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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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初阳-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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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阳俯身与他平视,笑容好暖:“没有我,娘会伤心。但如果没有了你,我们的娘就活不了了。你是她唯一用心抚养过的长子,你是她的命啊!别再错下去了。我们,该去找各自的人生了。”
  沈嵁抬头,夕阳照进他眼中,橙黄灿烂,满是火热般的希望。
  翌日,说改天登门致歉的凌煦曈居然大早上就拎着酒和菜来找杜旌山,推门入院抱拳又寒暄,三言两语就熟稔。看着杜家父子二人和凌煦曈对坐推杯换盏,晴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槐真搡一搡他,笑问:“晴阳哥哥愣什么?”
  晴阳不无失望:“都不打,多没劲!”
  槐真扑哧一声,挽指戳他额头:“要死啦!都是一家亲,怎不盼着点儿好?”
  “我以为槐实鼻青脸肿的,岳父大人必然要心疼一下,报个仇什么的。”
  “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弟欺瞒长辈本来就不对,心术不正还在落欢的药里做手脚,差点儿闹出人命,姐夫教训一下分属应该。又没打死,已经是给阿爷阿爹面子了。”
  晴阳夸张地捂着心口:“真儿,槐实是你亲生弟弟吗?太狠了,这也!”
  槐真抬起下巴,正义凛然道:“无血一家,真儿听姐夫的,帮理不帮亲,认情不认血。”
  晴阳呆了呆,眨眨眼又把槐真好一通打量,忽然伸手把槐真搂住,撒娇道:“真儿你真好!”
  当着一院子的人,槐真羞极,索性埋首在晴阳怀里,不肯见人了。
  而这半日的一顿酒,凌煦曈却并非纯为了致歉而来。最要紧,还是想就杜槐实前番暗自去风铃镇拜访,与凌煦曈交涉江南份额一事,凌家当主想来表个态。
  酒过三巡,趁着气氛融洽,凌煦曈搁下筷子,直言:“令孙少年志高远,想做这个江南王,晚辈是很激赏的。生意上的事本来就没有长久的兴荣,要是十五年前,有慕霞山庄夏忆领袖,晚辈哪儿敢把分舵设在徽州?可惜当年赣南内乱,没多久夏忆身边的得力军师梁承勋病故,他人便颓了,只做生意不理江湖,也是遗憾。晚辈乘人之危钻个空子,这江南之地早该让出来。不过也只能做到出让,至于令孙能不能做到一呼百应,与江湖五家分庭抗礼,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所谓江湖五家,源于几句顺口溜:没有凌家人管不起的闲事,没有仙客居挡不住的恩威;没有沐昀阁留不住的风月,没有天颖楼断不明的是非;千里黄沙无尽处,大漠黑山雁云归。
  所述便是风铃镇凌家,鹤壁城仙客居,金陵行乐坊,浡州天颖楼,以及嘉峪关外的归云寨了。
  正如凌煦曈所言,早年间,江南还有一个夏家,才是当时的江南武林统率。虽说位列五大家,也同属江南,但行乐坊主消息,天颖楼主公正,都是有事才会被想起来利用一下的地方。唯有百年的慕霞山庄经历了兴衰,在庄主夏忆手里重拾江南三省霸主地位,一声号令,武林各家莫敢不从。
  曾经凌煦曈与夏忆也算有些交情,更一同御敌立威,可惜夏忆如今等同于归隐,很少问江湖事。凌煦曈一只手伸进了江南,私心里也是想激一激夏忆,顺便替他守着场子。
  如今杜槐实想出头,把低调隐忍的杜家放到明面上,凌煦曈掂量他实力觉得未免嚣张,倒也有意借此抽身,舍了江南之地当回好人。至于他人所谋成与不成,但凭实力与手段,江湖里却从来没有人情好讲的。
  “巧了!”凌煦曈端起杯子浅酌慢饮,似无意道,“晚辈听说如今慕霞换了夏忆之子夏裴茗当家,比小杜年长几岁吧,堪称才俊。另外我这回来,瞧着谷兄弟和石少侠也是实力不凡。江南多英才,终究鹿死谁手,二位杜爷何妨同晚辈一道作壁上观,岂不有趣?”
  杜唤晨喝酒不说话,杜旌山吃茶也不说话,父子二人同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叫外头偷瞧的一干人等得百爪挠心。
  那杜槐实性子急,索性自己窜进去,跟凌煦曈拍板:“争就争!只你凌家不出手,这江南,我要定了!”
  凌煦曈抬睑睨他一眼,微微笑着不予置评,反又朝向杜旌山,举杯相邀:“既然如此,那杜家阿公,凌某以此杯与你定约。凌家四代当主凌容宁立誓,十年之内,不问江南。若有违背,便同此杯!”
  他饮干杯中酒,将杯子搁在桌上覆掌压住,抬手时只剩了一摊白色的瓷粉,细腻如霜。看桌面却如故,无痕无伤。
  杜旌山瞥了眼碎瓷粉,面无表情哼了一声:“老夫又不当家,这双脚已不入江湖。”说着拾起筷子当桌立起,手指点住筷子一头看似轻巧地一捻,竹筷便散成了篾条,根根落下。而桌案上,也是丝毫无损。
  “唉,二郎啊,”老人蓦地叫儿子,“回家置办置办,给儿媳妇补个入门礼,也该扶正了。”
  杜唤晨颔首:“唔!”
  “退休去哪儿?”
  “爹去哪儿?”
  “混账话!老子年纪一把,混吃等死,哪儿也不去。”
  “噢!”杜唤晨抬眼看向门外头,“亲家大伯,华亭的酒如何?”
  沈嵁笑起来:“亲家公要好酒,我陪您把江东翻过来找一遍,不怕得不着。”
  杜唤晨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大家都笑着,彼此灵犀。唯有杜槐实一个人,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
  回程路上无比热闹。东东和西西头一次坐牛车,直觉新鲜。倒是晴阳许久不骑马,被马鞍子磨得腚疼,好几次要下来跟槐真和孩子们一起挤牛车,青牛背上冉云却不让。
  晴阳郁闷,竟也不敢反抗。
  原来前日在医馆聚首,冉云冷不防站到晴阳跟前,很认真地说:“我是冉云!”
  晴阳莫名其妙,反问:“你不是冉云还是谁啊?”
  冉云强调一遍:“我是冉云!”
  晴阳彻底糊涂了:“小海哥,你怎么啦?”
  “我是冉云,冉云是我。”冉云垂睑状似剥指甲,淡淡道,“冉云不是什么,冉云是我。记住了!”
  晴阳又呆愣好一会儿,猛想起那日与杜槐实斗气,被他识破自己的内功心法是冉家的,大叫不信冉云能将家传武学传给外人。彼时晴阳还在失忆中,顺嘴说了句:“什么冉云?不记得!”却是谁将这闲话传给冉云知道,惹他计较这一番。
  瞥眼看见小堂鬼鬼祟祟往后躲,晴阳立即晓得是他说漏嘴,扯着嗓子大喊:“周奉堂,你个烂舌头的,给我过来!”
  于是那天后,小堂悲惨地沦为了晴阳的苦力小差。
  于是那天后,冉云每天都跑来跟晴阳说一遍“我是冉云”。
  于是那天后,东东和西西知道了世上有两个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姑父家的豆蔻姐姐,另一个就是凌家总管冉云冉海默。
  至于晴阳,他这膈应的马鞍子,恐怕还得坐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会有番外,不过好累,缓一阵再码好了~~

  ☆、番外、杏雪值白首

作者有话要说:  内什么,作者做了个梦,里头萝莉大叔戳了萌点。
  自己脑补了沈嵁同豆蔻,架不住这贼心,终究还是码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老少配!
  回头想想杨不悔和殷梨亭,也就释然了~~
  最爱看那人坐在杏花树下誊经。
  不喜花开盛,唯待它白了似雪,随风落下枝头的时候,那人便坐下了。
  从来不觉得这刻意的举动有类于酸文人的附庸造作,豆蔻眼里,沈嵁做什么都是沉静自然的。一如雷伴着雨雪,风伴着沙来,杏花落了,他就该坐在树下了。仅此而已!
  好可惜,沈嵁的头发不肯蓄长了。第一年在杏花下偶遇,他大病初愈,形销骨立,一领白衫直如道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所幸眼神是醒的,双瞳跟那一头披散的长发一般乌墨,看起来很澈,也很深。
  豆蔻知道他是沈嵁,舅舅沈晴阳带他回来的时候,豆蔻跟在父母身边匆匆瞄过一眼。
  那时候他面色是灰败的,眼睛紧紧闭起来,看不到里头的情感。豆蔻听说了舅舅本家的惨事。华亭沈氏,诗礼传家,出过许多文人墨客,也不鲜见朝廷奉公,着实名门。可这样的家族舅舅沈晴阳却总不愿回去。他自幼长在别处,少年拜师在风铃镇叶家,只跟这里的人们情谊深厚,所以成年后他只当风铃镇是家。别处无归宿。
  沈家主母思子情切,无奈总不能见,虽有庶子沈嵁自小陪伴一如亲生,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久而久之,思念便入了邪,执着一点一点扭曲,变作畸形的怨念。主母觉得舅舅沈晴阳不回家是有人占了他的位子,是上苍的一种代偿。她相信沈家只能有一个儿子,沈晴阳走了沈嵁才能进来。换言之,如果没有了沈嵁,沈晴阳也就该回来了。
  可沈嵁是主母一手带大的,甚至哺以奶水,常卧身侧,她内心里母亲的声音一直在嘶吼着不许自己伤害沈嵁。于是她想到了每天一点点,就一点点,在沈嵁的饮食里下微量的毒。那真的很微量,连一只金龟虫都药不死。然而毒是不可排出的,会藏在各处脏器里,每天每天累加。等积累到一定量了,沈嵁就会死去。
  主母觉得自己想出这个办法实在太好了,而且她有的是时间。为了等待晴阳回家,她已经假装逆来顺受将近三十年,再多花费一两年根本不觉得时间变得更漫长。她习惯了守望,何妨守死?
  甚至,都不用一年那么长,不过三个月,沈嵁便病倒了。他也不找大夫,任凭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到五个月的时候,他已卧床,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大哥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豆蔻听到舅舅沈晴阳跟爹这样说,“可他谁都没告诉,包括爹。娘给什么他就吃什么,哪怕知道有毒。只要娘开心,看到娘笑,大哥就够了。是我害了他!我哄他回家,其实是在逼娘。我想把她宽容大度端静娴雅的伪善给撕下来,让她不要再给大哥灌输那些长幼嫡庶的观念,我想她诚实地表达不满和委屈。可我把娘逼成了一个魔鬼!我错了,我该死!”
  豆蔻看见舅舅哭了。家里这些男性长辈,豆蔻从没见谁哭过。都说凌家的男人流血,不会流泪的。懂事起,豆蔻就很喜欢舅舅。虽然他不是亲的,跟母亲不过结义一场。但家里的傅大伯、冉三叔,还有几位爷爷都不姓凌,那个叶家太阿公被所有年轻的徒子徒孙叫爷爷,更是连个辈分都不要。从小豆蔻就以为,亲不亲,跟大家姓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所以豆蔻看见舅舅哭,自己心里也很难过。因为她知道,舅舅的憾悔已经无处报复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沈家,都死了,散了,烧没了。
  接到消息赶回华亭,没料到等待沈晴阳的只是满院倒卧的尸体,还有遍洒在屋前房后的灯油。
  沈家主母疯了,在看见沈嵁奄奄一息的模样之后,双面的人性将她压垮。她分不清榻上的人究竟是沈嵁还是沈晴阳,困惑地以为自己的儿子要死了,她又一次失去了骨肉,这回将是永远。
  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这所深宅大院又有什么值得守候?
  下在水井中十足分量的□□杀死了家中一半的人,无分宗亲和仆役。剩下的人恐慌至极,也纷纷四散逃命。疯癫的妇人独自在府中游走,泼洒灯油,仿佛一场盛宴前的准备,兴致盎然。
  最后她将沈嵁从屋里抱出来——奇怪疯癫的人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潜能,让弱质女流可以拖动青壮年的男子。
  终于,母亲带着儿子坐在堂屋里,面对空空荡荡的府邸,笑得好欣慰。
  “儿子啊,再也不离开娘了!以后,我们娘儿俩就能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能把你抢走。谁都不能!”
  火光闪亮后变得壮大,蔓延起泼天的熊熊热烈。
  沈晴阳和父亲在镇外就可见滚滚浓烟,乡邻的喊叫和哭泣远远传过来,惊心动魄。
  他们纵马直入镇中,疾速来到府前,不顾众人阻拦前后冲进火场。少顷,他们奇迹般又闯出来,父亲抱着昏厥的母亲,晴阳负起了毫无生气的沈嵁。
  “多亏小海哥!没有他的‘翻江倒海’,我们父子也要葬身火海了。”
  冉三叔做的不止救火,回家这一路,也仰赖他一直用真气压着沈嵁身体里的毒不至倾入心脉,才让舅舅能有足够的时间研究解毒之法。
  而沈家老家主则固执留在华亭,负起重整家园的责任,也必须妥善照顾活下来的妻子。
  即便怨深,那个女人仍是沈家的主母,舅舅的亲娘。杀人偿命这种事,放在亲情里,便常失去原则。
  可是豆蔻不明白,沈嵁竟然也不恨那女人。
  “无论如何,她是我娘,唯一的娘。遗憾今生错结了母子缘分,倒宁可做对路人,她便还是人前典范,我无非卑贱小仆,一样伺候,一样都是开心的。”
  这是沈嵁亲口说的。豆蔻没有听到,只经冉三叔转述。回程上,昏迷之人一时清醒,留几句话,大约是当遗言罢。
  终究还是舅舅的医术胜了,一个月后,春暖花开万物苏,几乎死去的人也得了重生,站在院中赏一场如雪的落英缤纷。
  第一次正式的会面,豆蔻凑上去自来熟地叫他:“嗳!”故意地,漏了称谓。
  沈嵁垂眸,一张脸木木的,显得清心寡欲。他也不应声,只微微颔首,算作寒暄。
  豆蔻稀奇了,眨着眼睛说:“我是凌鸢,不过大家都叫我豆蔻。”
  沈嵁讷讷重复:“豆蔻。”
  豆蔻笑起来,踮着脚自沈嵁肩头取下一片花瓣,随手散在风里,继而问他:“我该叫你什么?”
  沈嵁沉默。
  “我知道你是晴阳舅舅的哥哥。可你看,舅舅跟娘是结义姐弟,并非亲生。娘只是同舅舅结拜,却不曾与你结拜,那可为难我了。你说我是喊你大舅舅呢?还是跟着东东他们一起,喊你大伯伯呢?可你实际比我爹小几岁,我又该喊你叔叔的。”
  看豆蔻拧起眉来,果然一副苦恼的模样,沈嵁却并不给予解答,竟兀自转身离开。
  豆蔻忙唤他:“嗳!”
  沈嵁停下来,不回身,淡淡道:“你就叫我‘嗳’吧!如今,我也只是一个‘嗳’了。”
  那一天,豆蔻知道这个人心死了。
  那一月,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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