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弃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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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弃终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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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承启——陆承启——”她的心脏紧缩松开,松开紧缩,她飞奔到滚烫的沙滩上大喊,可她的呼喊声不知是海浪吞没还是被陆承启自行忽略,他固执地一往直前,一点也没理会她。
  岸边的海水一下一下舔舐着她的脚踝,似是魔鬼吞吐暗绿的舌。她遥遥望着在海面起伏不定的背影,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方才那般怨恨他。
  “陆承启,别再往前走了,你听到没有!”
  陆承启继续没有回应。
  浪潮一涨,再次将他吞没的无影无踪,吞没的仿佛人世间从未存在过陆承启此人。
  烈日如火,炙烤的世间万物一派死气。脸颊的汗珠水珠一颗颗滚落,她的确怨恨过陆承启,但她所怨恨的陆承启绝非两年平静岁月中的陆承启。
  与陆承启相处的日子里,她听他讲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古代的、现代的、国内的、国外的——那些皆是她从前在课堂或生活中闻所未闻的。
  因为她怀疑他的故事是信口胡诌来逗哄自己的,为证明自己清白,他遂带她去看长河落日,夜宿隔壁荒漠,骑雪驼并行沙漠。
  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带她走了七个世界地图上都难以寻找的国家。最惊心动魄的日子是他们误闯了战火弥漫的海岛小国,历经艰险方才得以脱身;最好笑的日子是寄居在一户欧洲的农场时,她因不甚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差点被白皮肤男子用一杯咖啡骗走。
  因为这一起笑话,他暗暗笑了她许久,笑得她都生了气他才肯收敛。
  他那时的笑声最是爽朗,她好奇为何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忘记他的笑音。
  恐惧的感觉如铅云般笼罩在心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为什么,居然冒着再次被他逼迫同生共死的危险,重新闯入那片本该却步海域。
  她在起起伏伏中死死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陆承启,你难道真的想死吗?你快同我回去。”
  他挣开她的力道就如同扯断一根棉线。
  她在波涛汹涌中急切地抓住他。
  “我方才说的是气话,我不该说让你一个人去死,我错了,拜托你跟我回去吧,无论你是赌气还是真心,我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你为我丢掉性命。”
  他又一次推开她,隔着碎溅的细浪残酷一笑。
  “如果我一死你就相信我对你的真心,相信我没有派人撞伤过你,那我的死亡也就值得了。”
  云意再次扑上去抱住他,惊慌失措:“我相信你,我已经明白,我通通知道了,你不需要继续向我证明。”
  对陆承启而言,云意每一次的怀疑都是一柄利刃,无情地插入他的胸口。
  “不,你不相信。”
  这一次云意试探性地抓住他,不住地点头:“我真的相信。”
  仔细想起来,陆承启待她的确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即便有一次弄伤她也是在醉酒的情形下。
  当初她被人追杀,嫁入陆家方才躲过一劫,如此陆承启也算救过她一命,今时今日,她怎么可以害他因为自己葬身大海。
  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终于无比痛楚地认输:“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就乖乖听你的话,我保证再也不提离婚的事情。”
  陆承启却是诧异,望着她盈着泪光的眼睛:“你哭了?”
  云意扬了扬头,硬是将泪水逼回,颤声道:“你如果因我而死,我这一生一世就是活在愧疚中的傀儡。求求你放过我吧,你一点也不懂,这两年来我明明过得十分痛苦却必须伪装得若无其事……你放过我,我将永远感激你,永远记你在心。你让我相信你的真心,可你如果对我真心,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生活在绵绵无尽的痛苦之中?”
  

  ☆、同生共死3

作者有话要说:  
  陆承启没有让她生活在绵绵无尽的痛苦之中,他最终答应同她离婚。
  自打从海边归来,云意就暂且回到姑妈家,今日的约会是那日之后第一次相见。
  再次相见,中间隔了五日,却仿佛煎熬了五年似的。
  陆承启等在汽车内,汽车等在宽阔的马路上,马路被清晨涨起的浪潮冲刷的一尘不染。
  海风不断灌进车内,冷久了他也就不觉得冷。
  车外是海的世界,千里的波浪起起伏伏,看得久,仿佛那蓝滟滟地海浪直泼溅到他心里,他的一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姑妈住的是沿海的一栋房子,这一代的建筑地基铺设的尤其高。
  他从黑夜等到天亮,十点十三分的时候,云意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简约连衣裙,一面看手上的腕表一面从高处赶来,青石台阶一阶一阶走下去,倒像下一个小小的山坡。
  上了车,她先向他道歉。
  “对不起,迟到十三分钟。”
  陆承启若有若无地回她一句没关系。
  阖上车门,海风仍旧吹进来,骤冷之下,云意不禁瑟缩起身子。
  陆承启将车窗关闭,封闭的车厢内,除却海水的味道,另外闻到一股不曾散尽的香烟味。
  汽车在海边马路疾驰,万里的蓝天白云倒影在车窗上,又彼此飞速地错开。
  车速越来越快,窗外景色瞬息万变,陆承启握紧方向盘一言不发,云意盯紧前方飞速后退的路途,越来越紧张。
  就在此时,他却倏然刹住车,英租界的道路他不甚熟悉,以至开错方向,而云意则惯性地没有指出。从前他们一起出门,她就不曾对他指手画脚,从来都是才上车时将目的地确认一下就了事,至于途中他是对是错一概无谓,最终抵达目的地就可以。
  他们的目的地是洪氏律师事务所。
  再曲折的道路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刻,等到最后一刻,所有的曲折都变作怀念。
  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期盼了那么久,几乎认定它将以失败告终,却不曾想一切峰回路转,他居然答应了她。
  同那些举着彩旗□□示威、整日要求民主平等的新女性不同,婚姻的结束没有令她感受到自由与欢欣,在她内心中,更多的是对陆承启的愧疚。
  是她的错误将他卷入痛苦,打碎了他平静的生活。离婚之后,她将离开南州,希望时间的流逝与她的离去,能够将她遗留在他生命中的痕迹彻底抹去。
  陆承启漠然地注视着车外形形□□的人群,或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或是青年男女轻嗔晏笑,或是孤身一人的行色匆匆。
  他瞧得出了一会儿神,过后只觉疲惫不堪。
  “你的东西我让人收拾了送去姑妈家。”
  她低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不必了,你拿去分了人吧。”
  她推门下车,却发现他坐在原位,动都没动一下。
  她生怕他临事反悔,忙问:“你呢……不走吗?”
  “我昨天已经签过,你自己上去吧。”
  他自始至终不肯瞧她一眼,云意怔了一怔,掩上车门,转身而去。
  隔着车窗,云意渐行渐远,窗外的一切都变成琉璃缸外的世界,不与他相干。陆承启久望着长街,长街上不见了云意的身影,再纷乱吵嚷也变作苍凉的千里荒漠。
  事务所内,洪律师向云意介绍此次离婚的诸多事宜,又用她听来实在是有些困难的地道南方口音念协议书的内容。
  “夫陆承启,兹因昔年凭媒聘娶薛氏云意为妻,自成婚以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观此情形,殊难偕老。为此,双方决定脱离夫妻关系,各还本道,以求两全。自离婚之日起,离异一年之内,陆氏支付女方美金二十万,以做赡养。从此割切根蒂,脱离夫妻关系,男婚女嫁,各凭自由,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恐无凭,立此离异据为证,存照。此据两愿无异言。”
  洪律师将协议书摆在云意面前,协议中另有“立离异据夫陆承启(画押)”“中证人洪翔(画押)”并日期等字样。
  她拿起蘸饱墨汁的羽毛笔,便按律师指点签字画押,从头至尾不言一字。
  签完协议书,洪律师另将一只牛皮袋递予云意。
  云意好奇接过,绕开袋口缠了几圈的棉线,内里装着四本崭新的证件。除却她一直期盼的一本软绿皮通行证,另外三本也极其难得,并非手里有黄金就能轻易弄到手。
  云意心里一震,继而看向洪律师,洪律师解释:“证件是陆先生托我转交给薛女士。”
  洪律师又取了钥匙打开身后的铁柜,从内取出一柄银色小枪、一盒子弹。
  “陆先生说他不能再陪你回北,你自己一人上路,诸事小心。”
  云意默然良久,将证件、□□、子弹缓缓收入牛皮袋中,收着收着不禁心酸泛滥。打枪还是婚后两个多月的时候他教的她,起因是陆公馆里某个警卫的枪走了火,她听到连发的枪声后一连做了几晚的噩梦。梦中战火连天,是她想忘而无法忘却的场景。陆承启为帮她克服恐惧,主动带她去练枪。
  那时他们还不甚熟络,练枪时因为彼此过分客气,闹出不少尴尬事件,同在靶场的朋友们没少拿他们这对新婚夫妻逗娶。上次他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还笑谈靶场内至今有他们的笑话流传。
  最后,云意将离婚协议书也装进牛皮袋内,在袋口一圈一圈缠回棉线。
  “除了这些,他没有再说什么吗?”
  “他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你不要去找他,他也永远不见你。”
  一切程序走完,人也从事务所走出,如她所料,陆承启已经不在楼下。
  原来结束这场婚姻,竟使她十分难过。
  这才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害己更害人。
  烈日将城市中心的景物炙烤的一片白亮,空气也仿佛在浮动燃烧,空荡的长街上,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走一走,无所谓走到什么地方。
  热浪密不透风地裹住她,她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烧了起来。

  ☆、旧事重提1

作者有话要说:  
  深秋枫叶红,云意在霜打屋瓦的清晨走出火车站,一路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从北方重回南州。
  没有人知道她当初因为什么缘故坚持回北,更没有人知道她因何又去而复返,包括薛笙君。薛笙君若认真问她,她便回一句“北方讨生活艰辛”。
  失去陆承启的庇佑,一个人生活的确艰辛。 
  在着飘摇动荡的乱世,陆承启是站在强者行列中的一员,可回到南州的第一天姑妈就告诉她强者已经被打败。Elliott隐藏了贝尔纳在法国一病至死的消息,与傅培鸿等人内外勾结,致使陆氏一族自高位跌落,陆承启锒铛入狱,陆重远气得旧疾发作,在医院接受治疗。
  薛笙君劝她:“你们既是离异的夫妻,陆家的事情就不与你相关,我劝你趋利避害,不必趟这浑水。”
  云意没听劝,坐了整夜的火车甚至没来得及小憩片刻就赶往法租界。
  法租界内一片风平浪静,人们照常吃从前的饭,按部就班过从前的日子,对他们而言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云意在狱内见到陆承启时,陆承启的状态同样是风平浪静,对他而言也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她用一只手镯交换到充裕的见面时间,他们没有在阴寒森冷的囚室相见,真正会面的房间,除了玻璃窗被从外面封死外,与寻常办公室并无两样,连平常不可一世的法国狱警也只是站在门外守候。
  陆承启见到云意尽管惊喜,嘴巴上却不肯饶人。
  “我记得我说过不想见到你,你怎么还来见我?你不怕我又逼着你一道去死?”
  云意见他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心里略略宽慰:“你是不是有解决办法?”
  陆承启坦诚地摊手:“我没有办法,对了,你不是回北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
  云意自动逃避他的问题。
  “姑妈说这次事件若放在往日不过平常,可今次有人蓄意为难,就变得相当棘手。”
  陆承启才不听这些,冷不丁打断她:“你有带东西过来吗?”
  云意迅速思考一番,仍旧一头雾水:“什么东西?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承启当即抱怨:“我见旁人太太来探望时都会带吃的用的,怎么就你两手空空,什么也不给我带?”
  云意呆住,哪里想到他的心思竟然放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我没有来这种地方的经验,你想吃什么,下一次我带过来。”
  “我想吃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会做什么。”
  “我仅会的几个北方菜偏你又吃不惯。”
  陆承启一本正经地:“去学呀,或者问一问别人的太太烧什么菜。”
  “那我回去问,我可以蒸一条鱼。”
  陆承启心有余悸:“千万别。”
  云意几次抬手看表,只想快些结束关于无聊事件的对话:“我回去找人教我做,现在我们可以认真谈谈要紧事吗?”
  他终于严肃起来:“你若要认真谈,我和你就没什么可谈的了。除了新公司的把柄,又拖泥带水牵连出许多,皆不是你能够解决的。”
  户外秋风劲吹,枯黄的落叶受了推力,在马路上瑟瑟前行,天地之间充斥着肃杀之气,
  她从未想过像陆承启这样子的一个人也会有倒下去的一日。
  原来她对陆承启的依赖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形成,就好似游来游去的鱼儿并不知这世间有水的存在,然而成也萧何败萧何,曾经拥有多少,等到失去时也不会少算一分一毫。
  云意改日再来探望时,不巧赶上暴雨肆虐的糟糕天气。
  接待室内漆黑一片,看守的人员亮起落地台灯,又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
  户外狂风大作,掀得窗外的高树哗哗作响。雨柱疯狂地打在窗外的一片花池内,击起一片鬼哭狼嚎音。云意在微暖的灯光下擦拭头发,灯光照耀得她一身水气蒸腾。直至她将头发擦的半干,才等到陆承启现身。
  云意将食篮里的食物按序取出,整齐摆在白色雕花圆几上:“我带的换洗衣服被他们拿去检查,检查之后再送去给你,是一只的蓝色提手的小箱子,里面还备有一些西药片,用法用量我都写在包装纸上。”
  陆承启冷冰冰地坐下来,话语里的温度与户外的温度无异。
  “你带回去,我用不到。”
  云意迟钝的不曾发现陆承启的不对劲儿。
  “先留着吧,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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