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话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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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话太宗-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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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行政运行机制面目一新,这套官制还有一个隐藏的政治意义——军队公有化。以前太尉是可以和丞相分庭抗礼的重臣,现在兵权归于兵部,兵部尚书只是一个部门领导而非国家领导。军队的具体指挥仍依靠职业军人,但军队的人事、编制、后勤、装备等的大权则掌握在了兵部的文官手中,极大地加强了军队公有化。一支完全公有的正规军,比领主将军们拼凑在一起的私兵要强大、规范得多。

第二是地方官制问题。秦分为郡县两级,管理力度不够,汉朝增设州一级,但州一级的权力又太大,这个矛盾隋文帝如何去解决?

隋文帝首先尝试缩小州的范围。汉朝一州可辖上百个县,相当于周代一个诸侯国,隋朝一州只辖十余个县,便难以自立。但这样中央直管的州就太多了,于是设行台尚书省,管辖一大片地区。行省和中央的尚书省结构基本相同,长官为行台尚书令。这些行省都是中央暂时派驻在地方的执行机构,比一般的州郡更容易撤并,强调了中央对地方的直接管理。为巩固宗室势力,第一批行台尚书令都是隋文帝自己的儿子。其中在并州(今山西太原)设河北道行台,晋王杨广为尚书令;在成都设西南道行台,蜀王杨秀为尚书令;在洛阳设河南道行台,秦王杨俊为尚书令。

开皇二年(582),宗室大将杨尚希出任河南道行台尚书省兵部尚书。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工作,杨尚希认为天下州郡过多,“民少官多,十羊九牧”,建议撤并州郡。隋文帝采纳意见,取消了郡一级,撤并了许多州,形成中央—行省—州—县的区划方式。但事实上,现在的州就相当于以前的郡,现在的行省又相当于以前的州。这一次地方行政改革其实没有太大实质性改变,唯一的效果就是相对降低了一级地方政府的独立权限。因为隋朝确实太短,所以未能在此问题上做出太大突破,唐宋两朝并未继承行省制度,元朝却重拾这个并不太成功的尝试,清朝至今又使用省,很容易给人一种传承千年的错觉,事实上隋文帝的地方官制变革算不上很成功。

第三是门阀世族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更本质,隋和秦很相似,又一次走到了人类社会文明形态飞跃的节点。六百年前那个用青铜铸就,如铁山般刚强的大秦帝国没能承受住社会大变革的巨大冲击,二世而亡,那么隋文帝呢?

应该说隋朝北方已经形成比较成功的公民社会,而隋朝建立的政治基础却是关陇门阀。杨忠本人算是关陇门阀的一员,但他并非西魏首批八柱国,只能算独孤信势力的一个分支,远远不够格当关陇门阀的总代表。只不过后来杨坚当了国丈,协调好了鲜卑贵族和汉族关陇门阀的关系,才得到共同认可,由他带领关陇门阀推翻了鲜卑贵族。但现在他们拥立的隋朝反而要来削减他们的世袭特权?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隋文帝一大著名历史功绩便是开创了科举制。其实关于第一次科举到底发生在隋文帝还是炀帝朝这个细节,史学界还有争论,但隋朝的基本国策是大力打造平民社会,抑制贵族特权则基本没有争议。科举制的原型是九品中正制,但九品中正制尚未形成平民入仕的良好机制,反而成为门阀打造家族势力的工具,历经多年曲折发展,至隋终于发展成比较成熟的科举制。

开皇三年(583),隋文帝下诏民间推举人才,称为举人。隋文帝刻意强调举人来自民间,不分门第,选拔标准是要有真才实干。举人是国家察举人才的盛事,人人都要尽忠负责,当选的直接授官。隋文帝规定每州每年“贡举”三人,入京再考试,根据成绩录用为官。后来隋文帝将“贡举”分为十科:“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这在精熟于应试教育的现代学子看来,似乎不那么规范。尤其那个“膂力骄壮”,怎么看都不像正规国家考试,后来隋炀帝设“明经”“进士”等科,进一步规范了这项国家考试,而“贡举”和“分科取士”便合称科举。

科举制开辟了一条平民入仕的道路,按隋文帝的设想,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平民源源不断地进入官僚队伍,逐步排挤门阀贵族,形成一个完全平民构成的职业文官政府。这种想法当然很好,但能实现吗?至少当时还不行。因为读书的成本很高,平民连买书都困难,脱产读书的机会成本更消耗不起,所以读书基本上还是贵族的专利,当权贵族更不会允许大量平民来抢位置。隋唐的科举基本上还是贵族内部的选拔竞赛,但至少明确了一种以才干而不以门第选士的公平竞争机制,终会发展成更公平的社会体制。

隋文帝大刀阔斧改革官制和人才选拔机制,尽管问题还很多,但在当时已经取得不错效果,国运日隆,现在就该去完成下一个目标——中华帝国的再次统一。

再造华夏的不世奇雄

从汉末算起,中国人民已经在浴血乱世中浸泡了近四百年,人们多么渴望有一个国家能重新统一华夏神州。

江南六朝一般不能指望,南方多丘陵,气候潮热,交通不便,人口稀疏,而且缺少马匹和铁矿,史上少有从南方统一北方的例子。而北方的鲜卑王朝摇摆于汉化和胡化之间,最终还是要胡化,实施民族差别管理,大家也不太愿意接受。这时隋朝出现了——一个北方的汉族王朝,大家再没理由拒绝了。

当时南方还有两个国家:陈朝和西梁。西梁是当初南梁被陈霸先篡位后,萧氏皇族建立的一个小国,后依次为西魏、北周和隋的附庸,首都在江陵(今湖北江陵)。北朝一直将这个小国作为与南朝的战略缓冲,让它保持独立政权。现在隋文帝要统一天下,就不再需要这种国中国了。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隋廷直接宣梁后主萧琮入朝,封为莒国公,当做闲人养起来,原梁国地区改制为州县。

而陈朝的实力就要强得多,须调大兵讨伐。隋文帝即位初,隋陈双方就沿江淮布防,形成战略对峙。首先进攻的竟然是陈。开皇元年(581)九月,陈朝右卫将军萧摩诃出兵淮南,将军周罗睺攻取战略要地胡墅(今江苏六合)。隋以尚书左仆射高颎节度诸军,上柱国长孙览、元景山为行军元帅南征。隋军水陆两路皆占优势,陈宣帝又在这个关键时刻驾崩,陈朝连忙归还攻占的土地,低声求和。隋文帝以“不伐丧”为由允和。有些人认为隋文帝很无聊,其实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隋文帝早已决心一统,重建正规的中华帝国,所以要遵守中国社会的传统道德观念,给天下人做表率。当然,另一方面是时机还不够成熟,北方的突厥还不稳定。

接下来几年,隋军每到江南农忙时就大举集结,做出南征姿态。陈朝人口少,只好让精壮男丁荒废农时应征入伍,这时隋军又不来了。几年下来,陈朝经济大受影响。隋廷则在襄州(即襄阳,今湖北襄樊市襄城区)设山南行省,秦王杨俊任尚书令;在寿春(今安徽寿县)设淮南行省,晋王杨广任尚书令;蜀王杨秀继续任西南道行台尚书令,对江南形成战略合围。

开皇八年(588),隋文帝下诏南征。诏书表达了隋王朝统一祖国的决心与信心,并痛斥陈后主陈叔宝荒淫无道,抄送了三十万份发到江南各地,一时人情震恐。

隋军以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郡公杨素并为行军元帅,名义上以晋王为总指挥,实际上尚书左仆射高颎任晋王元帅长史,行台右仆射王韶任司马,为实际总指挥。隋军分八路进击,杨广出六合(今江苏六合),主攻陈都建康(今南京);杨俊出襄阳,攻湖广;杨素率水军自巴峡出永安(今重庆奉节),顺江而下;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今湖北黄冈蕲春县);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今安徽庐江),攻长江要塞采石矶;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今江苏苏州),攻建康门户京口(今江苏镇江)、瓜洲(今江苏扬州市邗江区,与京口隔江相望,即王安石诗中“京口瓜洲一水间”);韩擒虎、贺若弼两路军都是杨广攻建康的辅助;青州总管燕荣率海军出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泛东海进击。隋军共出动总管九十人,兵五十一万八千人,西起巴蜀,东至沧海,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

这么大排场陈朝君臣是不是应该吓得尿裤子?恰恰相反,陈后主和他最宠信的都官尚书孔范淡定得让人淡疼。这位孔范是位文艺青年,所以和陈后主性情相投,尤其喜好军事文艺。陈朝边将向朝廷告急并上报应急方案。陈后主却淡定地说:“王气在此,北齐来了三次,北周来了两次,无不摧败,他来又有何用?”孔范说:“长江天堑,自古隔断南北,今日敌人还想飞渡?都是这些边将想领功,夸大其词。哎!我常嫌自己官小,又没有立功的机会。敌人真要渡了江,我定能混个太尉当!”

孔范是标准的军事文艺青年,并不真懂军事,他和很多人一样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认为长江是隔断南北的战略屏障。殊不知自古隔断南北的并非长江而是1000毫米等降雨量线,相当于秦岭—淮河一线。此线在长江以北一点,线南气候潮热,北方来的人马都很难适应,而密布的水网也不允许军队快速机动,所以北方很难突破;而南方缺少马匹和铁矿,地形又不便于大规模集结,贸然进入辽阔的中原基本上也是送死,所以前机械化时代就成为了南北分界的战略均衡线。而长江,不但不是天堑,反而有利于大规模运输,难以防守,只是因为和秦岭—淮河一线很接近,所以常被误认为是一条战略均衡线。所谓守江必守淮,淮河才是守住江南的前线,长江只能作为守淮的靠山,本身并不可守。而陈朝无视专业武将的建议,很文艺地守住了长江,未战先败。

果然,隋军推进过淮南,一些来自高寒地带的军马就热死了。孔范听说,惋惜道:“这是我的马,怎么死了呀?”陈后主也被他这种高度乐观的革命精神所感染,哈哈大笑。

隋军开动后,杨素率先大胜,控制了长江上游,各路军进展都很顺利,但重点还在于主攻建康的杨广、韩擒虎和贺若弼三路。杨广率隋军主力进驻六合,牵制住陈军主力,韩擒虎、贺若弼两军则各显神通。隋军常年在边境恫吓陈军,本意是荒废陈朝的农时,但还有个附加作用就是麻痹陈军,让他们失去敏感。于是贺若弼买了许多江南民船,陈军不知道,一直以为隋军没船。趁陈军麻痹,贺若弼用买来的民船突然渡江,快速攻克京口。而韩擒虎更是率五百精兵,夜袭采石矶,攻占了建康上游最重要的战略渡口。这时陈后主终于知道事态严重,下诏亲征。都被围起来了,请问还要征往何处?骠骑将军萧摩诃两次请求趁贺若弼的前锋立足未稳将其打退,陈后主都没有批准。结果杨广、韩擒虎、贺若弼三路会师建康,陈后主吓得日夜哭泣,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孤城内陈后主召开军事会议,左卫将军任忠提议:“进攻的客军贵在神速,防守的主军贵在持重。建康的积蓄足够支持许久,现在应该避敌锋芒,切断各路隋军的联系,时间一长,不战自退。”这确实是很科学的建议,但陈后主觉得这种仗打一天都够他受得了,还拖那么久怎么受得了?而热血尚武的文艺青年孔范更不可能接受这种孱弱退守的战略。陈后主说:“不如让萧郎(摩诃)一击制胜。”孔范说:“请决一死战,当为官家燕然勒石!”

“燕然勒石”是一个不错的典故,东汉车骑将军窦宪曾穷追匈奴,出塞三千里,兵至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令中护军班固铭石以纪。从此,“燕然勒石”便成为中华武将豪迈情怀的一个代称。文艺青年孔范连黄河都没见过,现在更身陷重围,马上就要倒灶还能把豪情迸发至传说中的燕然山,真是令人佩服。关键他自己不是武将,他的豪情是让人家萧郎出去送死。

不过武将要现实一些,任忠叩头苦请不要冲动。从来忠心耿耿的萧摩诃更说:“从来上阵,都是为国为身,今天也得为为妻儿。”萧摩诃说这话据说是因为察觉了陈后主和他老婆私通,但主要还是因为知道不能出去送死。陈后主好说歹说,还出了很多钱,终于让大家勉强出战。但这种状态哪还想赢,尤其是孔范一触即溃,当场逃窜,陈军被贺若弼轻松击败,萧摩诃被擒。

任忠赶紧跑回去对陈后主说:“官家可以消停了,臣已无能为力。”陈后主拿出两麻袋金子,让他募人死战。任忠虽然刚说要降,但钱太多了,没办法,只好先不降,用这笔钱募来一员勇将为陈后主死战,而这员勇将当然就是他自己了。另一方面韩擒虎则趁贺若弼正在痛殴陈军,率轻军直入。面对韩擒虎的突袭,任忠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也算是精神层面的死战,值回了陈后主给他的钱,可以投降了。任忠引韩擒虎入陈宫,众将见任忠都已投降,一哄而散。

陈朝马上就要倒闭了,尚书仆射袁宪要求陈后主正衣冠、御正殿,以当年梁武帝见叛臣侯景的格式接见韩擒虎,虽败却莫失了皇帝的尊严。但陈后主从来就没有过皇帝的尊严,又何来失尊?他从御座上疾驰而下,飞出殿门,抛下一句话:“不能跟敌人硬拼,我自有办法!”他的办法就是找口井躲起来,这真是又丢脸又没用,后舍人夏侯公韵挡住井口不让进,陈后主争了好久才如愿以偿。后来隋军来了,叫井里的人滚出来。陈后主镇定自若,丝毫不惧,屏气凝息,假装没人。隋军又喊:“不出来就丢石头了。”陈后主赶紧出来,随行的居然还有张丽华、孔贵嫔两位宠妃。逃命不忘带红颜知己,文艺青年就是讲情义!

随后杨广、高颎入建康,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受到天下称赞。上游还有许多陈军在抵抗,陈后主手诏投降。至此,自永嘉之乱以来,二百七十八年的南北朝终于结束,隋朝完成了祖国的再次统一。

不过事情还没那么简单,可能是灭陈太容易,偌大的江南一口消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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