到他手上,大量的血。渐渐地,她不撕他了,不擂他了,甚至不哭了。
敌兵用刀架着,从人群中逼出三个收生婆,她们在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中忙进忙出,当中有个年过半百的,满面愁苦地对肖连云说:“是寤生……大人孩子都难保……”,话还没说完就让他一个巴掌劈到地上。他拿话威胁所有人,要他们跪地祈祷。可是没用,小桃的面色被从她身下一盆盆接出来的血水耗得惨白。“是‘崩’啊!!”。收生婆们嚎啕大哭。他忍不住冲进去抱住她,威胁、利诱,赌咒、许愿,不知她听到没有。一刻以后,她在他手上越变越轻,如蝴蝶,飘飘悠悠,拽都拽不住。一个时辰以后,她的身形依旧臃肿,可是孩子却被永远地留在母体里了。两个时辰以后,她慢慢变冷,渐渐僵硬,满脸泪痕,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六、
桃叶渡与其他历史悠久的渡口一样永远不缺鬼怪传说。必须承认的是,几百年前,那些生活在桃叶渡边上的先祖们有着无以伦比的想象力,他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述说着桃叶渡的来历,不遗余力,代代相传。后人们总会在燠热的夏夜里,缠着年纪最长的老人要他讲古。桃叶渡的传说总被当做压轴大戏,带着凄艳的香气从一张漏风的嘴里飘出来,拂在一张张被恐惧与迷恋弄得微微变形的脸上。
在那让人目眩神迷的传说中,桃叶渡原本不叫桃叶渡,叫桃花渡。几百年前一场战祸过后,这座小城死了不少人,包括城主夫妇在内。城主战亡殉国,城主夫人殁于难产。那段时间,乌纨江上流的水都是红的,粘稠、凝滞、腥气浓重。
发现那个在渡口边上游荡的女子,是在敌兵主力撤走后的第十天。一个乌云遮月的深夜。她就那样立在桥头,任砧骨的寒风扯着身上的衫裙欢蹦乱跳。第一个看到她的,是个走夜路的书生。他提着灯笼从桥尾行到桥头,凑近她,想要借灯笼摇摆不定的光看清她。真正看清的那一瞬,后生的双颊无可救药地泛起桃花红。他以为这是午夜遇艳,就像那些被说烂了的鬼狐故事一样,荒郊、书生、黑天,哪怕她是鬼呢!书生想要一夜风流,他贴近、纠缠、追逐,终于将她捧在手里,十根手指根根忙乱,忙了半天,最后才发现她是空的……。第二天清早,人们看见一个疯疯癫癫的书生在渡口边上唱唱跳跳。谣言通过各种渠道以最快的方式散播开来,从版本众多到众口一词,仅仅用了八天。都说那是城主夫人阴魂不散,徘徊在渡口边上等着城主来接她……
古讲到这里,往往会有后生横插一杆子,“不是说城主夫人的尸身让敌兵带走了么?魂魄也该随引魂幡走啊!”老人拿眼扫他一扫,慢条斯理地答道,“她不肯走……”“那后来呢?”“后来的事就传得乱喽。”
后来的事经过几百年岁月风尘,面目不停改换,后世人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索性都说上一遍,一夜一种,连说三夜。在第一夜的传说里,野僧、老道、散仙的踪迹点缀其间,袈裟、红丸、桃木剑大放异彩。当然,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一个行脚野僧或是牛鼻子老道又或是骗吃骗喝的散仙能有多大能耐,让一条夜夜哀泣的河流回归平静,但是,桃花渡的名字从此换成了桃叶渡却是千真万确有据可查的。当地的县志上白纸黑字地记载了桃花渡变成桃叶渡的全过程,道貌岸然,无一丝怪力乱神的异味:新城主嫌“桃花渡”这名字太浓太艳太凄迷,于是改成了略带牲口啃青味的“桃叶渡”。余下的两万多字用来为新城主歌功颂德,说自从改换了名字以后,渡口边就阙静、平安、再无任何意外发生。相当官方。养刁了胃口的后人们对此嗤之以鼻,顺带着看低了第二夜传说的“趣味”性。没想到第二夜的传说比第一夜诡异,比第一夜扣人心弦,甚至还有第一夜里没有的,能叫人肝肠寸断的“爱情”:那缕夜夜游荡在桃叶渡边的幽魂等过七七四十九日,始终没等到她要等的人。第五十日的夜晚就要耗尽,天边已有微熹初露的晨光,若再在人间呆下去,她就要被日光炙烤成袅袅青烟,永世不得超生。后来一个独臂人出现在桥的那一端,他迎过去,用他仅存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残缺的拥抱。她被他带走了,带到西陵桥上,跳入乌纨江中,顺水漂流,手上紧紧握着他送的桃花。桃花化成她手背上的胎记,好让他在下一世能够轻易找到她。按说这个不小心掉进了俗套里的故事不该流传下来,可是,由于人们对“来世”的偏爱,它的生命力一直旺盛。是啊,不那么绝望的故事总要受宠些。相比之下,第三夜的传说既非官方,又不那么动人,流传时难免磕磕碰碰、删减加增,到后来谬误连连,基本成了一部巫蛊怪谈。这部怪谈与一个叫边墨仙的苗疆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怪谈中的她角色变化多端,一会儿是前任城主的前妻,一会儿是前任城主的义妹,不论如何,主线是这样的:她从暗河边扒出前任城主的尸身,背到城外,试图用一种旷世奇蛊将他从冥世拽回阳间。只是“拽回”是条漫长而凶险的路,整个过程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就是这四十九天时间与空间上的误差,使得等待者与被等待者彼此错过。一个或将永生,一个或将永世不得超生。面对无心之失,十七岁的边墨仙语无伦次地对那个“半成品”说,“哥,我本事不够,你和小桃姐姐,我只能顾一个……,若要使她重入轮回,你就、你就得吃下这道蛊。吃下以后无生无死,终年不得见日光……你……你可愿意?”。抉择一点也不困难。他张开嘴,从她手中衔走那颗蛊,默默咀嚼,模样平静而幸福。之后的故事与“第二夜”有些相似,都有重逢、拥抱、盟誓,都有约定天长地久的等待,都有一瓣生在右手背上的桃花记……
老人们在述说这段别离的时候语调特别细腻特别哀伤,昏花的双目中布满了憧憬,因憧憬而肃穆,因肃穆而神圣,因神圣而无人去追根究底。人们都不忍再去探究事实。于是事实寂寞地留在正史里,随书页泛黄而渐渐老朽。如果说,事实是小桃的遗体被运到遥远的北方,在一座高大华丽的墓穴中静静躺了三十年,三十年后,她与另个寂寞了大半生的男人合葬在一副棺椁中,那该是多么惆怅的一件事啊。
生死轮回本身就很惆怅,置于死地而后生,于“死”之外另辟出一片生天,将希望延续到来生有什么不好?哪怕爱恨情仇也一起延续呢。哪怕爱恨情仇的端倪已出现在这个手背上生着桃花记的陶叶身上呢。哪怕这个叫陶叶的女仔对前尘往事没有半点知觉呢。
毕竟是份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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