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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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明- 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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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瞥了眼德忠的背影,高个太监拿过银子,掂了掂,乐了:“这小子还挺大方。不过这身不验没事吧?”

    “那玩意你还没看够是怎么着?”矮个太监不屑的切了一声,“你看他那娘娘腔,说他有那玩意我都不信。”

    说罢,两个太监乐呵呵的拿着银子,转身走了。

    大通铺上,周喜发出轻轻的鼾声,似乎已经睡熟了。德忠躺在他边上,瞪着两只眼,却怎么也不能入睡。闹得在京城混不下去才换来的五锭银子,这就用去了一锭。回头想想,实在有些心疼。德忠翻了个身,看着透着微弱月光的窗户纸。不过这一关都过了,前方想是没什么障碍了,虽说花了一锭银子,不过在这好吃好喝的呆上几个月,等到外头风声小了,再揣着剩下的四锭找个机会出去,这事也算是足够圆满。德忠越想越乐观,越发觉得来到这里,真的是走投无路之时的天赐妙径。当年家变之时,若不是偶遇昔时门客帮忙藏匿,怕是早已被抓走发配了;如今惹上京城捕头,进退无门,又恰巧碰上这等良机。应是上天垂怜,才得次次如此逢凶化吉,说起来,我还真是个好命的人。

    第二天一早,德忠心情很好。早早起床,换上青灰色的团领素衫,戴上乌纱帽,理好两鬓细软带,跟周喜闲聊几句,又等了半晌,才见有人来叫。

    “张一山,周喜,跟我走。”

    出了小院门,拐了个弯,眼前一下豁然开朗。闯入眼帘的景象是如此震撼,令德忠顷刻间几乎忘了呼吸。高大的宫殿错落有致,雄伟好似山峦叠嶂,殿前的广场宽广壮阔,恢弘宛若大海无垠。汉白玉栏杆如海浪层层,托起无数尊栩栩如生的龙凤连绵不绝,砖红的高墙撑展开大片艳黄的琉璃瓦,如晨光下的海面闪着黄金般明媚灿烂的光泽。廊顶上,满眼皆是绚丽细腻的工笔彩画,远远近近,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大道边,列着形态各异的鎏金神兽,尊尊面目高贵威严,齐齐注视着这派极致奢华的藏龙之所。这一路,周喜的嘴巴就没合拢过。德忠见过的世面虽比周喜多些,但如此接近,还是无法不被这摄人心魄的皇家气派所折服。

    经过几处殿宇,穿过几条小径,领路太监带着德忠两人来到一座灰墙灰瓦的院落中。推开正房的房门,只见两个太监正坐在上座中喝茶说话。

    “这位是直殿监掌印马公公。这位是佥书李公公。”领路太监谦恭的介绍道。

    德忠微低着头,偷偷的打量着这两位公公。被称作马公公的太监约莫四十几岁,身着黛青色锦缎团领衫,胸背上绣有牙色葵花图案,体态微胖,面皮黑黄,一脸冷淡,但看这不俗的衣装,直殿监掌印想该是个高职。那个李公公衣着上则稍逊一筹,但气质内敛,眼神深邃,不知是何人物。

    “你退下吧。”马公公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领路太监挥挥手说。领路太监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小人周喜。”“小人许……张一山。”

    “嗯。”马公公在二人身上扫了几眼,嘴巴一咂,隐隐露出一颗金牙,“从今往后,你们就归杂家管了。新来的要勤快懂事,若是好吃懒做,杂家可是奖惩分明的。行了,李全,带他们干活去吧。”

    旁边李公公忙问:“公公想把他们安排在哪?”

    马公公也不抬头,拿起茶盏,半扣着杯盖,呷了一口。

    “东南库。”

    离开灰墙院落,直直走了一会,就到了东南库。高高的宫墙下零散有几排小房,冷风卷着几片枯叶,景象十分萧条。

    “你们两个今后就负责东南库这边,从北边那第一间房开始,直到南边最后一间,约莫百丈远这一段……”李公公边说,边伸手比划着。

    德忠和周喜听得一头雾水。“敢问公公,我们负责这里的什么?”周喜小心的问道。

    李公公一愣,随即收回手臂,两手相扣,表情无奈。“清洁扫除啊!你们两个,已然来了,不知道直殿监是干嘛的?”

    “……”

    “哎……记好,咱们直殿监专掌宫中清洁扫除之事。扫帚抹布等物存放在那边小房中,一会你们自去取来,好生干活,不要偷懒,不时会有人前来审验……”说到这里,李公公好似想到什么,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睛一眯,眉头微皱,“不过这东南库倒也不会常有人来……你们白天扫除完毕,晚上就寝时要闭好门窗,不要随意出门走动。”

    又吩咐了几句,李公公便走了。德忠二人行了礼,向李公公所指的小房走去。

    “进宫到现在,就这李公公待人还算和善。”周喜望了一眼李公公离开的方向,对德忠说。德忠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在意李公公刚才的嘱咐。这话里话外的,听似应有玄机,但德忠回想了几遍,也没能从中琢磨出什么来。于是索性便抛在脑后,两人从小房中拿了扫帚,向北边第一间房走去。

    当下正值隆冬。东南库附近甚少草木,四周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宫墙,墙角下堆着未化的积雪,令人更觉阴冷刺骨。两个人扫几下地,便停下来哈气暖手,时不时还要背过身来抵御不期而来、穿堂而过的寒风。

    “不知其他各监都做些什么,咱们分到这一监真是不太走运。”周喜皱皱眉,一边搓着手一边对德忠说道,“看张兄皮肤白细,想来是做不惯这活吧。”

    “还好还好。”五年过去了,这些苦还是吃得的。再说也就躲一阵子而已,忍忍就过去了。德忠想。

    “张兄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呃……”怎么又说到了这个话题。德忠看向周喜,只见他支着扫帚,眨巴着眼睛,等着自己回答。德忠心里埋怨了一句,想想说道:“我自小也是父母双亡,无路可走才进宫来。进了宫来还算有个着落,外面更是无栖身之地。”其实也没一句谎话,只不过关键之事不能与他知晓罢了。

    “同是苦命人啊。”周喜感叹。“其实现在进宫来的,大多是想走个捷径,奔个前程。不知道张兄是怎样……嘿嘿,不瞒你说,小弟是有那么一点想法……”

    “哦?”德忠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不太起眼的少年,虽觉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来,又合情合理——毕竟,人家是花了银子进来的,约莫也该是有些名目才对。

    周喜嘿嘿笑道:“说这话不怕张兄笑话,不过也只是稍微想想而已。我也不指望能像魏公公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想能过上好衣好饭的生活,就知足了。这样的身子,读书也读不来前程。不想再过缺衣少食的日子,这少不更事时留下的残缺反而为我指了条明路。”

    人不大,心还不小。周喜一番话,让德忠颇有几分刮目相看:“没想到,周兄还有这想法。”

    “怎么,张兄没想过?”反倒是周喜更加意外,“那为什么花钱也要进来呢?”

    “呃……”没想过是真没想过,包括在这样的情境下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也完全没有准备。其实想来,这明明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我只是觉得进了宫,也算有个立足之地,不用再寄人篱下,四处漂泊。”虽然缺少先见之明,还好脑筋算是快的,“我也是从小净了身,连为什么都记不太清了。这身子,在哪做活计,总是低人一等,索性来做宦官,身边都是同命之人,就算苦点,至少不再被人歧视……”

    德忠越说越像真的,就差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旁边的周喜听得也是叹气点头,心中似有触动。看起来,好像一对同命兄弟互诉衷肠,但在德忠心里,却又别是一番滋味。

 第四百九十六章 皇宫小太监(下)

    德忠越说越像真的,就差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旁边的周喜听得也是叹气点头,心中似有触动。看起来,好像一对同命兄弟互诉衷肠,但在德忠心里,却别是一番滋味。

    并非是兄弟有意欺你,到底不是同路之人。周兄,莫要见怪。

    当晚,二人在东南库边的一间厢房住下。按李公公嘱咐的,德忠仔细的将门窗关好,又将炭火生旺,暖帘放正,准备就寝。

    “怎么,张兄不脱衣服就睡?”周喜将罩衣棉袄脱下,搭在椅背上。

    “这天寒地冻的,恨不能再多套几件衣服才能睡得暖和。”德忠答道。

    “原来张兄这样怕冷。”周喜嘿嘿一笑,掀起被子哧溜一下钻进被窝。

    德忠将灯熄了,也上床躺下。

    “张兄……”

    “叫我德秀吧,总叫张兄的怪见外的。”

    “好,德秀……德秀兄,你也叫我周喜吧。”

    “好。”

    也许是白天抵御寒风太耗费体力,之后周喜说了什么,德忠迷迷糊糊的全未听清,眨眼工夫便进入了梦乡。

    再睁眼,已是清晨。周喜仍睡着未醒。德忠爬起来,看看门窗,都紧关着,暖帘也平平整整的,保持着昨夜睡前的样子丝毫未动。德忠看着门口,疑惑的歪歪头。李公公所说的夜晚闭好门窗,或许也没什么深意吧。德忠想。

    正午刚过,今日的活就做完了。两人收拾扫帚时,阳光正暖暖的照着地上的青砖,无风无云,天气正好。两人走出放工具的小房时,周喜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

    “时候还早,我去李公公处转转,德秀兄可跟我一起去?”周喜拍拍身上的灰尘,向德忠问道。

    “去李公公处何事?”

    “嗯……无事。嘿嘿。”周喜狡黠的笑笑,“只是这东南库太过冷清,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想起周喜昨天的话,德忠大概明白了所谓走动是何含义。“今天身上有些不适,周喜兄先去探探路,我改日再去拜访李公公。”过一阵就要偷偷离开的,现在还是不要惹人耳目的好。

    周喜见此,也不勉强:“也好。那德秀兄且好生歇息,我去去便回。”

    许久没能这么悠闲了。不用担心生计,不用躲躲藏藏,什么也不用想。德忠坐在太阳下悠悠然晒了半个下午,觉得困了,便回屋小睡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德忠满足的伸伸懒腰,环顾屋中,周喜还未回来。于是便整好衣装,又出门溜达去了。

    这边的几排小房,大多都上着锁。德忠一个个趴着门缝看去,有的小房里堆着些香烛、布匹之类的东西,有些则空空如也,布满灰尘。一直看到南边的后几间,不外如是。德忠觉得无趣,正要返回,忽然不知从何处有声音传来。附近有谁在?德忠走了两步,细细听去,这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唱歌。歌声苍老而低沉,应是离此不远,却又好似从地底深处渗透出来一般遥不可及。德忠心里有些发寒,但却忍不住好奇,仗着天光日明,于是便壮起胆子,顺着声音的来源寻了过去。

    靠近两排小房之间的空隙,歌声渐渐清晰起来。德忠探头去看,空隙中果然藏着一扇小门,虚掩着没有上锁,歌声应是由此传出。德忠停下脚步,仔细听去,这歌好像是这样唱的:

    ……

    繁华正好,却是夕阳晚照。

    待暮色沉沉尽了,月冷风清瑟,高处更萧萧。

    ……

    夕阳晚照……真是巧,这歌词中竟然暗含我的名字?德忠兴趣渐浓,于是走近小门,抬起手,顿了一顿,犹犹豫豫敲了两下。

    歌声戛然而止,从门里传来一句沙哑的问话。

    “谁呀。”

    “在下……张一山,贸然打扰,还请见谅。”

    “请进吧。”

    德忠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开小门,跨了一步,走进屋来。

    一进屋,一阵说不出的味道轻飘过鼻尖,似是香火味儿,又似是药香。屋中光线很暗,德忠定睛看去,两边墙上,各挂着一幅经文,小小的六棱窗户旁,立着一个橡木色的十六格抽屉柜。房间最深处,供奉着一尊佛像,看起来好像是地藏菩萨。一位老者坐在角落低矮的藤椅上,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这位小哥,来此所为何事?”老者慢悠悠的开口问道。

    德忠做了个揖,回答道:“在下只是被歌声吸引了来,别无他事。不知这歌是否是前辈所唱?”

    “随口吟唱,未曾想引得有客来访。坐吧。”

    德忠闻言,便走去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发出吱扭的声音,在这个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我是听歌词中暗含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心生兴趣,才贸然来访。请问前辈怎么称呼?”

    德忠坐的地方离老者不远不近,看得清那厢灰白的头发、零散的皱纹,却看不清他的眼睛。听了德忠的问话,老者似乎在笑,又似乎没笑,片刻的停顿让房间中的寂静多了几分诡异。

    “他们,都叫我鬼伯。”

    德忠腾地一下靠紧椅背,心脏通通通跳到嗓子眼,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真正是好奇害死猫,谁成想大白天的也能遇上鬼。怎么办,许德忠?要逃,可是腿脚却吓得绵软无力,不听使唤,只好紧贴着椅背,好像离对面那人远上一分,便能多上一分的安全一样。

    “你莫怕。呵呵。”这次,老者是真的笑了一下,“我不过是个老太监。叫鬼伯,只是因我守这东南库而已。”

    “……”德忠惊魂未定,不知如何应答。

    “东南库是这紫禁城中的鬼门。”

    “哎?”德忠才稍放松了一点,立刻又紧张起来。

    “这里是宫中至阴之地,常有不祥之事发生。看小哥像是新进宫,未曾听说过此事罢。”

    “是……是未曾听说。”怪不得李公公嘱咐夜晚闭好门窗,不要出门,原是这样的缘由。

    “呵呵。小哥是为何来此附近?”鬼伯又笑了笑,嘴边的皱纹深嵌进脸颊。

    “在……在下被分派到这里每日打扫,就住在那边的厢房。”

    “既如此,小哥可将身边的两幅钟馗像带回去,好生贴在门上,可保无事。”

    德忠左右看看,旁边的小桌上果然有钟馗画像。德忠将画像仔细卷好,放在怀中。

    “谢谢……鬼伯。”

    确知是人不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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