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弃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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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弃终乱-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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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前总以为陆承启与陆家人有所不同,如今看来,真是天大的误会。
  一楼的会客室内隐约有谈论声传出,佣人奉茶进门,又安静退出,看来陆承启今夜在家。
  三楼的卧房,早有人准备下晚餐和洗澡水。
  客厅的自鸣钟当当响过七次,她原本耐着性子等候陆承启上楼,因为晚餐之后遵循医嘱服过西药,后来药力发作,头昏身重,遂躺下歇息片刻。
  不想这一歇便是几个钟头,再次醒来是被卧房外间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先是呆了几秒钟,紫色闪电撕裂暗室寂静,方才发觉自己正沉陷在陆承启的臂弯内。
  清脆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不依不饶震响,这在三更半夜听来,简直惊心。
  她赶忙起身到外间接听,电话接通,却是姑妈。
  薛笙君的电话已然不是第一通,因为云意一直睡着,素知并没有接进来。
  姑妈关问她情形如何,云意的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决。
  “我打算回北。”
  薛笙君道:“北方的时局乱成一团,旁人逃命尚且来不及,你却要回去?你家里如今一个人也没有,你回去做什么?”
  “我回北,今时不比两年前,我或可去拜访一些从前的朋友。”
  “你也将人心想的太好,两年前对你没义气的朋友,你别指望他两年后就丢弃本性。即便有一二个良心发现,出手相助,也照旧势单力薄,没有前途可言。”
  回北是否有前途尚属未知,但若继续留在陆家,非但没有前途,甚至还有性命之忧。然则姑妈是刚烈性情,以防她为自己出头,车祸的真相又万万对她说不得。
  丈夫为达成离婚的目的派人撞死妻子,这样子的事情说出去大家怕是都能当成传奇故事来听。
  可这样子的故事在陆家又实在稀松平常,陆承启父亲的某位小妾,因为与人私奔的罪过被锁进疯人院,数十年的折磨将她变作一个真正的疯子;陆家的二少爷欺侮了自己房内的丫头,丫头怀孕数月后骤然失踪,后来尸首被渔船从海上打捞而起,案件至今悬而未决。
  窗外横风暴雨欺虐着满园花树,她终于明确地说出口:“我要离婚,我一定得离婚。”
  前人的教训历历在目,云意不愿疯也不愿死,今时今日,唯一的办法便是离婚。
  离婚!立刻离婚!
  她早已迫不及待,她拿定注意,明天一早就同陆承启摊牌。对她而言,哪怕在陆公馆多待片刻都是一种折磨。
  薛笙君默默良久,似是替她不甘心。
  “你是女方,离婚之后再怎样吃亏的都是你。陆承启的为人总还过得去,你若不情愿离婚,坚持到底,他并不能将你怎样。”
  姑妈哪里知道正因为他太能将自己怎样,所以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她如今落得凄惨收场,焉知不是咸新地下有知,对她不忠不贞的惩罚。
  糊里糊涂过了两年,才被陆承启策划的车祸彻底撞醒,她已然错过一次,决不能一错再错。
  “姑妈今日劝我,可姑妈当初又因何同汤老板离婚呢?”
  薛笙君登时无言以对,云意如是反问,她只当云意同自己一般,无法容忍陆承启生出外心,却不知她仅仅痛悔自己对咸新的不贞。
  挂断电话,云意静站在窗前。医院里养了许多时日的伤,不知不觉间外头已是入夏的光景。窗外雷声轰隆,暴雨嘈嘈,漫无边际的雨水将外面的世界淹作一片汪洋。而她是汪洋中漂泊的一片孤叶,随时可能被黑沉的漩涡所吞没。
  在南州城生活两年之久,到底还是人生地不熟,好在走错的路立刻就将结束。
  她轻叹一声,转过身来,赫然发现陆承启站在身后。
  陆承启拉开落地台灯,将手中的外套递给她。
  “你回北方做什么?”
  云意也不晓得他到底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穿着睡衣待久了的确冷,她套上外套,淡淡道:“叶落归根,北方毕竟是我的故乡。” 
  这一句话说的委实刺陆承启的耳。
  “嫁到何处,何处是家,我在这世上活一日,你就须得在我身边待一日,这才是你真正的叶落归根,谈什么故乡不故乡,通通都是笑话。”
  云意千载难逢地在陆承启面前强硬自己的态度。
  “离开之前我们结束婚姻关系。”
  陆承启握着她冰冷的手,仍心存一丝希望。
  “是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所以才决定同我离婚吗?”
  云意垂首不语,他以为自己猜对,好笑地解释:“方灵是我在认识你之前的朋友,近来因为兴社同法国人有些磕碰,才又见得几面。从前我一心要同你离婚,所以才觉得不如不解释。”
  云意非但对方灵早有耳闻,甚至还在亲朋的聚会上远远望见过她两次次。若单从长相装束上看,方灵是典型的南方女孩,玲珑剔透的仿佛一碰就碎,然而她的皮肤过于白皙,实际上是生在南州长在南州的混血女孩儿。她的母亲曾是南州的名门闺秀,而她的父亲正是近期返法养病的总董贝尔纳。
  陆承启猜错她的心思,云意非但对方灵不介意,她对任何一个出现在陆承启身边的女人都不介意。若非今朝认清陆承启的为人,她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陆太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她蓦然抬头,蹙眉望向陆承启的眼睛,熠熠的双目满是疑惑:“到底出于什么缘故你如此反复无常?一时拿钱驱逐我离开,我不愿收,你便狠心置我于死地,我大难不死,低头屈服,你竟又转变心意,不肯同我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异夫妻2

  “你到底是不肯相信我?”
  “我相信你,然后等你将自己的愧疚抚平之后,再驱逐我一次吗?”
  他缓缓松开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比她的手更冷。
  她是成功的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情愿对外物通通视而不见。
  他有些赌气似的:“车祸的事情,你既认定是我主使,那便的是我主使。我撞死自己的孩子,心存愧疚,在你身上行善积德——这下总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了吧?”
  原来没办法做到不难过,她痴笑着,倒退数步,后背压在寒冰似的玻璃窗上。隔着单薄的一层玻璃,户外暴雨斜打,犹如万箭。
  即便认定事实如此,她也不愿意听他亲口承认,他不承认,她偶尔还可以认作是自己错怪他,待得时日长久,更可释怀忘却。
  雷声殷殷,又响又密,她推开身后的寒窗,快步逃回房中。
  答案一清二楚,陆承启的的确确对她动过杀心。
  黑暗之中,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一角。白亮的闪电一掠而过,房内的家具历历在目,雷响前的片刻里,除却刷刷雨声,彼此呼吸声,便是她一颗心的怦怦狂跳。
  她握拳按住胸口,几次深呼吸,企图平复紊乱的心情。
  然而面对试图杀害自己的凶手,只怕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心情平静。
  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一跃而出,她不安地起身,从桌上找一杯冷水灌下。
  这个可怕的地方片刻也待不得,她的处境,只怕比戏台上唱的“伴君如伴虎”还有过之,至少老虎未必存杀心,而她已然从他手心里逃生一次。
  逃得掉第一次,未必逃得掉第二次第三次。
  “别喝冷水。”
  他伸手来接她手中的杯,她一惊,杯子便脱了手,落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发一言,她竭力平复自己,越是身临险境,越得冷静。趁着他尚且对她心存愧疚,或可同他谈一谈条件,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你若真心想做弥补,就帮我办一张回北的通行证,如此我们也就两不相欠。”
  他瞬间面无表情。
  “你回北方做什么?”
  他骤然语气激烈,使得她难以轻易作答。
  “你回北方做什么!”
  这一次他已经不是在逼问,她退缩且心虚,不愿再面对他。
  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臂,令她逃避不得。
  “在你心目中我当真愚不可及吗?我们在一起两年,你心里想什么我怎可能不知!”
  云意霎时脸色苍白,慌乱的语无伦次。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想……你松开手,痛,你弄痛我了。”
  她的手臂并不痛,而是心里深切抽痛。
  她再也无法镇定,再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眼睛太过毒辣,看多了只会令自己的心思更快暴露。
  他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在嘴角刻画出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我懒得帮你弄什么通行证,可我可以遂了你的心愿,帮你找到你心心念念之人。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哪怕上天入地,我也一定帮你找到他,不劳你亲自回北。”
  她心绪一片灰蒙,心牵之人,今朝今世,怕也无期相会。
  “我不想找任何人。”
  “你既不想找任何人,那就安分待在家中。你既觉我反复无常,你麻烦你略花点精神想想我为何反复无常。”
  她愁眉忍痛,试图挣开他。
  “你放手,我不想再和你谈下去,我去睡书房。”
  他用点力气,就势将她推进沙发里。
  “我的话你大概没有十分听懂,而今而后,我可没耐性再任由你了。在你想明白我为何反复无常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一日想不明白你就留一日,一年想不明白你就留一年,一辈子想不明白你就留一辈子。”
  她借着沙发的软力,一次次试图坐起,而他却一次次轻易推倒她。
  他在教她什么叫做痴心妄想。
  重病之后,身子自是虚软,他摆明着欺负她,她也终是被他激怒,气喘吁吁道:“你软禁我,我可以将你告上公堂。”
  “你非但可以将我告上公堂,你还可以向汤老板求助。区区陆家还遮不住南州城的天,不可能由着我想怎样就怎样。我的好太太,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悉心恭候。”
  他话说的谦虚,实际是一点儿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南州城的确不属陆家,可陆家也称得上一手遮半边天,就连外国人想动拳脚也须得权衡利弊,轻易不肯招惹兴社。
  如今除却汤老板,还有谁人能压陆家一头?
  然则汤老板又凭什么替她出头?即便姑妈的关系放在那里,可毕竟她留在陆家,两边尚可维持和平的表象,众人的利远远大于她一人的弊。她若求到汤老板跟前,汤老板呵呵一笑,一句“年轻人太不懂事”便可将她打发到十万八千里外。
  可她绝不轻易认输,最后一次她攥紧陆承启的衣服,借着他的力道起身。这一次陆承启没有推她,而是一只手从后面按住她的脑袋,恶狠狠地吻下来。
  惊惶之下,她胡乱推搡他。
  她的推搡如小石入海,无济于事,单薄的外套被他扯下来扔开,她从惊惶中稍事清醒,清醒后另升起一番熟悉的害怕,熟悉是因为这一幕在不久之前曾经发生。
  这一次他没有喝酒,可她居然觉得比喝酒那次还恐怖。
  她忍不住发抖,挥之不去的记忆如同摸清道路的野兽,曾经以为自己已将它们驱散,可惜一旦稍有提及,它们立刻狂奔而回。
  她几乎拿定了主意,等他一放开自己她就立刻喊救命,不管怎样,性命要紧,否则她不敢保证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吻太过冗长,气息紊乱间,她又觉得自己太傻,她可以喊救命,可身在陆公馆,又有谁人肯来救她?
  事实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死在陆承启手里也不可能有人来救她。
  她想自己真的已经了解他,原来那一次的凶狠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她忽然不再推搡,不再反抗,而是乖顺无比,任他为所欲为。
  陆承启心思敏锐,如是反而松开她。
  “你又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异夫妻3

  云意努力平稳下呼吸:“你帮我办一张通行证,随你想怎样。”
  他冷笑:“你拿你自己同我做生意吗?”
  “不能做吗?是你亲口对我说我们的婚姻是一桩生意,我哪里做错了?”
  陆承启被自己的原话噎住,她没有做错,真正错的人是他。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负气离婚,现在的他们本该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新的生机想必可以冲淡过往的情感,是他亲手将她推回旧年岁月。
  他起身,默默离去。
  云意望着他的背影,更觉莫名其妙。
  陆重远五十大寿,大宴宾朋三日。
  陆公馆内布置的奢华灿烂之极,甚且演出堂会,也由当时疯靡全国的几位名角联合出演。从清晨至晌午,家中客人络绎不绝,流水席上山珍海错、中西餐点,供应紧急,端的是一派太平富贵景象。
  正厅之中,兴社的诸位此时难得围聚一起,众人除了贺寿,觥筹交错间谈论来谈论去,谈论最多的犹是新来的法国瘟神Elliott。
  往年贝尔纳任总董时,与兴社也时常有纠葛,但那时再怎样磕碰,都是小打小闹,最终仍旧和起一团,有钱大家赚。此等远渡重洋而来的老法,绝少有Elliott这般特立独行之人。
  腾老板近来在生意上受了Elliott不少折腾,两杯洋酒下肚,火冒三丈,当众拍桌摔杯痛骂:“区区一个代理董事,也来与我们要强,哪怕他真的是个从石缝里蹦出来的异类,只怕也没生出那份天赋异禀,能在这片天地翻云覆雨。”
  陆承启道:“我几次探他口风,他始终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看来不是嫌礼过轻,而是认真要与我们大动干戈。若猜的不错,恐怕他不日就将在租界之内颁布禁令。”
  陆重远缓缓搁下银箸,问着陆承启:“眼下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兴社若求发展,势必得扭转辔头,向金融工商界进攻,而非数十年拘泥于烟赌之争,然则时机未成,任何道理都是纸上谈兵。
  陆承启道:“我仍旧继续与Elliott接触,他若果真黑脸到底,咱们也唯有暂时避风头、钻空子,好在敌明我暗。”
  孙师爷道:“他若雷厉风行地与兴社对着干,咱们还如何钻空子?”
  陆承启道:“关于赌场方面,只消咱们与华洋巡捕提前通好声气,日场不防随他们来查,但得保证绝不干涉夜局。那些华洋巡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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