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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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明- 第3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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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忠左右看看,旁边的小桌上果然有钟馗画像。德忠将画像仔细卷好,放在怀中。

    “谢谢……鬼伯。”

    确知是人不是鬼,鬼伯的面目看起来也慈祥了许多。德忠道谢之后,随便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走出小屋,眼前一下亮堂起来。德忠边往回走,边想刚才的自己实在可笑。屋中净是经文佛像,鬼伯若是鬼,又怎能安然坐于室中?许德忠啊许德忠,何时胆子变得这样小,也就是房间暗了些、静了些,怎么就被吓住了。德忠拍拍脑袋,自嘲的撇撇嘴,便径直回到自己住的小房去了。

    天黑透了,周喜才回来。暖帘一掀,携进来一股寒气。周喜一进门便指着门口说:

    “怎么?你也知道了?”

    德忠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这边闹鬼的事呀。”周喜搬了把椅子,坐在火盆边使劲搓着手。“门上的门神是你贴的吧?”

    “哦,是。今天碰见了一个老太监,他给我的。”

    “你说的可是那个鬼伯?”周喜眉毛一挑,问道。

    “正是。”

    “今后还是少和他接触为妙。”周喜认真的说,“这老太监疯疯癫癫的,据说这阴气都是让他给招来的。”

    “你是听谁说的?”德忠有点诧异。

    “李公公那边的太监大哥说的。”周喜暖好了手,坐在床上,两手插在袖管里,“那个马公公真是不地道,把咱们扔在这么一个鬼地方。不过李公公说了,过一阵得了机会,就给咱们调去别处。”

    这个周喜,果然是去李公公处拍马屁去了。“他还说了些什么?”德忠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别的也没什么。不过今天跟着李公公,倒是见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周喜一脸得意。

    德忠对那些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不那么感兴趣,但周喜却很想把今天的收获好好跟德忠炫耀炫耀:“咱们这直殿监,算是十二监中最下等的了,咱们两个新来的,则是最下等中的最下层。要想出人头地,还是要找对机会,调去司礼监,才是晋升之道。”

    “司礼监?”

    “是呀,司礼监统管着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衙门,在十二监中是这个。”周喜一撇嘴,翘起大拇指,“还能帮皇上批阅奏章,管理国家大事,权力大得很,今天见的那几位司礼监公公,别提多威风了。哎……”周喜一脸憧憬的感叹道,“同是做太监,地位可真是天差地别,今后咱们可得往那边使劲,才能过上好日子。”

    “嗯……”德忠含混的答应着,虽然没想跟着周喜一起使劲,但也不想坏了周喜的这份心气。人往高处走,毕竟是好的,只是自己不愿走这条路而已。德忠理所当然的这样想着。这样一身装扮混迹在皇宫里,不过是权宜之计。早晚总要出了宫去,成个家,或是做个小本买卖,回归平常人的生活。虽然德忠没有仔细思量过要如何回归,但似乎除此之外,也并不会有第二条路可走。

    至少现在,德忠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我还差一点见到皇上。”夜深了,两人各自躺在床上,周喜对德忠说。

    “哦?”

    “跟着李公公在养心殿那边拜会司礼监王大人的时候,忽有人通报皇上要来找王大人问话,后又不来了,叫王大人晚膳后过去。若不是这样,或许还能见得皇上的模样。”

    “哎~”一个晚上,德忠都兴趣寥寥,而一提到皇上,却忽然来了兴致,“咱们在这……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皇上。”

    “在宫里当差,一当就是一辈子,还愁见不到皇上。”周喜随口说道,哪知同屋这位却是早晚想溜的人。

    “嗯……”德忠一边胡乱答应着,一边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试着想象皇上的模样。“你说,当今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该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吧。”

    “何以见得?”

    “你可知道,把前朝皇帝糊弄得服服帖帖的魏公公,权力何等之大,党羽何等之多,结果不消半年,就被当今皇上三两下整垮了,若不是聪明人,怎能有这般手段?”

    “啊……嗯。”这件事,岂能不知。德忠一向并不关心政局世事,但独独这件事,德忠却比什么都清楚。

    “跟着李公公,想是很快就能有见到皇上的机会,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罢,咱们兄弟一起来奔这个前程。”

    阳春三月。暖风拂面,柳絮纷飞。

    儿时的德忠,最爱玩这毛茸茸的东西。而如今的德忠,却是对纷飞的柳絮怨气不止——因为他必须一个人将东南库前这团团恼人的玩意打扫干净。

    半个月前,周喜被调离了东南库,跟着李公公做事去了。而一次也没有去拜会过李公公的德忠,自然还是留在了这里。临走时,周喜对德忠说,今后德秀兄若有困难,自己定会相助,样子十分诚恳。到时候若是能帮我顺利离开就最好了。德忠想。

    在宫里的日子已满四个月,想来刘捕头也该折腾的差不多了。这一阵子,德忠经常在琢磨出宫的方法。最好用的自然是假借奔丧,然后一去不回,但自小父母双亡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身在直殿监,每天在这东南库扫地,也没有什么公事能够顺便出宫,着实让人头疼。

    “小哥有心事?”

    “嗯……嗯?”德忠正看着墙上的经文发愣,听到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鬼伯举着三炷香,眯着眼看了会,吹了吹,仔细的插在地藏菩萨前的香炉中,又佝偻着腰,恭敬的拜了拜。

 第四百九十七章 鬼伯

    “看小哥的样子,似是有心事。”

    以前周喜常常要去李公公处,闲来无聊,德忠便会来鬼伯处坐坐。现在周喜调走了,就来的更频繁了。鬼伯招来阴气之说德忠本就不信,且不说这房中的经文佛像,就说鬼伯其人,接触久了,德忠觉得不过是一个普通而和蔼的老人而已。

    “哎……没什么,与您说了,您也无法帮我。”德忠闷闷的摆弄着桌上的小葫芦摆件,“不然,您再给我讲讲皇上的故事吧。”

    “想听什么时候的事呢?”

    “什么时候都好。”

    “嗯……”鬼伯慢慢的走到窗旁的小柜边,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撮草药,细心的装进捣药罐里,捻捻手指上的粉末,然后拿着药罐,走到那把低矮的藤椅边坐下。

    “那就来讲讲继位那时的事吧。”

    “天启年间,政事大多由魏忠贤把持,末年更是如此。那时,皇上还是信王,为了免遭猜忌,一直是韬光养晦,经常称病不上朝。熹宗病危之时,将信王招至病床前道:‘来,吾弟当为尧舜’。信王十分惶恐,沉默半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奏道:‘臣死罪!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这是恐被魏氏加害,又恐是魏氏之计,故而委婉推辞。”

    “哎……然后呢?”德忠听得十分入神。

    “正在信王推辞之时,张皇后从屏风后走出,对信王说:‘皇叔义不容辞,且事情紧急,再推辞,恐怕发生变故。’神情恳切,信王这才拜受遗命。”

    “从受命那天起,信王日日小心,如履薄冰。进宫时,心中念着张皇后告诫的‘勿食宫中食’,袖中便藏着自家的干粮前往;即位前夜,信王一夜未眠,留下守卫的佩剑在身边,又宴请守卫同来屋中过夜,以防不测。老天保佑,最终皇上还是平安即位,除去了魏忠贤这个祸患。”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德忠不禁感叹道,而后又莞尔一笑,“鬼伯知道的真多。”

    “呵呵。”鬼伯沙哑的笑笑,低头用药杵捻着罐里的草药。“小哥似乎对皇上的事尤其感兴趣。”

    “嗯……算是吧。”每次来鬼伯这,或多或少都要提起皇上这两个字,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了。

    “小哥……莫不是想去皇上身边做事?”

    “哎?”德忠一愣。

    “伴君如伴虎。皇上身边的事,可不太好做。”鬼伯嘴上说着,并不抬头。

    德忠趴在桌上,看着手里圆润的小葫芦,若有所思。“去皇上身边,我倒没想过。我只是想……多知道知道皇上的故事。”

    “是吗。”

    “您说,当今皇上是个好皇帝么?”

    “嗯……大概算是个明君。”

    “哦……”德忠眼中满是憧憬,“果然是个好皇帝。”

    鬼伯依旧低着头,手却停了下来。

    “当今皇上算是个明君,只可惜生不逢时。”

    “哎?此话怎讲?”德忠坐正,看向鬼伯。

    捣药声再次响起。德忠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鬼伯的回答。

    最近,周喜的日子可谓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刚跟着直殿监佥书李公公不过三月有余,上边调令一下,转眼间变成了司礼监监官李公公手下的人。不知是周喜眼光毒,还是运气好,这李公公的确手腕独到,城府颇深,非一般人等可比,否则怎能轻易进了这太监们削尖脑袋要进的二十四衙门之首。这两天,周喜也像做梦一样,好事来的太突然,自己都有点适应不了。不过到底是生得机灵,日子没过多久,便和秉笔太监王承恩王公公手下的一个大哥熟捻起来。

    “唉……”中午时分,二人坐在一起吃饭,这厢忽然叹起气来。

    “冯哥有何烦恼?”周喜问道。

    “唉,不瞒你说,家乡闹饥荒,已然活不下去了。家中大哥却又跟了乡里民兵造反,这反朝廷的事如何干得?今后怕是没有好结果的。想想就愁,好饭好菜吃在嘴里都无味啊……”冯太监皱着眉,将碗筷放下。

    “冯哥莫愁,事情如此,也怪不得哥哥,只怪这世道不太平。冯哥放宽心,且好生把饭吃了要紧。”周喜在一边宽慰道。

    “不太平……真是不太平。”冯太监听了周喜的话,虽是一脸愁云惨雾不散,但好歹又将碗筷拿了起来,“你说这世道,这边饥荒又造反,那厢金虏鞑子怕是也要闹起来了。”

    “嗯……冯哥说得有理。”周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那依冯哥之见,金军会打过来?”

    “那我就猜不出了。这些我这也是听王公公说的。”冯太监淳朴的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有吴三桂守着辽东,防线坚固,估计也就是在辽东的地界打打,不会打到京城来的。”

    “嗯……哎,不过这打仗在哪都是劳民伤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没了战乱,天下太平。”周喜感叹道。

    “唉,真是。”冯太监撇着嘴摇摇头,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中。

    这些变故,远在东南库扫地的德忠是不知道的。他最烦恼的,依然还是自己那件大事。

    半夜里,德忠坐在墙边,揉着摔疼的胳膊,郁闷的看着这高高的红墙。当时也是被逼的急了,实在没考虑太多。寻思着进来之后慢慢再想出去的办法,谁成想这皇宫进得来,出去却不易,几个月过去了,还是困在这里束手无策。德忠站起来,捡起绳子卷成一团收好,顺便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瓦。既是出不去,今晚只得悻悻的回去了。

    爬墙不成功,只能找机会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出去了。这几日,德忠心思兜兜转转,转到了马公公那里——或许能从他那得个什么差事,直接走出这宫门去?不试试总是不知道的,于是就在某天下午太阳偏西之时,德忠偷偷来到报到那天去过的灰墙小院,蹑手蹑脚的蹭到院墙外窗根底下,竖起耳朵探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里面有人说话,德忠仔细听去……没错,那拿声拿气的,定是马公公的声音。

    “要说这李全,真是好手段,竟是比杂家先一步混进了司礼监。”马公公的话听起来酸溜溜的,“今后要办点什么事,倒是要求上他了不成。”

    “李哥是自己人,是公公一手提拔的,让他办事还用求,公公一发话,他哪有不从的道理?”这声音听着陌生,想来应该是顶了李公公的空位,接着来拍马屁的。

    “哎~”马公公好像不以为然,“咱这做了太监的,早就不怕断子绝孙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没什么事做不得。坐什么位置说什么话,能念着旧情,不挑着你背地里使坏就不错了。”

    “马公公多心了,李哥不是那人。”

    “嗨,你小子身板还没长开呢,你能看出他是什么人?”

    “呃……”

    “你可知司礼监的王承恩?”

    “王公公,那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哼,红人?呸!当年我们一起当差的时候,他这个马哥前马哥后的叫,唯恐有个什么好事没叫上他。现在权力大了,人牛了,看杂家不顺眼了,一个劲往杂家头上扣屎盆子,什么糟泔的破事都往这推!那些杀鸡踹狗的小事就不提了,就说杂家,什么时候收过周侍郎的钱!他这样诬告,是嫌杂家活得长是怎么地!”

    里面那个小拍马屁的连忙好言宽慰马公公。窗外的德忠嘴一撇,吐吐舌头。火气够大的,看来今天不是偷听的好日子。于是环顾四周无人,便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灰墙小院。

    从那以后,德忠隔三差五的,总是悄悄的溜到马公公处,听听动静,探探消息,但每次都没什么收获。眼见着夏天过了,秋天尽了,在宫里呆了已快一年了,每天还是只能在红成一片的宫墙前望洋兴叹。但一筹莫展的德忠不会想到,其实那场袁督师造成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变故,让他出宫的机会,就快来了。

    天刚蒙蒙亮,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不小心,被突起的青砖绊了一跤,一头栽在地上。在一边扫地的德忠连忙扔下扫帚去扶,可还没等德忠走到他身边,小太监便迅速的爬起来,看也没看德忠一眼,又忙不迭的朝前方跑去。擦肩而过时,德忠发觉,小太监眼中似有几分惧色。

    德忠捡起扫帚,望了望小太监的背影。许是看错了吧。德忠瘪瘪嘴,继续扫地。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又有两个宫女朝这边走来,脚步匆匆,差点踢翻了簸箕里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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