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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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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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各省都响应革命了!不然何须禁止报纸登载消息呢?如此一来政府更乱了手脚,只得朝令夕改,又允许各报登载武昌消息,但一来一往,政府威信已至堕地,谣言有了更大的空间。

谣言并不仅仅为革命党人服务。11月27日,冯国璋的清军攻占汉阳。消息传到北方,又一次引发流言遍地,有说黎元洪已经躲进大别山自杀的,也有说黄兴带着黎元洪坐上兵舰顺长江逃往上海的,一时之间,连北方的革命党人都莫衷一是。反过来,南方仍在传说着“宣统死了”、“袁世凯死了”、“禁卫军与新军交战,在京旗人大部分被杀,国库被焚抢一空”。

就这样,在纷攘不休的谣言战之中,一个旧王朝砉然倒塌,说到底,还是“既有的想法”占了上风。时光倒推到1911年5月12日,局势似乎还很平和,长沙海关税务司伟克非写信给总税务司安格联说:“有人预言秋天要发生骚乱,大家也都相信这种预言。”

关键,还在于“大家也都相信”。

【燕晋联军】

最妙的是,巡抚陆钟琦有个儿子叫陆光熙,正在日本留学,颇具革命思想。陆光熙听见武昌的消息,想到自家老子是山西巡抚,又一向顽固守旧,他自家儿子在日本留学,却跟底下人讲;在学校的人都是革命党。万一太原也发生革命,估计他老人家接受不了,岂不是一害革命,二害自身?陆光熙忙急急地从日本赶回太原,想要规劝他家大人顺从潮流。

陆公子抵达太原,已是九月初七(10月28日)的夜晚,匆匆放下行李,立即便与巡抚父亲开谈判,纵论天下大势。陆巡抚心里正没好气,这小子突然自日本返国,已是让他大吃一惊,现在又来讲什么革命潮流不可逆,真是混账!当下将陆公子痛斥了一顿,说他去国后不好好读书,却去受邪说污染,有何面目回国见父兄?

话说陆钟琦上任之后,就很不放心山西的新军。他的策略跟其他省份的大吏相似,打算将省里的巡防军调进太原驻守,再招募二十一旗巡防军分驻全省,将新军打乱分调到晋南晋北,防止他们合议谋变。

这个措施还没来得及实行,武昌即已发生事变,又过了十二天,西安也树起了独立旗帜。那里是邻省,比不得湖北尚远,陆钟琦有些手忙脚乱,他平日觉得新军里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态度尚好,不甚激进,此刻病急乱投医,只得寻他商量。

阎锡山在整出辛亥大戏中,态度颇为暧昧。他跟景梅九等革命党人关系不错,甚至有传言说他也加入了同盟会。但同时他很能敷衍陆钟琦,与朝中几位大佬也有往来。此时西安举义,人心浮动不安,他却喜形于色,连呼:“好机会来了!”陆钟琦当然奇怪,难道这厮是在说眼下是山西起义的好机会吗?

却听阎锡山献策道:“太原新军中,只有八十五标姚维藩的第二营不稳,晋南靠近西安,也是姚的老家,莫如派遣他们去晋南防守,多给一点钱粮,姚必喜去,太原可保无事。”说得众人都称“妙”,于是由陆钟琦下令:姚维藩历充各营管带,教练有方,现所部为模范营,兹因时局不稳,派赴晋南沿河一带防守。

阎锡山这道计策,很难说是在为谁考虑。分新军驻守南北,保证太原安定,是陆钟琦的既定方略,此计固然正中下怀。然而一说到开拔,就给了新军一个“要子弹”的借口,抚台衙门说“随后补充”,姚维藩根本不答应,说“世界各国,尚未闻有队伍出征不带一颗子弹者”。僵持了两天,阎锡山又献一计,说子弹可以发一点,但子弹发下之日,即须出发。

结果初七晚十点,子弹才送出城去,要求姚部初八出发。而姚维藩子弹一到手,立即切断兵营通城内的电话线,以免泄漏消息,各营官长秘密会议,决定拂晓进攻太原。

有人担心太原城内驻有阎锡山八十六标三个营,会阻止攻城,然而姚维藩说“三营皆我旧部,决不与我战”,于是凌晨进攻太原新南门。阎锡山部三个营果然加入助战,巡防队与满城尚在睡梦中,太原一鼓而下。

陆光熙本来盘算着慢慢劝服老头子,谁知一觉未完,突然被一阵来自前院的枪声吵醒,心知不妙,赶紧到前面去找寻父亲,一出大堂,正碰上乱枪射击,当场殒命。濒死之际,陆少爷也许看清了:父亲陆钟琦与协统谭振德的尸体,已经横在抚台衙门的大堂上。

到底阎锡山是卧底还是滑头?当时便说法不一。太原一朝光复,必然震动京畿,起义军料定直隶军队立时便会进军娘子关,于是新任山西全省总司令官姚维藩立即率部前往娘子关防御。谁知半路听说省城谘议局居然推举阎锡山作山西都督,不少将士“闻而大怒”,大骂“阎本猾头,心持两端,我们不杀他,亦云幸矣,何物谘议局,乃举他为都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依照一些军官的意思,回师杀回太原,夺了鸟位再说。幸得姚维藩出来劝服众人,无非是大局为重,不可自相残杀云云。辛亥年不少省的都督,都是在这种吵吵嚷嚷的不服声中加冕的。

清军大兵压境,阎锡山倒不像焦达峰那么骄横,据姚维藩自述,阎锡山也知道军心不定,就任都督后立即赶往娘子关劳军。到得关上,阎锡山对各军官说,自己任都督只是维持秩序的权宜之计,山西全省要仰仗姚总司令庇护,要倚仗各位的奋力血战,守住娘子关……

说到动情处,哗啷一声,阎都督居然当众给姚总司令跪下了!

这一下给足面子,姚部众将士当然不便再跟阎都督翻脸。

不过,阎锡山在大清朝官职就比姚维藩要高,被谘议局举为山西都督后,也算姚的上级,如此当面受辱,这口气咽得下咽不下?我不知道,只是听说,阎锡山从娘子关返回后,随即派亲信入京向袁世凯输诚,声称只要除去姚维藩,他敢保证“山西全体服从宫保”。

从后来的历史来看,阎锡山确实是能屈能伸、利用各方矛盾从中取利的高手,他反对过几乎每一个当政者,却又随时可以与他们互通款曲,袁世凯、段祺瑞、曹锟、冯玉祥、蒋介石……他自己则成了山西的不倒翁,一直到中日战争爆发,太原失守,阎锡山都是“山西王”。

山西虽有内讧,清廷此时的局面更糟糕。袁世凯还未答应出山,他的北洋军精锐由冯国璋统领,正在攻打武昌,督军的荫昌驻在豫南。河南以北,十分空虚,整个直隶只有第六镇吴禄贞部驻保定,又急调关外第二十镇张绍曾部进驻滦州。

山西独立后,整个清廷的软腹部都暴露在了革命军的枪口之下。山西与清廷,此时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山西都督府赶着派姚维藩驻守娘子关,清廷也惊慌失措,派吴禄贞移兵石家庄声讨山西。秦晋二省对于清廷来说太重要了,以至于后来南北议和时,北方要求不承认山西、陕西为革命军,只算是“民变”,否则,北京就会时时处于被攻的威胁与恐惧之中。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汇集在吴禄贞身上。这个湖北人,是会为清廷去征讨山西,还是会反戈一击,引领晋军直取北京?

箭在弦上之际,山西都督阎锡山突然在太原见到了两个人,一个姓周,一个姓何,自称是第六镇的参谋,吴统制派他们来,是要与阎都督共商大计,组成“燕晋联军”,“推翻清室,实现共和”。

有这等好事?阎锡山不敢相信,也不敢轻置可否,只打发两人去娘子关找前敌司令姚维藩商议。

商议的结果,是认为阎锡山有与吴禄贞见面的必要。双方互通电话,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娘子关车站。

【刺吴】

当李真冲进站长办公室时,凶手们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具无头的尸首伏在地上。凭着他对老上司的熟悉程度,李真仍然一眼认出了那是吴禄贞。

头颅不见了,胸前洞穿两个弹孔,胁下、腿部均有刀伤,腹部被拉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李真再也不忍心细看,拉过一张毛毯将尸体盖住了。

一百五十里开外的娘子关,姚维藩正在与从太原赶来的景梅九等人谈论山西方面与吴禄贞商谈的计划:驱使旗兵攻打娘子关,晋兵迎于前,吴军乘其后,旗兵腹背受敌,可以一举而歼之。正谈得兴浓,突然电话铃大作,通信兵拿起话筒,顷刻报告:石家庄来电,称火车站上有枪声,旗军兵变!

这还不在大家意料之外,或许吴禄贞提前发动了?继续等消息。没多久,电话铃又响起了:紧急!吴统制被刺!吴统制被刺!旗兵已向保定方向退却!

景梅九望了望墙上的挂钟,是半夜一点多钟。不知不觉,已经是辛亥年九月十七(11月7日)的凌晨了。

这太像一出戏剧了……就在三天前,九月十四日,那位个头矮小、性格豪迈的湖北将军,还站在这间会议室,对着阎锡山、姚维藩,对着一班山西革命首领大声发表演说:

“你们可能已经看到了今天的廷寄,清廷授我为山西巡抚,要我攻打娘子关,这分明是破坏我革命联盟……二十镇统制张绍曾率全部驻京奉线滦州,我军驻京汉线石家庄,两军若夹攻京畿,推翻清室,指顾间事耳……可惜张敬舆(绍曾字)勇气不足,就在你们太原光复的那天,上书清廷兵谏立宪,这是大错!……我极愿与晋军携手,共同推翻清室!”

也许是看到了阎锡山脸上的怀疑态度,吴禄贞豪爽地笑了:“我是老革命党,你可能不知道……你山西军队情形与革命发动情形,我一概尽知。你不要怀疑我真的想当山西巡抚,你太小瞧我了!我是当年同唐才常起义的失败者,我曾加入兴中会,我曾在安徽组织自立军……你们可以放胆与我合作,我不会骗你!”

吴禄贞说服了所有人。于是会后成立了燕晋联军,以吴禄贞为联军大都督兼总司令,阎锡山为副都督兼副总司令,同样的副手位置留给了未曾与会的滦州张绍曾。吴禄贞补充说:我已去电张敬舆,让他取消立宪主张,那是与虎谋皮,不若定期会师,直捣北京,推翻满清,建立民国。张已回电同意。清廷已经不成问题,但老袁不除,我党将与之有十年战争!现在老袁还在彰德,如果由他出山,北洋新军有了领头人,局面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我们必须赶快!在老袁出来前,会师都门,竟此全功!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人都血脉贲张,高呼“拥护总司令!进攻京师,以竟全功!”

未料想,这昂扬的士气还未消弱,吴禄贞竟已被刺!

景梅九素来胆大,见满室人的懊丧表情,仍然鼓励他们说:“吴统制是在石家庄等我们晋军去会合时遇刺的,现在我们仍然应该去看一看,说不定可以说服他的部属为他报仇,共同反清!”

大家觉得有理,于是收拾心情,几个人也不带兵,立即赶往石家庄。

一百多里地,火车很快就到了。这还只是清晨。山西来人看见六镇兵散落在车站周围,神情沮丧,不少士兵还将象征反正的白布缠在臂上。

他们走进站长办公室,吴禄贞的无头尸首已经被用军毯包裹,放在椅子上。办公桌上还摆着一份电文稿,是昨夜吴禄贞吩咐拍给张绍曾的,上写“愿率燕赵八千子弟以从”。

吴禄贞的亲密部下,如那个还在痛哭流涕的参谋官何叙甫,愿意带领一部分队伍,加入晋军。还有直隶人李真,一直追随吴禄贞,凌晨他在粮台听到枪声,只身擎枪来援,却被伏兵击伤了后脚跟。他计划等伤好后,就在直隶动员一支力量为吴大人报仇。

但更多的第六镇士兵望着他们的标统吴鸿昌,等他的决定。景梅九等与吴谈了谈,发现他靠不住——事实上,吴禄贞正是因为统领第六镇未久,控制不住,才希望能够与晋军在石家庄会合,联袂北上。现在他死了,景梅九等人除了抓紧把他日前扣留下的整车清军军火运回娘子关,大概也无法做更多了。

后来传说,正是吴禄贞扣压了这批运往武昌的军火,并声言冯国璋部队在武汉烧杀劫掠,惨无人道,他身为湖北人要追究其责任,才让清廷意识到吴禄贞太危险了,这才派出了杀手。而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因为主持刺杀的周符麟是段祺瑞的老部下,因此刺吴是袁世凯的授意。但此时袁世凯尚未出山,手是否能伸得那么长,是一个疑问。

直接出面的杀手叫马蕙田,曾经是吴禄贞的卫队长,时任骑兵第三营管带。吴禄贞很信任他,当晚受《;枫;》邀去石家《;;人》庄车站与《;;书》之宴聚议《;学;》事,李真曾劝吴带上手枪,吴禄贞笑着拒绝了,还嘲笑李真何时变得如此懦弱?李真跟景梅九说,吴统制枪法很精,而且武功不错,如果有所准备,不喝醉,不至于如此轻易为人所乘。“大人太相信他们了!”李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吴禄贞时方卅一岁,与张绍曾、蓝天蔚并称“士官三杰”,又因为人豪放,喜结交好汉,亦喜冶游,纳娼为妾,人将其与蔡锷并称为“南蔡北吴”。钱基博后来为他做《吴禄贞传》,忆及听友人说甲辰(1904)与吴禄贞同饮酒座,酣畅之时,吴突然大声喝道:“诸公还记得庚子夏天,安徽有大盗劫大通厘局的事吗?知道那大盗是谁吗?”举座无敢应者,“禄贞右手举酒满杯,左手自指鼻尖曰:‘不敢欺!我也!’扬杯饮,一吸而空”。当时在座的便有良弼。七年后,良弼掌管军谘府,据说马蕙田割了吴禄贞的头颅,便是上京从良弼那里领得了二万两赏银。

吴禄贞丧生在二万两赏银之下,而他的第六镇统制,也是二万两买来的。当时吴禄贞从延吉边防督办任上调回北京,补授副都统。好友李书城劝他:副都统与抚台职位相当,但无实权,最好你设法谋取湖南或山西的巡抚,一旦有机会,可以自己起事,比指望别人更有把握。吴禄贞答:外放抚台不难,只要有二万两银子贿通庆王即可。于是李书城找倾向革命的富有朋友筹集了二万两银子交给吴禄贞,吴以此为贽敬,拜在庆亲王门下。不久庆亲王告诉吴:各省巡抚都未出缺,只有保定陆军第六镇统制需人,你先去那里,有机会再调一省给你。

吴禄贞很高兴,在他想来,一镇统制手绾兵权,而且保定离北京很近,起事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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