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如今被咸宁布置成了一个菜园，南面则与其余宫殿相通。
皇上尚未走近，远远地便听到爆竹声传来。于是，他加紧脚步向前走去。
沁水湖中已满是莲花灯，将整个湖面染成了嫩粉色，甚是妩媚动人。
夜幕如醉，零星的雪花伴着微风缓缓飘入湖中，给人间洒下了一片凄美。
花灯却不愿意碰到雪花，只伴着水纹左右摇曳，好像是生怕自己的温度，会一不小心将雪花灼伤。
如此看来，自然万物皆是有情的。
蛾儿和青鸾放完花灯，也去和奉茶一起点炮仗。
皇上见大门紧闭，只得纵身一跃上了墙头。
灯火阑珊处，咸宁与姬若遗并肩而立。
皇上惊讶地发现，咸宁今日罕见地穿了一件朱红色菱纹罗曲裾。
往常，她一向觉得曲裾过于束缚，对红色衣裳也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原来，她今日心情尚可，又因着过年的缘故，特从柜子里找出了这么一件红衣来穿。
“倩云的身份，济北王可有查明？”咸宁望着湖面，若有所思地问道。
“她并不是什么人物，不过是柳彩女的同乡，出身屠户。据说她入宫以后，几次去讨好柳彩女，希望能靠着她在宫中站稳脚跟。但柳彩女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愿意帮她。无奈之下，倩云只好求人将她调入了云台殿。她虽是刚入宫，但她很会讨好阴贵人，因而也颇受器重”。
咸宁听他此言，方放下心来，笑道：“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与柳彩女的品性态势倒是有些相若。我便说她不像是阴贵人带出来的人，原本我还当她是什么，看来是我又多虑了。”
姬若遗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庞，不觉有些怦然心动。他顺手将一个花灯递给她，“除夕之夜，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我们也来放花灯吧！”
咸宁微笑颔首，自他手中接过花灯。
二人正在嬉笑间，却见济北王与河间王乘船而至。
咸宁仰面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不用回府守岁吗？”
河间王不满地说道：“你这里，可是只许姬大人来不成？亏得我还带了不少的好东西给你！”
“哈哈……”济北王爽朗一笑，“她不过一问，哪里说不让你来了？你们两个每次见面都是如此，难道真是‘冤家路窄’不成？”
姬若遗闻言亦笑：“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们不如就移步雪中亭吧！大家围炉夜话，岂不更好？”
咸宁将花灯放入湖中，又吩咐蛾儿她们去准备瓜果点心。
皇上看着他们说笑的情状，心里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原以为，今夜对于咸宁来说，应是无比漫长而孤寂的。却未曾想到，现时的沁水阁竟是如此热闹。
“唉……”他轻叹了一声，落寞地离开了沁水阁。
在回未央宫的途中，皇上正巧遇到了阴贵人。
只见她衣衫单薄地向前走着，肩膀上早已落满了雪，怀里却紧紧地抱着一件斗篷。
皇上心疼不已，赶忙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她赶忙为他披上斗篷，“妾身听说皇上一人出去散心，正担心着呢，又见下起雪来，因而赶忙出来寻皇上。妾身想着皇上定然是来见宁儿，便一路至此，果然遇到了皇上。”
皇上责怪她道：“这么冷的天，你何苦出来？”
“妾身怕皇上着凉……”
“你怎么这样傻？”
阴贵人眼中蓄满了泪水，“皇上有皇上的痴情，妾身自然也有妾身的痴情。妾身不敢奢望皇上像对宁儿那般对我，只想静静地守在皇上身边。”
皇上见她嘴唇已冻得发紫，赶忙将她拥入怀中，“在这后宫之中，只有你对朕是真心的。”
她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谦和一笑，“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而此刻的雪中亭里，早已是热闹非凡。
蛾儿和奉茶正在烤肉，青鸾在一旁烹茶。
咸宁与姬若遗、济北王和河间王四人则聚在一起玩樗蒲，时而停下来畅饮谈天，其乐也融融。
【芳心乱】
往年的除夕之夜，檀儿都是在邓府度过的。
彼时，她还深爱着邓骘，咸宁和獐儿也与她亲如姐妹。
每逢年末，夫人为她们准备的迎新衣物，凡是咸宁有的，她二人也定是一样不差。
那时，夫人常觉得獐儿顽劣，因而总是更疼檀儿，常私下里将好的东西偷偷地塞给她。夫人以往时常感叹，如果有一天，檀儿能做自己的儿媳妇，不知该有多好。
可如今世事更迭，她与咸宁反目成仇，獐儿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只有鄙夷和失望。以往的情意与欢乐已尽，只余了一些斑驳的残影。
檀儿一边感慨，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秋容圃。
隐隐有笛声传来，檀儿驻足倾听，竟是她最爱的《鱼水欢》。
见偏殿内透着些许微弱的烛光，檀儿心下好奇，便缓缓地走了进去，竟见到了一袭绯衣的城阳王。
他却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前来，檀儿低声呼唤他道，“城阳王……”
“檀儿？”他见是檀儿前来，脸上登时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奴婢是循着笛声而来。城阳王怎么独身在此，没有回府去呢？”檀儿问道。
“嗯……”城阳王神色慌张地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并没有什么。”
檀儿在他身侧坐下，“城阳王是否有心事？不妨向奴婢倾诉一二。”
“檀儿，我……”城阳王用炽热的眸子望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檀儿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慌忙地低下头去。
城阳王继续说道：“檀儿，你可知，自上次我们在‘一水亭’长谈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将你忘掉。”
檀儿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却忙上前执起了她的手，“檀儿，我原以为，自己对邓咸宁有情，实则不然。爱上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情。原来，真正的感情，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也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亦有‘死生契阔’、‘与子偕老’的冲动……”
檀儿听他此言，不禁方寸大乱。
城阳王赶忙将她的手放下，“对不起，我……我太唐突了。”
沉默了许久，檀儿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遂问他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城阳王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从何时开始喜欢你。或许，从上次我将你从水中救起时就已经爱上了你。如今在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不管我在做什么，我都会想起你。有好几次，我走在街上，竟将别人认成了你，每天都像着了魔一样。”
檀儿听他此言，不禁落下泪来。
城阳王赶忙拿出手绢递给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又说错话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忘记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吧。我并不求此生能常伴你左右，只要能远远地望着你就好。如果偶尔能和你说上哪怕一句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檀儿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终于卸下了防备，“你不必如此，我并不怪你。”
“真的吗？”城阳王喜笑颜开地问道。
檀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从未有哪个男人对檀儿这般用心。她心心念念的邓骘，也只是把她当做妹妹而已。如今，竟有这样一个男子，将所有的心意放在了自己身上。他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恼了她。
皇上对咸宁，邓成对獐儿，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念及此，檀儿又流下泪来。
“你怎么又哭了？”城阳王赶忙起身道，“你若是不愿意见到我，我以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你千万不要再伤心了。我不忍心见你如此。”
檀儿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
“你不要哭了，我这便离宫回府。只是外面雪越下越大了，”他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你穿我这个回去罢，不要给人看见就是。我……我这就走……”城阳王转身而走，不料却撞上了身后的柱子。
檀儿破涕而笑，“你别走……”
城阳王不可思议地望向她，“檀儿，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走。今天是除夕，我不想一个人度过。”檀儿羞赧地说道。
“好，好，我不走……”城阳王赶忙走过来，坐在了檀儿身边。
檀儿柔情款款地望着他俊朗的面庞，心里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如此，于是慌忙地将头转到了一边。
城阳王却用手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
一瞬间，檀儿便融化在了他的气息之中。
城阳王温柔地将斗篷铺在了榻上，又将檀儿抱了过去，方将烛火熄灭。
“淑儿，不要负我……”檀儿娇喘连连地说道。
“我此生决不负你。”他一边答应她，一边又将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于是，她不再反抗，任由他将自己带到另外一个芬芳瑰丽的世界中去。
窗外雪花飞舞，寒风凛冽，沉浸在温情暖意中的人儿却丝毫没有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群芳失色
【我心匪石】
话说自婉仪上次于大宴之上离席以来，身子一直有些微恙。她时常呕吐，不思饮食，精神也总是恹恹地。
“彩女，你莫不是有了身孕吧？”果子心直口快地问道。
婉仪却吃了一惊，大骂她道：“你瞎说什么？皇上多久没来了？你这话要被旁人听了去，我们两个就都别想活了！”
虽嘴上要强，可婉仪心里却明白，倘若自己真的有了身孕，那么算算日子，这个孩子一定是苏青的子嗣无疑。
苏青刚得知婉仪怀孕的消息，便满心欢喜地说道：“我带你走。”
婉仪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走？走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哪怕是风餐露宿，我也愿意。”苏青满目深情地说道。
婉仪脸上却现出了迟疑之色，“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我也养尊处优惯了。已经不想再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苏青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我有的是力气，就是做苦力我也能养得起你！”
“我要的，不仅仅是温饱而已！”婉仪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苏青一愣，复又温和地执起她的手，“那么，你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婉仪思忖片刻，方道：“再不济，你也要是个将军，我才能跟你走啊！可是，你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而已……”
苏青听她此言，不禁有些失落，遂沉默地低下头去。
“这个孩子不能留，你去帮我买些红花吧！”婉仪吩咐他道。
苏青不舍地说道：“婉仪，事情果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我实在是舍不得我们的孩子，也舍不得你受苦……”
“留下他，我们两个都难逃一死。”
“我可以带你们走啊！”
“那不可能，”婉仪不容辩驳地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可能去跟你过那种逃亡流窜的日子！”
“如果你不答应跟我走，那么我只能去求皇上将你赐给我了。”
婉仪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皇上凭什么把我赐给你？”
“皇上心里既然没有你，应该也会乐得成人之美吧！你既不想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便索性去求皇上，让你正大光明地嫁给我！”
“你……”婉仪不禁怒不可遏，“皇上心里纵然没有我，我也绝不会离开皇宫！”
苏青见她动了怒，便好言相劝道：“婉仪，你何苦留在这里呢？我现在虽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但你怎知我日后不能成为将军呢？你想要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假以时日我都可以给你啊！”
“假以时日？”婉仪冷笑道，“待到那个时候，我早已容颜尽逝。你心中哪里还会有我的位置呢？”
“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够了！”婉仪咆哮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往日的欢愉仍历历在目，二人的眼眸之中如今却只剩了冰冷和哀怨。
两行热泪自苏青的脸颊上缓缓落下，他的声音变得痛苦而嘶哑，“你当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既如此，我们以前那些快乐的时光，在你的眼里竟都是一文不值？”
婉仪听他此言，心里有些凄楚，竟也落下泪来。
苏青见她如此，便知她心里是有自己的，于是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婉仪，跟我走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求皇上赐婚！”
婉仪见他果然要去求皇上，心里仍旧是不十分情愿，于是赶忙止住他道，“你且冷静一下，容我想想。”
苏青急不可耐地说道：“你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你想想，万一你惹恼了皇上，皇上势必不会放过我们，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如今，你且先出宫去，好好地把你的家人安置了。等确保他们无虞之后，我们再一同前去面圣，到时大不了一死！”
苏青柔情款款地望着她，“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出宫？我竟不知，我在你的心里有这么重要！你跟了我，不知日后可会后悔？还有，假如皇上真的杀了我们，不知黄泉路上，你可会埋怨我？”
婉仪含笑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花满楼】
“你说的事情，我决不答应！”云台殿内，阴贵人怒气冲冲地对檀儿说道。
檀儿劝她道：“娘娘若想安稳地坐上后位，就不得不走这一步。皇上如今心里还有邓贵人，除夕之夜，娘娘不是也亲眼见到皇上去了沁水阁？若要断了皇上对邓氏的念想，我们只能如此。”
阴贵人内心挣扎了良久，依旧难以下定决心。
檀儿又道：“娘娘，多一个露凝香事小，可若是日后邓咸宁出了冷宫，娘娘的后位就岌岌可危了。”
阴贵人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接露凝香一人进宫即可。何必再捎带一个醉芙蓉？”
“娘娘糊涂了，”檀儿笑道，“据探子回禀，她们二人素来不合。娘娘同时接她二人入宫，一则显得娘娘大度，二来也可让她们二人互相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