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哲放低声音：“本来你都可以不用再去那地方了。扰灵什么的其实明明和你都没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被你们拉回人间我可是很高兴啊，我还有了家，能触摸东西，现在甚至还能吃饭，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了。”季念解释起事情来总是又详细又贴切，而且语气平和，让人心安。
古哲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也对。如果自己没有建立那个群，就不会认识这些人。如果不认识他们，就不会被扰灵缠上，也不会去那个水吧玩招鬼游戏。如果没有扰灵，自己可能会迟些搬家，也就可能也不会认识卫星，不会再回到那个水吧，不会被凶灵威胁到。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也就不会认识黑影，也就是季念。
如果在那天没有在水吧的所谓窗道，季念就会一直以一个没有记忆的虚体状态徘徊着。
从墙壁里伸出一只影子形态的手，搭在古哲手腕上，就像起初那天在水吧的小院里一样。
23
门铃响起来时，他们刚刚被吵醒。为魏初雪开门的是正在做饭的季念。
六个人围坐在小小的折叠桌边吃东西，胳膊碰胳膊的，但却莫名地给人安全感。
“如果我们出现很异常的情况，就想尽一切办法叫醒或阻止我们。”程强一边嘱咐魏初雪，一边从短大衣里掏出一把把的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放得下的，“你看着具体情况来判断吧。休息好没？你可千万别也睡着。”
魏初雪点点头，手握得紧紧的：“嗯……你们一定找到她。”
程强让魏初雪去主卧的阳台站一会，大约半小时左右再进来。他在小厅里点燃了之前那种香，插在了花瓶里，让几个人找个安全的姿势，在地上坐好、最好靠着墙。
接着，他拿出一个保鲜袋，看起来里面是一些土渣子，他让每个人捏出来一点点攥住。那是凶灵所在之地的土壤——因为凶灵依附的是土地，而不是建筑。
他又让大家一人拿一根香，握在攥着土壤的手里。最后花瓶里剩下两根，他说让那两根自然燃烧就好。
“程强队长，你竟然现在懂这么多这些……”季念穿着卫星的躯壳靠在那里，闭着眼睛笑起来。
“你也差不多。”程强自己也坐好，找了个稳当的姿势。
那种香并不是一般去求神拜佛时用的。肯定不是……古哲闻着它的味道，觉得很陌生，不同于贡香，也不同于加精油之类的家居香。他把香的前端微微倾斜，防止火星碰到衣服。季念坐在他身边。
“为什么你才那么年轻，却很会做饭呢……”古哲突然没来由地说。
他们都闭着眼，但季念还是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拍拍古哲的手背回答：“以后再和你说。有很多很多可以和你说呢。”
古哲还想问什么……在觉得害怕时，人总是有点难以抑制的交流欲‘望，总想说话。
但是慢慢地，意识好像被带走了一样，类似困倦感，又比这更强烈。有那么短暂的几分钟，都感觉不到自己在哪、要做什么。
等再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古哲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水吧门前了。身边是季念、程强，还有朱立业和刘粤京。连站立的位置都和在家中时一样。
他们再次走进院子里。这地方从外面看是和真实世界相同，但房屋内部却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你们都听过白天阳气重、夜晚阳气虚的说法吧？现在我们进去，多半不会遇上凶灵本身，我们快点找那女孩。”程强第一个推开了门，同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指虎戴上。
几个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古哲和季念都拿了院子里的铁锹，朱立业记得自己在屋里时手里握着一根球棒的，但到这来竟然没了，倒是身上的瑞士军刀还在。而刘粤京拿好的一把水果刀则还在手里。也许是太大的东西就带不进来。
他们先去了客厅旁那间“肖诗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连原先出现过的窗户和通道也不见了。之后他们又走上二层，准备去最先看到的那个“有天花板的街道”。程强以前没有走进来过，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完全呆住了。
二层不合常理地出现的街道还是上次的样子，空旷且灰秃秃的，上方的天空是高高的石墙，远方是一片晦暗的雾。
他们拿着各自的临时武器，在笔直的街道上慢慢走着。道路两旁有一些破旧的小店铺，看起来就像年久将被拆除的旧房子。越是走得远，雾气就越稀薄，不知道是不是身在其中就不明显的缘故。
“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比上次看着大……”刘粤京四下张望着，“上次我们就看了一眼，我记得前面没这么长啊，只有一个石墙……”
“这地方你们认识吗？”程强问。没人回答，大家都不认识。
“季念你也不认识？”他又问，“也对……那时你就来过一次。这里就是这间水吧附近啊，就是附近吗条马路前面那条街。但现在咱们看到的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后来变化太大，你们看不出来了吧。”
不过这个区域会变大吗？是不是和卫星、肖诗他们有关系呢。古哲一边想着，一边和大家一起沿着路走下去，雾气时浓时薄，转过一个角后，他们的脚步都停住了。
他们现在又站在水吧小院前面的路上。
但这次不同，这次他们看到的是以前的那幢建筑，院墙和现在一样，大门不同，里面的小楼看起来也不同。这里是十几年前的那幢房子。
铁门动了一下，拿着临时武器的人们都紧张起来。门被打开，走出来的竟然是肖诗。
她这次不是面无表情，而是在微笑。
“你们又来了？”她还穿着失踪时的衣服，但这次看起来一点都不邋遢了，“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她不正常，”程强小声和大家说，“别理她说什么，见过绑架吗？绑了走。”
几个年轻人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再问问……迟疑之时，两位前消防队员已经直直向着她走过去。
而女孩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的，我留下来了。特别平静，什么都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外人，比以前要好，以前就算是身边有很多人，我还是……”
两位男士已经抓住了她，为了防止她逃走，像押送犯人一样押着她往回走。她也不抵抗，依旧保持者微笑说话：“你们不能带走我啊，他不会同意的。就算我同意，他也不同意……”
他们拖着她往回走，想回到楼梯旁去。在雾气比较浓的地方，似乎有点奇怪的噪音。程强和季念停下，而另外几个人还在走，于是季念先发现了不对头：“脚步声多了！”
着急离开而走在稍前的刘粤京吓得赶紧跑回来。他们站在一起，看到身后的雾里面有几个人在靠近这边。
隔着薄雾能看到来者的样子：有好几个中年男女，有年轻夫妇，老人，年轻人……其中有一个——是魏初雪。不，也许仅仅是长得像魏初雪的人。她的样子不像：她比真正的魏初雪矮小，笑容过于灿烂（魏初雪从不会笑得这么过分），似乎还比真的魏初雪稍稍胖一点。
“这是我的父母、舅舅和舅妈，还有我姥姥，奶奶，还有我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室友，还有我最好的好朋友……”肖诗介绍着，眼神温暖地看着他们，“他们对我都很好，关心我，不会无视我……”
“我觉得这个是扰灵……”季念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是依附肖诗而产生的那东西。”
“你觉得我们打得过他们吗？”古哲紧紧攥着铁锹。
“打不过，能跑得过就成。跑吧！”
程强一把将肖诗扛在了肩上，然后所有人拔腿就跑。眼看已经回到了靠近楼梯的街道，程强扛着一个女孩但看起来游刃有余：“实在没办法，扰灵能摆脱就行！把她一定一起带走！”
楼梯比较窄，他们只能一个个下，后面的“人”紧追过来，每个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街道上的雾气跟着他们的身体一起，追着前面的人。当他们手伸时，雾气化为他们延长的手臂，要扑上来抓住肖诗和程强。
古哲试着用铁锹敲了上去，没想到竟然能实实在在地打中那种雾，就像打到了什么动物身上的质感似的。
视线越过楼梯下的客厅，可以看到有一丝烟雾从门外钻进来，门“碰”地打开了。有种强烈的感觉在叫着他们所有人，叫他们快点回去。可是此时客厅的墙壁上，七个黑色的人形开始浮现，那七个焦黑的人就要出来了。
“不好，外面要黄昏了。”程强刚说完，肩上的肖诗开始挣扎，她身后，扰灵化身成的人们也更加疯狂地冲过来。程强把肖诗交给朱立业和刘粤京，嘱咐他们这时候别管绅士礼仪，只要把她抓牢了就成，然后带她赶紧往外跑。
就在他刚说完这些时，被古哲和季念用铁锹劈砍着的扰灵和雾气逐渐颜色加深、从白到灰，再到黑色。雾气不仅变色，还变得更加浓稠，像是有实体的糊状物在飘来飘去一样。它们微微透明，并不是一片乌黑，逐渐将那些“人”的肢体掩盖，并且不断伸出来想要抓住外面的人。
程强冲过来，直接用戴着指虎的拳头揍那些东西。这画面有点奇怪，古哲一边挥动铁锹一边觉得，从前以为灵异的东西没法这么对付的……从请仙游戏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被刷新对这些的认识。
大厅里，焦黑色的人已经从墙壁里浮了出来，拦住朱立业他们的去路。刘粤京拔出水果刀来一通乱砍，似乎能够碰到它们，但伤害却没多大。怪物们拦着路、抓住他们的身体，阻止他们的脚步。见状，程强跑下去帮他们，尽可能把焦黑的人揍倒，让那三个人赶紧出去。
在他的帮助下，朱立业搂着肖诗一侧身子跳了出去，焦黑的人张着嘴，像在无声地怒吼。
程强站在门前，把重新爬起来的怪物再揍倒。季念和古哲也开始往外跑，不再理会身后粘稠的黑雾。
但就在他们越过那七个焦黑的人身边时，那些人竟然没有向他们扑过来，而是跳向了他们身后。
在向门外跑时，季念看到门口的程强露出惊恐的表情。于是他也回过头，看到焦黑的人面朝里融进了扰灵和黑雾，手臂和脚以一种非自然的角度向后折，延长了那团东西的臂长……
它长长的“手”碰触到了古哲的脖子，并在一瞬间就缠了上去。
季念飞快地伸手拉住他，那股力量拽着他们两个人一起向后。古哲被扼住脖子，背撞在像是冻状的墙壁上一样，一碰到就难以离开。他拼命向外挣扎，季念也拉住他的手臂。
楼梯上面传来一种噪音，混杂着叹息声、细小的尖叫、笑声、呜咽声，由远及近，好像是从上面的街道慢慢走来。
程强看着这一切，看着正在拼命挣扎的那两个人，声音颤抖着说：“季念，放开他。凶灵要醒了。”
季念没有回答，他直视着古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恐惧，但并没有表现出放弃。
“放开他，我们呆得太久，可能已经黄昏了，凶灵要醒了！”
程强再一次提醒。他并非不想救古哲，但如果再不离开……三个人有可能都被留在这里。
古哲的一只手握住了楼梯栏杆，另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同样盯着尽力想把他扯出来的季念。那张脸是卫星的，可是……古哲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自己几乎已经忘记了、甚至说是完全无视了这一点。
“程强说得对，季念，走吧，”他听到自己说，“听说，我和卫星的八字一样，也许它们就是非常想要我呢。”
“我第一次救你时，不是为了现在让你……”季念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把自己虚体的手从卫星身体里伸出来，插进那些黑色的浓稠物，并尽可能剥离它们。
用人类的手没法做到，但他可以把它们像泥块一样剥下来。可是这样还是太慢了，前面的被撕掉，后面的却又马上缠过来。
“季念，影子，你真的……”古哲现在很想哭，他知道自己没救了，且不希望眼前的季念和门口的程强也出事，“我知道你很勇敢，但你现在救不了我了。你快走，这样可能还有机会。”
季念分毫不停手里的动作，同时轻轻摇头摇头：“我一点也不勇敢。我怕得要死！我以前可没见过凶灵……我也不是因为想清楚前前后后的事情才救卫星的……我……”
程强想催促他们，可最终没有开口。他聆听着二楼逐渐逼近的声音，思考着还能有多长时间。
古哲攥着楼梯栏杆的手紧了紧，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
“季念你看过那么一本书吗，叫《鬼妈妈》。”
“我没看过！”季念不停里用力量剥离那些东西，但总也不能让它们完全离开古哲。如果他是个普通的鬼魂，就会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即使是被转化为厉鬼的灵魂，面对裹挟了太多恶意的、凶灵造出来的东西，也显得十分无力。
古哲继续说：“书里面有那么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如果根本就不怕，其实不算勇敢。可是，如果你很害怕，但却还是要做完这件事，那才叫真正的勇敢’。”
季念看着他，声音低下来：“你突然夸我做什么，我不会因为高兴就走掉的。不过，你说得对。”
突然，他把手重新缩回卫星体内，然后抬起实体的两只手，扣住古哲的头。
“只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能救你，古哲。你不用觉得亏欠，我的人生嘛……本来也早就结束了，而你的人生里本来就不该有这些。”
古哲疑惑地看着他。突然季念回过头去，对程强大声说了句：“带走他！”
还没等古哲反应过来，季念捧住他的脸，并凑过来吻住他的嘴唇。
和身后不断蔓延、包裹上来的东西相比，那手掌和嘴唇温暖得多。可是古哲感受到的，不是惊讶或暖意。他明白季念是想做什么，他知道，可是他没法阻止。
意识像火苗一样被掐断，最后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流泪了。
“照顾他。”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那么说着。那是他自己的嗓音。
他没有移动身体的力气，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又被人接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