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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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祭-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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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要去寻药,我又写了好几味药材名给她,幸好隐寒祭师认得我的字,只是不懂我要这些药是要做什么,我回答她道:“这些都是能解九觖之毒的药。”
  她有些震惊:“你会解九觖?”
  “娘亲教过我的,这些药材不会有错。”我踌躇满志。
  隐寒祭师颔首,对隐歌道,“那你也一并把这些都找来。”隐歌正欲动身,我忙叫住她,“等等,你记得一定要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为何?”她问我。
  “因为……”我望了望依旧昏迷的未央,抿了抿唇:“因为三日后我便会走,就救不了他了。”
  我想,如果那时我便知道后来的结局,就一定不会救他,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为医之道,只觉得想救便救,不想救,那就算他死了也与我无干。
  可那时的我,不想他死。
  后来隐歌去了楚宫,只剩我和隐寒祭师在山中,我怕隐寒祭师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女子照顾不好他,便连晚上也不敢离开未央半步,有一夜我实在太累便趴在他的床缘迷迷糊糊睡下,夜半半梦半醒中似乎感觉到有谁的指尖拂过我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我猛地惊醒,却失望地发现未央仍是未醒,我动了动被自己压得发麻的胳膊,却见他将我的手握在手中。
  娘亲的手从来没有温暖过,我的手也是,而他的手却是温暖的,我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只听得到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第五日,隐歌没有回来,未央起了烧。
  第六日,隐歌依旧没有回来,未央的伤口因为体内的九觖开始恶化。
  第七日,最后的期限。
  午后小雨初歇,满山被淡薄的雾气环绕,天边还挂着乌云,压着人半点喘不过气。未央的身子越来越烫,隐歌还没回来,我们暂且只能用雪水和着酒给他的身子降温,隐寒祭师望着我道:“未想你小小年纪,懂得却不少。”
  我将手上的红线解下系在未央的腕上,转首对她说:“娘亲教过我的。”
  “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我一时语塞,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娘亲是谁,只是自有记忆起她便在我身边,照顾我,教导我,虽然画中从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却从未感到无聊过。
  隐寒祭师不再追问下去,只淡淡开口道:“若你能早出生十年,元晋也许就不会亡了。”
  我正想开口问她此话是何意,却听见门外脚步匆匆,我急忙起身,只见隐歌满身泥泞赶了回来,手中拿着许多药材。
  不敢有半分耽搁,我接过她手中的药材便去配制九觖的解药,那时的我没有半点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只觉得一定能救活他。然而配药的步骤却比我想得要复杂,虽然在画中也曾见娘亲用那些幻象所化的药材配制过,但现在轮到自己才觉得无比艰难,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怕稍有差错他便会死,死在我手中。
  屋内更漏声声,不知不觉中暮色已深,而手中的解药却还是没有配制好,我越想越急,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昏迷中的未央,眼泪扑簌落了下来,落在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隐歌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小小姑娘,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我擦干眼泪,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回过头继续捣药。
  待我终于将解药配制好的时候了圆月已上中天,我匆忙端着解药坐在未央床边,喂他喝下去,奈何他昏迷已久,早已不能吞咽,汤药从嘴角尽数流了出来,我着急地看向窗外的越来越浓月色,知道离自己必须离开的时辰不远了,便心一横端起碗将解药含在口中,俯下身口渡给他。我闭着眼,将口中的汤药一点一点灌进他的口中,身子却仿佛越来越轻,似能飘起来,我慢慢睁开眼,他似乎有些转醒,睫毛微颤,半睁着眼望着我。
  后来我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回到画中,未能同他说句半句道别的话。
  记忆便在此处完结,陈年过往如烟散去,面前什么也没有。娘亲拉着我的手,笑着对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阿娘的。”
  我握紧她的手,“娘亲放心,这次回来,我绝不会再走了。”
  画中不分日夜,不分年月,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来了有多久,娘亲总是像小时候一样想着法逗我乐,变出许多东西来。在这画境里,你想有什么便可以拥有什么,只是它们都是虚幻的,倘若你觉得无聊想便个人出来陪陪自己的话,最终幻化出来的也只能是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灵魂。
  娘亲见我还是快乐不起来,问我道:“小小,阿娘将你在画外三年的记忆除去可好?”
  我垂首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三年里,我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我不想忘记。”
  “可是阿娘不想看到小小不开心。”她伸手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叹息道:“你以前,很爱笑。”
  我抬头对着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太用力以致眼中氤氲已久的泪水顺着眼角留了下来,我怕自己以后,可能会慢慢忘记怎么笑。
  她伸手将我揽在怀中,“你在画外经历了许多,也受了很多伤,阿娘虽看不到,却感觉得到,小小,想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们,不会被他看到的。”
  娘亲温柔的话落在心头,如利剑划破我所有的故作坚强,我再也控制不住抓着她的袖子失声恸哭。我恨未央,恨到后悔当初救了他,可是比恨更多的,却是爱他。
  “我忘不了他,更舍不得忘了他……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泣不成声,“爱一个人这样容易,恨一个人却为什么那么难……我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恨他……”
  “为什么宋公主可以幸福地活,而我却不可以,只能做她一辈子的血祭,所有人都要向着她,最后……最后就连自己也要放下一切去帮她……”
  “娘亲,我该怎么办,我放不下他,也不想他忘了我……”
  娘亲抚着我的背,口中轻轻哼着柔缓的曲子,像小时候那样哄着我。
  哭久了,也哭累了,我在娘亲的曲子中沉沉睡下,在梦中遇见了未央,他一身大红的喜服,正执着凤冠霞帔的华扶影的手言笑晏晏,眉目如初见那般俊朗如玉。我刚说自己坚持不下去恨他,他就这样来我梦中刺激我了么……未央将桌上的合卺酒端起来递给华扶影,温声道:“千千,喝了这酒可就不许反悔嫁给我了。”
  梦中的未央,对着华扶影,叫的却是我的名字。
  我倏然一惊,睁开了眼,方才的梦还在心中徘徊不散,抬头却发现四周忽然生了一片红梅林,娘亲知道我喜欢红梅,一定又是为了逗我开心了。我起身打算穿过梅林去寻她,未想这片林子却大得很,我怎么也寻不到出路,便索性挥手让梅林的幻象全部消失。
  梅林的幻象消失后,烟雾逐渐退散,我看见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娘亲,而另一个,竟是未央。
作者有话要说:  

  ☆、几回魂梦与君同(一)

  我怔了片刻,许久没见到他了没想到如今见到幻象竟也觉得这般真实,我对着她勉强笑了笑:“娘亲,你不用哄我开心了,我不想见到他。”
  “千千……”未央突然喊我,我瞬间如坠冰窖,呆滞在原地,慢慢转眸望向他,他竟然……竟然不是幻象,是……真的……
  娘亲走到我身边,冷声对未央道:“你听到了,她说不想见你。”
  “千千……”他依旧在唤我的名字,我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为了不让他看见只好背过身,只听得他道:“跟我出去,千千。”
  “跟你出去做什么?看你和宋公主双宿双栖么?”我努力将喉中泛起的哽噎咽下,“未央,你就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你的命,现在早已是互不相欠,你出去吧。”
  “千千,我……”
  “未祭师。”娘亲开口打断他的话,“我不知你是通过什么手段进入画境的,但你要知道,祭师不能干涉画中之事,这是当初祭师与巫灵许下的约定。”
  未央默然良久,突然冷冷开口:“姬茹天女,你还要困她到何时?”
  身旁的娘亲身子陡然顿了顿,我忙转身扶住她,未央继续说道:“当年你以永世入祭换元晋百年无恙,此祭本就无解,若不是你一直将她困在画中,她何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你一个小小的祭师知道什么?”娘亲的身子微微颤抖。
  “是你在画中孤独,便将她困在画中陪你,若非这样,当年千灵祭师的那一祭又怎会成功?”
  “住口!”娘亲突然动怒,挥手燃了一圈的大火,将未央困在火中,这些火于我们只是幻想,但于他却是真实的,我终究还是不能放下他,抓着娘亲的袖子道:“娘亲,你不要伤他,只将他赶出去就行……”
  娘亲转眸看了我一眼,无奈摇了摇头,再一挥袖大火突然消失,狂风骤起,风沙卷天,我看着眼前的未央,他站在风中,额前的青丝被风吹得扬起,一身玄色的广袖云袍在风沙中那样清晰,我冲他喊道:“未央,并没有谁将我困在画中,是我自己不想出去,你若是真是为了我好,就该让我们生生世世再也不复相见。”
  我转过身向画境深处走去,任泪水从眸中肆意流下。
  然而未走几步忽觉地动山摇,所有的光亮突然在一瞬消失,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身后的娘亲喊道:“未祭师,你想要做什么!”
  “做一个祭师该做的事。”
  他话音刚落我便什么也听不到,黑暗中我不知该向哪里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整个世界都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就这样过了很久,倏然远处有点滴的亮光出现,逐渐勾勒成娘亲的模样,她冲我温柔地微笑,我慢慢向她伸出手,然而还未触到她她便如镜花水月般碎裂在我的面前,破裂的画面中传出她的声音,似乎远隔千里:“小小,对不起,他说得没错,是阿娘自私,当年将你留在了画中,现在你出去了,记得,要将这四幅祭画焚于北泽南荒东海西山四处,让这世间再不会有祭画!”
  “娘亲!!!”我放声喊道,可是没有人回答我,除了一声又一声凄绝的回音,一切都仿佛是死的。突然有什么捉住了手腕,我用尽全力挣了一下,只听到身边有人喊了一声:“诺儿!”
  是师兄的声音,我慌张地沿着腕上的手向上摸去,带着哭腔道:“师兄,这是哪?我害怕……娘亲和未央都不见了……”
  他抓着我的手,“不要害怕,师兄这就带你出去。”
  未等我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漫天白光让我瞬间失去了意识。
  ————
  我仿佛睡了很久。
  又如之前那般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游荡于虚无之中。
  是……又死了一次么……
  然而再醒来时人却是在燕宫,阿桑坐在我旁边。
  她扶我坐了起来,我半撑着额头,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桑喜极而泣,抱着我道:“千千,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会那样睡一辈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半年前千越大哥将你带了回来,那之后你便一直昏睡在玉容阁中,本来他说你三月期满就会醒过来,可是……”
  “师兄带我回来的?”我急忙打断她的话,“那他现在人呢?”
  “大约是和陛下在一起,你看我都高兴得糊涂了……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他们……”说罢起身叫阁外候着的婢女赶紧去前去通报。
  师兄和桓溪不消片刻便一起赶了过来,见我醒来同阿桑一样激动,问我可有哪里感到不适,我摇了摇头,着急问师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应是在画中,为何现在会在这里?还、还昏睡了半年?”
  师兄握着我的手,温声道:“诺儿,画中的事再也不会有了,你就永远将它忘了吧。”
  “不,画中有我的娘亲……”
  “诺儿!”他打断我的话,“半年前姬茹亲手将画境毁了,你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不会……不会这样……”见我不信,师兄将我身边的檀木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画卷铺展开来给我看,“你看,这画上什么也没有,它和普通的画纸已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是不能信,瞬然抬手拔出他腰间的剑狠狠在手上划了一刀,捏紧拳头让血滴在画上,可任凭血湿透了画纸,却什么都没有出现。
  我抱着画纸哭出声来,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未央,没有娘亲,就连那个在画中躲一辈子的愿望,也没有了……
  师兄坐下伸手环住我的肩,安慰我:“诺儿,你还有我们。”
  我在燕宫消沉了一个月,每日怏怏地坐在玉容阁,除了发呆什么也不做,阿桑经常会带着刚满月不久的则儿过来看我,那是她和桓溪的孩子,一张粉色的小脸长得胖嘟嘟的很是可爱。他有次不知为了抓什么突然抓到了我的食指,我怔然抬头望着他,他一边吐着泡一边对着我笑,我本无心恋生,却在那时候突然想活下去。
  孩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味药。可是我此生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于是在那一年立冬,燕国恰巧下了第一场雪,玉容阁前的红梅开得正灿烂,团团簇簇地拥在枝头,我带着师兄交给我的四幅祭画离开了陈州。
  娘亲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让我将四幅祭画分别焚于北泽、南荒、东海、西山四处,我不知道自己经过这一劫还留下几年的寿命,但在有生之年,我想实现她的遗愿。
  离开陈州的时候,我只让师兄送我到城口,风雪淹了半只马蹄,我转身对他道:“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做傻事的。”
  师兄点点头,我望着远方满山白意的君顾山笑了笑,“你和隐歌姑娘有什么误会都去解释清楚吧,不用顾及我。”
  “诺儿……”
  我打断他的话:“他……还好吧?”
  师兄默然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还好,就好。
  生生世世再也不复相见。
  我转身向风雪深处踏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了……

  ☆、几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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