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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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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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天,府中人人看到我都是满脸堆欢,言里言外透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那眼神里仿佛带着几分敬畏,几分促狭,几分刻意,几分……总之混在一起,让我不禁感叹世道变了,小麻雀插上金毛变凤凰身价倍涨。

    私下里拽过清瓷那丫头问东问西,她也是那么一脸诡秘的微笑,然后安慰似的拍了拍我肩膀说,姑娘这榆木脑袋总也不开窍,这些年府里谁不跟明镜似的知道姑娘在世子心里的位置,也就是世子耐性好忍了姑娘这些时候,要不趁早生米煮成熟饭,姑娘凭着想到下辈子也难明白。

    她的话说完,闹得我连脖子都红透了,合着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我和简荻的那点子事了!

    恨得我牙痒痒,这小屁孩,他要不要干脆再把过程写成传单敲锣打鼓地贴满风莲大街小巷啊……

    赶着没人在跟前时,拉过他来怒气冲冲地斥责是不是合府都知道我被他占了便宜。他大爷似的倒也安稳,坐在椅子里一副雷打不动的讨打样子,抬了下唇角,扯出个招牌流氓微笑,斜着那双凤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圈,最后粉让人无语地说了句,这谁占了谁的便宜还指不定呢。

    厄,敢情那拉了半个月肚子的人不是他哩!

    朔风吹散了覆雪,太子府一封家宴请柬伴随着绿羽金漆车出现在紫宸府门前,夹着无庸拒却的气势将我和简荻从府里挖了出来。

    驷马宫车后跟着皇家的仪仗队,几百金甲侍卫腰间跨着明晃耀眼的宝刀,神色凛然地散布前后左右。乍看上去不像是去赴宴,倒有些上法场的架势。

    简荻坐在车里,悠哉地看着书,我无聊地陪坐在一旁,时不时看看车帘外的雪景。

    风莲城入冬后,水云泽里的白莲并没有凋谢,依旧盛开在水畔江心。只是如今花枝上披了层素淡的薄雪,被日光带过,反映出彩色的光点,像是一朵朵伫立在水中的冰晶花。

    冬天的风莲,别有一番风情,这座水中的王城,四季皆美,随眼一放都可入景,难怪简荻总是带了骄傲的神色谈论风莲,他是真的爱着这片云水梦乡。

    再入太子府,到处明晃晃的金碧辉煌扎得人眼晕,我望着琉璃影壁上的水晶云纹符,戳戳简荻的胳膊。

    “阿荻,带刀子了吗?”

    他瞥我一眼,拽起我的袖子踏步向前,边走边恶狠狠地嘱咐:“你要是敢趁我不注意把太子府的宫墙都洗劫了,回去就再给我绣个百花争艳的荷包出来!”

    前面引路的执事脚下一措,肩膀抖了几下,估计是下雪路滑殿砖又太过平整。

    我拉紧了风领上的白狐毛,软软的皮草摸在手里很是舒服,贴到脸上有种酥软的感觉。朔风扬起宫檐上的落雪,飞起几只雀鸟呱呱叫着划过视线。

    家宴安排在了洗莲池边的碧晴阁,望着三层八角玲珑楼上悬挂的匾额,我浮出个会意的笑容。

    这名字也太明目张胆了些,难怪太子妃提起太子恨得切齿,但凡哪个女人明知道丈夫心里装的不是自己,也都够糟心的,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呢。

    忍不住呵呵笑出声,简荻不解地看看我,我说了句没事,推着他走进碧晴阁。

    这一次倒真是场家宴,规模不大,太子正中主位高座,旁边陪坐着太子妃,我细打量了她几眼,今儿个她穿了件家常的鹅黄裙子,头上松松挽个髻,斜插了支玳瑁钗子,洗尽铅华,惟见淡雅。

    行礼毕,各自归座后,才注意席面上还陪座着几张陌生面孔。左首边坐着几个华冠公子,右首数位美人,一一地站起身向皇世子问候,目光捎带到我身上时都是存了些兴趣盎然地刺探,仿佛在看一场宫廷剧中惯见的风月无痕。

    嘴角勉强扯了扯,回敬个皮笑肉不笑的标准表情。身后的执事递过来滚金字鉴的名帖,翻开黄缎帖子,里面写着席面上的众人名号身份。

    这太子殿下想得周到,恐怕旁人不认得我,或是我不认得那些个旁人,巴巴地把名单子都备好了,专等我过目。

    目光大概一扫,无非是些高官皇亲的人物。浏览到后面几行时,被江偃两个字顿在那里。

    江偃太守,子展存望,女展存莘,依着座次看过去,那对兄妹正不知谈着什么,笑得畅怀。

    记得当年江偃城赛花船时节曾听人说起过,展家大小姐是个绝色的美人。我不露声色地端详她,这美人长得确实出采,粉嫩的小脸上一双翦水眼眸顾盼流光,笑起来,靥畔还有甜甜的笑涡,甚是惹人怜爱。

    她身边的那个公子偶尔一抬头,正对上我打量的目光,他顿时收敛了笑容,恭谨地冲我点了下头,说道:“子周在江偃时就听闻过世子妃丰姿卓绝,今日得见芳尊……”

    “展公子客气了。”

    我打断他下面的话,不用听也知道无非是三生有幸之类的敷衍场面,不过他夸我丰姿卓绝,听起来倒挺新鲜,恐怕是此‘疯子’非彼‘丰姿’吧……

    呵呵呵,真是有趣得很呢。

    偏过头去看了眼简荻,他正和太子殿下拉扯家常,完全没心思注意我。于是我慢条斯理地将视线调回去,对展公子露出个意味深远的笑容。

    他神色间一凛,似是心有所动。

    “展公子今年贵庚?”

    我问得突兀,他微怔,随即敛眉答道:“虚岁算来,二十有三。”

    “哦,公子平素有什么爱好?”又是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抛过去。

    他呆了半晌,缓声说道:“回世子妃的话,子周平素并没什么特别嗜好。”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展存莘抢道:“哥哥平素最爱养花,总是整天钻进咱们展府的花圃里琢磨那些个花儿啊粉的,世子妃殿下也喜欢养花吗?”

    展存莘望着我回话,真个直心肠的姑娘家,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脸上还带着那么点骄傲自得的神情,估计对她哥哥很是敬重吧。

    我抿唇而笑,不知道辣手催花算不算爱好?

    “原来展公子是个爱花之人,只是从公子面上看,却不尽然吧?”

    他低垂的眉眼蓦地抬起,脸上闪过丝疑虑,像是想起些什么又不确定的样子。

    “我看展公子除了爱花,更爱采草呢。正所谓人家采花你采草……”我话没说完,突然一盏茶盅横到面前,遮去了我侃侃而谈的架势。

    顺了端着茶杯的手看过去,简荻正一脸隐晦莫测地瞪着我,看我噤了声,冷着嗓子说道:“说了半日,喝点水润润吧,累不累?”

    我识趣地接过杯盏,揭开盖子喝口茶,清香盈齿的雨露清芬从喉咙直通到胃里,盖上杯子,我淡淡扫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太子殿下一声开席让众人暗暗松口气,流水般的菜色端上桌面时,我隔着游走在身边的侍者看去,展存望呆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再看他满头乌发纶得严整,当年可是被我抓下过一大把呢。

    太子殿下的这场家宴,到现在才算是有些意思了。

    “阿荻,今日故友重逢,你就没点表示吗?”贴到简荻耳边问了句,他一口酒哽在喉咙里,闷着声咳嗽起来。

    太子殿下夹起筷子凤入竹林,放到简荻面前的碟子里。早有候在一旁的执事过来用银针探了下,又退到二层帐外。

    “阿荻还是小时候那副脾气,急性子改不了。”他露出温润如玉的笑容,转头对芙真说道,“还记得有次他为了御园里的芍药不开花,数九寒冬的竟让宫侍们架了火盆熏那些花,现在想起来还觉可笑。”

    “殿下记得偏了,那是臣妾儿时说得一句冬天想看芍药的戏言,没想到皇世子当了真。”太子妃一双眼眉看不出情绪,只是不着痕迹地扫了简荻一眼,为太子的碟子里布了个菜,“回想起那时候的事,确实可笑。”

    太子笙一双眼转回到简荻脸上,挑下眉,点头说道:“阿荻现如今长大了,还学会了顶撞父皇,小时候你可没……”

    “皇兄怎么总提小时候的事,那些,我都忘了。”简荻抢了句,夹起太子布的菜送到嘴里,边嚼边说,“吃菜吧,凉了味道就变了。”

    太子浅浅一笑,夹起碟子里的菜跟着吃了起来。

    一时间席上再没人说话,只有杯盘碗箸偶尔相碰的声音回荡在碧晴阁里。席面撤下后,匀过手,各人面前一盏盖盅,只是颜色不同。

    我端起面前这盏龙泉天青色的茶盅,浅尝了口,上品的贡茶,和那夜喝过的味道一样。

    不知是谁起了个话题,谈到一个月后,醒月新皇登基,东皋的王上今日在朝堂上明显透出点意欲派人前去觐贺的意思。这下可好,金銮殿成了菜市场,赞成的不赞成的吵成一锅粥,最后王上一巴掌震起了金案上的玉玺,众人哗哗流着冷汗集体洗了个透心凉。

    太子眼角捎带到简荻的脸上,笑道:“今儿个父皇又问了皇弟的意思,咱们这位可倒好,还是那句话,非卿不娶。你可真真是个实心眼的,何必当了这么多文武的面讨这个没趣,驳了父皇的颜面,当心没你好果子吃。”

    简荻从我手里拿过那杯茶,凑到嘴边抿了口,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后,俨俨开口:“弱水三千,我不过是选了杯适合自己的茶喝,莫非皇兄也要强人所难不成?”

    “阿荻说笑了,父皇的旨意里说得明白,既然咱们东皋的皇世子执意要娶含章宫里的贵人,也好成就醒月和东皋两国缔结万世不弃之盟,可谓一举三得。”太子脸上笑容不变,续道,“今日在禹隹阁父皇已经下了旨,给你和贵人指了婚期,就在下月初二日上,这下可有得你忙了。”

    太子的话说完,不仅简荻惊得站了起来,连我和太子妃在内的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仿佛是刚听了则天方夜谭般不可置信。

    这……这位东皋国君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算起日子来离下个月初二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怎么旨意下得这么突然,又如此让人措手不及?

    之前他老人家还一百个不愿意这门婚事,现在倒当起了月老,难道真应了那句天威难测的老话?

    王上将我和简荻的婚期定在醒月国新皇登基的前几天,这里面又包含着什么深意呢?

    东皋和醒月,真的会结成同盟?

    那么霸踞西北的栎炀呢,又会做何态度?是否眼睁睁地看着当世两大国结盟选择视而不见,或者是,早就另有打算?

    记忆中浮现一道临水翦影,记得很久以前,在明溪绿水畔惊鸿初见,那人的黑发散乱随风,唇角的薄笑如云曦流瑞的日华……

    一切恍如昨日,十里平湖的那弯素月,也依旧高悬在九天之上洒落银辉。

    “皇世子当初为求一纸婚书,彻夜跪在铜雀楼前,此番国君又成就世子与贵人的天作之合,日后定会被传为东皋的一段千古佳话。”在座的王公对简荻谄媚道,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我转头看向简荻,意外地看到他竟赭了脸诺诺恩了声,想不到这脸皮堪比城墙的家伙也会有脸红的一天。

    倒是我这个预备作新嫁娘的人,平静地坐在椅子里,脸上不露分毫情绪,一副老僧入定的淡定模样。

    “恭喜皇世子终于得偿所愿,恭贺我东皋与醒月永结万世之好。”又是一个讨巧的人在向简荻邀宠。

    我冷眼看着碧晴阁里一张张闪动着激悦之情的面孔晃来晃去,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真,多少假?当初简荻将我带来东皋,是否早就瞧准了公子兰他日的飞黄腾达?而他对我的种种情意万般怜惜,又是否也是因为我这含章宫‘贵人’的身份呢?

    如果,如果我只是花家寨里的野丫头,如果,我只是花不语。他,可还会再多看我一眼?

    他究竟是为着自己,还是为着东皋的万千黎民百代基业,将我卷入这纷乱的尘嚣中?

    我望着盛宴的主人,他在满目和煦的笑容中与我对望,视线划过芙真的脸庞,心口骤然一缩,她唇角的笑带着了然的讥讽,高高地端坐在太子妃的华座上看着这场闹剧。

    芙真,你是否早就看透了虚虚假假的皇家?这场迷人自乱的情爱?所以才选择了那张冷硬的华座。

    情与爱,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如泡影瞬息湮灭。

    阿荻,东皋的皇世子殿下。

    我,到今日可能信上几分?

    “阿荻,等你完了婚事,还要再去醒月走一趟。”太子端起面前的茶盏,揭开盖子,看着被围在人堆里的简荻说道,“这次,你是奉了父皇的旨意,作为咱们东皋的皇世子去醒月国的新皇登基大典参礼,顺道也带上新王妃回娘家省个亲吧。”

    太子一语如珠玉落盘,碧晴阁里瞬间再无声息。简荻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太子,轻缓地挽起个笑容。

    洗莲池里的白荷参差不一地挺立在日光下,折射着闪耀的光点。我端起不知是谁的一盏茶水,轻轻喝了下去。

    茶香,盖不去这满池荷香,也盖不去我漫溢心底的惆怅。

 第四十六章 疏影月横斜

    满树梨白香染尘,

    春风化水更三分。

    丰雪化水,从梅树的枝头滴下,落了走过树下的人一头一肩。

    白梅开得正是好光景,瀚文阁的窗纸挡不住梅花香气,一阵阵透进房里。轩厅正中放置着青玉案,简荻歪了脖子正伏在上面睡得香甜。

    东皋国君的赐婚圣旨彻底敲碎了紫宸府表面冰封的沉寂,顺带着震出一群又一群贺喜的送礼的钻营的闲着没事打听小道消息的。

    简荻依旧镇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忙碌,见他最多的时候是在瀚文阁藏书房,他趴在案上浅眠,偶尔嘴里哼唧些模糊不清的字眼。

    听府里的执事禀告,这人照例是和那些朝中大员们酒色犬马,夜夜笙歌不断,难怪了累到随便找个地方窝着就能睡着。

    他就不嫌硌了脖子么?这么冷的天还睡在玉石上,等下醒了又该嚷着头疼。我站在房门口望着他的发顶,他肩膀略微动了下,可能是睡得不舒服了。

    今儿个和清瓷预备下铜炉子打算涮锅吃,早八百年前就开始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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