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妻(良人无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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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妻(良人无情之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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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刘惜秀为了赴得七天一回的赶集,一大早便匆匆忙忙在灶下帮他熬稠了浓浓的一大碗梗米粥,并煎了只荷包蛋,悄悄地送到了他书房桌上,这才出门赶集。

  她挽了满篮子新捡的鸡蛋到市集去,卖得的几钱银子买了条活鱼,在热闹的镇上走走逛逛,经过纸铺时,忍不住帮刘常君买了几刀裁好的绢纸。

  他虽然不说,可总节省着文房四宝用,常常见他写满了一面的纸,又翻过面来在透着墨迹的反面上,继续练字。

  刘惜秀在整理纸篓时,每每想掉泪。

  居然让常君哥哥过着这么苦的日子,她算什么好妻子?

  刘惜秀左手拎着活鱼,一手抱着折迭齐整的绢纸在胸前,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咬牙自荷包里挖出了积存的一点碎银子,帮他买了双新鞋、新袍子。

  常君哥哥身量修长挺拔,虽然青衣布衫也丰神俊朗,有说不尽地好看,可若是换上这簇新的一身月牙绸袍子,想必更加风采翩翩。

  不过算算离应考还有近半年辰光,她还是得量入为出才行。

  刘惜秀叹了一口气。

  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或是有陶朱公之才,能够将银子钱滚钱、利生利,好教常君哥哥一生衣食无虞。

  揣抱着满满的“战利品”,翻过了小山头,顾不得脚酸口渴,她尽快赶路回家,迫不及待想让刘常君换上新衣衫。

  才拐过小山路,她气喘吁吁地一抬头,蓦地愣住了。

  咦?她家门前怎么停了辆华丽敞丽的马车,旁边还有两个威风凛凛的长随守着?

  刘惜秀心下微感困惑不安,放缓了脚步。

  “慢着!”其中一名长随见了她,立刻伸臂挡道。

  “两位大哥好。请问两位到我家来,有什么贵事吗?”她客气问道。

  “你家?”两名长随相觑了一眼,面色稍缓。

  其中一人开口问:“我们是陪我家大人前来,寻访故人之子,刘家的大少爷的,敢问姑娘是?”

  “我……”她小脸微红,“我是他的妻子。”

  两名长随闻言愕然,下意识上下打量了一身粗布衣,面容清秀,毫不出色的她。

  “你?”其中一名长随冒失地冲口而出,“怎么可能--呃……”

  刘惜秀心下有些难过,面上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两位大哥站了很久吗?想必口也渴了,我进去帮你们倒两杯茶来吧。”

  “少夫人,奴才们不渴,请少夫人不用客气。”另一名长随礼貌地道。

  被这么“少夫人长”、“少夫人短”地叫着,刘惜秀有些不自在。

  “那么……外头有椅子,两位不嫌弃的话就坐着等吧。”她还是努力招呼着。

  “奴才们站着就好。”

  她点点头,一时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尴尬地朝两人笑了笑,默默进屋去。

  刘惜秀想着有贵客来,她先将鱼和一干杂物放在灶房桌上,洗净了手,在出门前才烧热了柴火的灶也里,用铁夹子捡出了几块烧红的木炭塞进红泥小火炉里,取来了一只粗陶茶壶,注入清水烧开了,再加了两钱茶叶,待茶叶清香飘散而出,细细斟在两只朴拙的茶碗内。

  她举止细缓温柔地捧着茶,轻移莲步,在大厅门口处稍停了一下,略略犹豫了起来。

  这茶,端得上台面吗?

  “唉,谁料想得到世态演变,命运弄人啊!”里头浑厚苍老声音感慨道。

  刘惜秀一愣,寻思着这声音怎么好生熟悉……

  “伯伯远调岭南五年之久,苦无机会回京,幸得老天垂怜,日前终于受命返京复职,我兴冲冲赶回京,想着要和老友把酒叙旧,可万万没想到……”岭南布政使孙伯玉感伤尽显,说着说着不禁哽咽了。“还记得老夫五年前远行,还是你爹为我饯别的。”

  “孙伯伯。”刘常君眼神掠过一抹哀伤,语所却是很平静,“我爹生前知己唯您一人,有您这般惦记悼念,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足感安慰。孙伯伯风尘仆仆赶回京,正该好好歇息才是,怎好劳您亲自查该到此,这倒是侄儿的不是了。”

  现在的他,在经过两年间家变更叠的打击之后,往昔明显流露于形容之外的情感已渐渐被埋葬,取而代之的是饱尝世情冷暖沧桑之后的觉悟,人也变得一日比一日更沉默内敛。

  所以此番见到久违的长辈,他心底翻腾的激动与喜悦只在初初会面的那一刹那,随即又生生地克制了回去。

  因为如今的刘常君,已不再是以前的刘常君了。

  “你这孩子,和伯伯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孙伯玉拍了拍他的肩,眼圈儿又红了。

  刘常君嘴角微一牵动后复又消失,默然无言。

  心疼地看着这一切的刘惜秀不禁泪水盈眶,急忙抬袖拭去了,振作了精神举步而进,恭敬地奉上清茶,柔声道:“秀儿拜见伯伯,给伯伯请安。”

  “你是……”孙伯玉想了想恍然大悟,微微一笑。“秀丫头这般大了,伯伯眼拙,一时竟没瞧出来。”

  “伯伯言重。您请用茶。”她奉妥了茶,静静垂手侍立在一旁。

  孙伯玉抚着胡须,点点头,道:“嗯,果然越发秀气了。对了,秀丫头今年多大啦?许了婆家没有?要不要伯伯作主,帮你打听门好亲事,也好全了你爹娘的心事。”

  “谢谢伯伯关心。”她悄悄瞥了面无表情的刘常群一眼,心下有些惶然,却还是难掩一丝羞涩,低声道:“娘在过世前已作主,让秀儿和常君哥哥完婚了。”

  “什么!完婚?!”孙伯玉闻言愕然,神情有一丝惊疑不定。“你和君儿不是兄妹吗?”

  刘惜秀心下一紧,勉强笑笑,却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孙伯伯,是真的。”刘常君淡然回道。

  孙伯玉表情有些古怪懊恼,停顿了一下,这才舒眉展笑道:“也对,你俩名义上是兄妹,实际上毫无血缘之亲,既然成亲是圆了你娘的心愿,是她临终前的托付,伯伯能理解。”

  一提到这桩婚事,他俩谁也不再多说什么,气氛有些僵持。

  孙伯玉敏感地看了面前这对小夫妻一眼,心下微感诧异。

  既是新婚,怎不见有半点蜜里调油的亲昵感?

  “伯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察觉到世伯的眼神,刘常君平静地问。

  “好孩子,伯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倒是没别的什么,如今只记挂着,早早把你们都挪腾回府了才好。”孙伯玉爽朗笑道。

  “回府?”刘惜秀讶然。

  刘常君凝视着世伯,等待下文。

  “是呀。”孙伯玉亲切慈祥地道:“伯伯想把你们接回我府中住,你们意下如何?”

  她忍不住看着刘常君,“这……”

  “多谢世伯。”他平静客气地道:“这儿屋舍虽小,总是栖身之所。伯伯的好意,常君铭感五内,却只能心领了。”

  “君儿,你也太见外了,伯伯又不是旁人,我可是你爹的生死至交。”孙伯玉顿了顿,有些难过地道:“还是你记怪伯伯没有早些回京,眼睁睁看着你们吃了这么多苦……”

  “伯伯这话折煞小侄了。”刘常君摇摇头,语气略显涩然,“遇上这样的变故,是命数使然,并不是任何人的错。若侄儿年轻识浅,说错了话,还请伯伯海涵见谅。常君只求己身发愤图强,早日考取功名在身,为国效力,一来可告慰双亲,二来也好教伯伯为我安心。”

  孙伯玉听得直点头,丝毫不掩饰满眼激赏,含笑看着这个一直以来甚为钟爱疼惜的世侄。

  好小子,果然傲气仍在,志气不改。

  “那么秀丫头你呢?你怎么想?”孙伯玉转而询问刘惜秀。

  她笑意温柔,眼神坚定,回道:“夫君在哪里,秀儿就在哪里。”

  刘常君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她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他可以相信她吗?

  孙伯玉叹了口气,“你们夫妻倒是一意同进退,齐心得很。”

  “谢伯伯成全。”

  孙伯玉看着他俩,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你们这清贫的日子想捱到几时呢?”

  “布衣得暖胜丝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刘常君笑着回答。

  “夫君说得是。”她听过爹爹生前常念这首张养浩的“山坡羊”,柔声接吟道:“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刘常君眸光蓦然一亮,心头一热,不由屏息地深深望着她。

  孙伯玉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不禁摇了摇头。“看来,你俩还真甘于这“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的日子了。”

  “伯伯见笑了。”刘常君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嘴角却因心里宽慰释然而微微上扬。

  “也罢。”孙伯玉只得暂时打退堂鼓,却仍旧意味悠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伯伯就在京师长住了,往后这事咱们再慢慢儿从长计议吧!”

  刘常君见孙伯玉这般执拗,倒不便又三言两语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道:“今日不早了,请伯伯先回去歇息,改日侄儿必定亲自登门拜见。”

  “也好。”孙伯玉点点头,抚须而笑。“我就先走了,你们俩这几日好好思量仔细,伯伯等你们的答复。”

  待孙伯玉离去后,刘惜秀边收拾着茶盏,边偷偷地关注起了刘常君的心况举止。

  那么久的时光过去了,期间又饱受丧父失母之痛,吃得也不好,住得也不好,可是能再见到最疼他的孙伯伯,这对常君哥哥来说,定是备感温暖……

  “市集热闹吗?”

  她一愣,“什么?”

  刘常君来到她面前,深邃黑眸凝视着她,“市集好玩吗?”

  “很热闹……”她的心没来由地怦怦跳快了起来。“很好玩。”

  “下回,和我一起去吧。”说完,他转身走出大厅。

  刘惜秀怔怔伫立在原地,半晌后才终能回过神来,清秀脸庞蓦然涌现了片片红霞。

  她、她没听错吗?

  秋高气爽,黄叶翩飞。

  和他并肩踩过厚厚的落叶,刘惜秀突然发觉,这段崎岖不平的山路怎么走起来变得步履轻快许多,且沿途风光秀丽,景致宜人极了。

  她手上拎着提篮,脸上藏不住满满的喜悦。

  身旁的他高大挺拔,每踏一步都是她的两三步,可是他却有意地放缓了步伐,像是怕她跟不上,落了单。

  她心头鼓涨着暖暖的幸福感,忍不住将掌心贴在胸口,感受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好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明知不该多想,偏偏心自有主张,浮翩若蝶……

  “今天天气不错。”

  “是、是呀。”她羞涩道。

  看着她低垂得几乎躲进自己胸前的头,刘常君不禁微牵动嘴角,“地上有银子吗?”

  “有银子?哪里?”刘惜秀倏地抬起头,目光专注地四下搜寻。“在哪里?”

  他想忍,终究还是没憋住,低低笑了起来。

  常君哥哥--笑了?

  她怔怔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和耳朵。

  他的笑容随即敛止,“怎么?”

  “你……笑了。”她屏住呼吸,感动得心头一片乱糟糟。

  “王法有规定我不能笑吗?”他挑眉问道。

  “不是……我、我开心哪!”刘惜秀话说得结结巴巴,瞅着他的眸子却渐渐湿了。

  “脑子还是那般不灵光。”他瞥了她一眼,而后负手率先前行,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在发愣,不禁微扬声,“不去吗?待会儿市集都散了。”

  “等、等一下!”她急急追了上去。

  刘常君看似自顾自地走,可还是留心等她跟上了,才缓缓迈开步子。

  “……我要去。”她小小声在他身侧咕哝,轻轻央求。

  他嘴角有抹笑意隐约浮现。

  还是爱跟,也还是那么傻愣愣,笨得无可救药。

  刘惜秀心念一动,茫然地竖直了双耳。

  是听错了吗?怎么好像又听见谁说了“傻子”两个字?

  市集热闹如故,各式形形色色的小贩都有,蜿蜒连绵的摊子顺着柳镜河畔,由镇东排到了镇西,虽不若京城繁华,倒也有颇有一番丰衣足食的安乐景况。

  刘惜秀手上挽着空空的提篮,心下已经盘算好了该添置些什么用品。

  刘常君走在她身旁,虽没有刻意亲近,却默默地守护着她。

  人多了,他伸臂为她挡住拥挤人群,小贩太过热情,他一个冷冷眼神就阻止了那些个欲对她脱口而出的轻薄话。

  刘惜秀却浑然未觉,只要一进了市集,就忍不住惦念着该帮他买些什么好东西。

  “夫君,你瞧这衣带如何?”她伸手轻抚那条淡绿色腰带,上头流云丝线绣得极好,若是系在他腰间一定很好看。

  “为什么总买我的东西?”他注意到了,“你自己呢?”

  她一怔,双颊微红了,呐呐道:“我不缺什么,不用看了。”

  他突然皱眉,倒瞧得刘惜秀有一丝心惊。

  “呃,老板,这条衣带多少钱?”她怕他反对,连忙急急和老板交涉。“七钱银子?能不能便宜点,下次我一定再来光顾……六钱银子吗?好,就六钱,谢谢老板。劳烦帮我包起来。”

  刘常君不发一言,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她将包裹好的腰带放进挽篮里,小声地解释道:“将来你中了举,出入门外,系上这个也光鲜合适些。”

  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无言。

  要怎么说,她才肯将心思稍微放在自己身上一些些?

  难道见她这般辛苦熬着,眼底心里只有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他心里会好过吗?

  见他又不言语了,刘惜秀心下一揪,怕是自己又哪儿做错了。

  接下来她心不在焉地逛着,不忘偷偷瞧着他的神情,暗自祈祷他早些消气。

  就在经过一摊卖钗环脂粉的摊子前,刘常君突然拉住她。

  她疑惑地抬头望着他,“夫君?”

  “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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