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绕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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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绕伽蓝-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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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皑皑的柔雪在这春回之时,卷土重来。那些离开之时在枝头萌发的绿意仿若被逼至了悬崖的边缘,丧失了一切斗志。铺天盖地的雪花无情地飘着,将春日的温暖冻结在了它无声的宁静中。
  叮叮咚咚的琴瑟之声在这纯白的天地中回响,那些不乏悲伤的余韵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的耳膜。一只骨瘦如柴的腓腓在空阔的白芒中与我对望,我努力地对它笑了一下,弯下腰,伸出双手,想要抱抱它。它不领情地停在了原处,长长的尾巴耷拉着。
  侍人闻声走了出来,为我披上厚实的狐裘。
  “修罗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
  “几时回的?”我把狐裘紧了紧,这天还真是不一般的冷。
  “也就是您走后不久的事。”
  我点了点头,思忖着是否要将这几日的事告知他。
  “修罗现下人在何处?”
  “在后院弹琴。”
  后院中的严寒更盛前院,那些在去年冬天都没盛开的寒梅在苍苍白雪中开出红色的花来,幽香阵阵。修罗的手或轻或重地按在那三根弦上,白雪落在他的额上,肩上,鞋子上,红白交映,相得益彰。

  ☆、将死之人

  我命侍人取了箫来,应和着他的调子。
  吹着吹着,他停了手。愣愣地看向我,在那眼神中我看见了波澜壮阔的大海,里面的滴滴海水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想要流出来却又强忍着要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滴答,滴答,那是什么声音?
  修罗虚弱地朝我微笑,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琴弦,手指被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弦割出了细细的口子。他却不以为意地继续抚着弦,血珠顺着琴弦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流进了雪地里,也流进了我的心里。
  万籁俱寂,只有血液低低流淌的声音。
  他冲我笑着,笑着,苍白的脸,遮不住眼底的暮色。不计其数地曼珠沙华像是受了什么招引似的,成群结队地从地下探出头来,煞有介事地爬满了整个宫殿。一层一层地,开了一茬又一茬,用火一般的热情覆盖住厚厚的积雪。修罗弱弱地伸出一只手,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曼珠沙华,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轻柔地道:“你就这么喜欢找我作伴?傻孩子!”说完,我只见那身子直挺挺地向后仰去,重重地摔落在了火色的花海中。我觉得眼前一黑,也就随着他倒了下去。
  我很清醒,清醒地感觉到侍人们手忙脚乱地将我抬到内殿,为我盖上柔软而温暖的被子。我不敢睁开眼,也不敢睡去,耳朵机敏地听着侍人们的一言一语,希望从他们的口中探知修罗的情况,可是侍人们不发一言,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修罗倒下的那一幕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倒下去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忘记微笑。如同曼珠沙华一般,沾染着死一般的绝望与哀伤,偏偏又选择了那么喜庆的一种颜色。
  恍惚中依稀听见了什么人在哭,淅淅沥沥的的,如同春天绵绸的细雨,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知为什么,心中断定那人是伤心的姮,她在怨我,在怪我:为什么身为人妻,却没有尽到妻子的本分?
  意识大概模糊了,因为我竟然看见自己站在姮的面前,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发一言但又随时静候着她的下文。
  “殿下身子不好,畏寒。不可以让他着凉,不可以让他饮酒,不可以让他思虑过多而过度劳累,更不可以仗着他喜欢你就去□□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知道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在一点一点地杀死他!为什么你不试着去了解他的好?为什么他对你的好你视而不见?为什么宁可看着他在雪地里流血也不加以制止?”姮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的,叮嘱一般。
  “什么叫仗着他喜欢我?你明明知道他爱的是你!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对着我缅怀你罢了,我为什么要感激?难道我就活该为了这点不属于我的东西而对他感恩戴德吗?我做错了什么,我又怎么个正在杀死他了?”咄咄逼人地说着,姮的头越来越低,她依旧嘤嘤地哭泣。没来由地讨厌姮,看着她哭,我本该高兴,心里却只有悲哀在放大,在蔓延,最后形成燎原之势在心里疯长。
  “我下面说的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但我相信你是会听的。”她止了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把头别了过去,不想看姮的脸。
  “你听好,殿下现在极其危险。你必须亲自去上尧一趟,采七朵盛开的红莲带回来。然后把莲花按照北斗七星的形状至于殿下的胸前,并对莲神祷告,希望莲花能带来红莲业火,驱散殿□□内的阴寒。我就言尽于此,成与不成,就要看你的心意了。”
  我觉得她的话里有危言耸听的味道,修罗是何许人也,会轻而易举地屈服于那点寒冷?我承认他是流了不少血,但是还不至于有岌岌可危的嫌疑吧?但是,他那时那倒下的样子——
  姮苦笑了一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推开了要上前服侍的侍人。
  天黑了,月光冰冷地洒在窗棂上,给人一种阴冷之感。
  “修罗怎么样了?”急匆匆地穿好衣服,随便把头发挽了个髻。
  “沉沉地睡着,不见什么起色。”侍人的声音淡淡的,话里没有悲喜。
  “可有请过医官?”
  “陛下交代过的,若是有一天他长睡不醒,那就随了他去吧,故而未请。”侍人理所应当地说道。
  那不温不火的神情和语调激怒了我,没想到,这些侍人竟然无情至此!
  “带我去看他。”我无力地挥了挥手,开始盘算起姮的话。
  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声音。
  修罗最喜欢的就是这间“四随殿”,那次我不经意地问他原因,他就说了说了上面的话。这句话有些长,我竟然一字不落地给记下了。
  修罗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像雪花一样透明苍白。那种处于半透明的状态让我情不自禁地去想着下一刻他是不是会羽化而去了?我握了握他的手,冰凉一片。用暖手袋给他暖着,却见暖手袋被冻成了冰块。那躺着的人还在笑着,我扯了扯他的嘴角,却发现那笑是凝固在嘴边的,有着笑的形态,但没有笑的喜悦。
  “您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没用的。”侍人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不过是受了点凉,流了点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冷冷地回他。
  “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心凉了,救不回来了。”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的心凉了?”
  侍人住了口,安分地守在我身后。
  “带我去上尧吧,要快!”我思忖了一番,命令道。
  侍人恭恭敬敬地称是。
  “你是修罗找来的侍人,可是为什么他的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名,我的话你却能听得进?”我奇怪地问。
  “活着的人总比将死之人重要些。”他不假思索地说。
  将死之人?那四个字如一把利刃,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胸膛。

  ☆、莲神

  上尧的红莲还在睡着,没有要开的迹象。
  “莲是最圣洁的花,能开在魔界真是个奇迹。”侍人笑着说。
  我无心理会侍人,望着莲出神。要是莲花不愿意开,该怎么办?莲花是有神性的,以前听小离说,只有当共定白首之盟的鸳侣一起跪在莲花池畔祈祷,莲花才会开。可是魔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是个耕耘播种的季节,因此人们是不会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谈情说爱上,所以春季的上尧莲池几乎是人迹罕至,根本不会有鸳侣的踪迹。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好吧,既然莲是有神性的花,那就姑妄一试吧!
  我对着莲池跪了下来,口中念叨:“圣洁的莲花,请你开放吧。”
  莲池里的水动了动,发出些微声响,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莲神,你听到了是不是?”我惊喜地问;半跪着要支起身子,但是冥冥之中又一股力量压着我的腿让我起不了身。池畔的风铃草肆意地招摇着身子,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宛如它们在交头接耳时的窃窃私语。侍人不为所动地站着,那么淡然,他的脸上有淡淡的光彩,从清澈的眸子中流泻出某些可以称之为欣慰的东西。
  高贵的莲神没有没有因为我的哀求而绽放它的美丽,池子里的莲花没有一点反应。到是池子里的游鱼时不时地跃出水面,吐个泡泡,好奇地打量着我。止宫的白雪并没有蔓延到宫外,但春寒料峭的寒冷还是不容小觑。不时地会有冷风吹进我的衣领、袖口,让我冷不经地打个寒颤。我被那无形的力量定格在池边,不得动弹,无法言语。
  “咚”,一颗石子跃入池中,激起一圈圈的波纹,而那压在我身上的力量也更重了些,我的头几乎就要与膝盖齐平。侍人立在我的身后,我无法得知他在做什么,尽管不喜欢他,但有个人陪在身边,还是让我觉得心安。
  不知道跪了有多久,双腿的疲惫让我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有个疑问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魔界是个鱼龙混杂,瘴气横生的地方,象征圣洁的莲神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屈居于此?我努力地扼杀着这个想法,因为姮那双含泪的眼睛让我相信,姮没有说谎。眼皮很沉重,头脑也渐渐进入混沌的状态,这种状态让我期待,模糊的意识中,我看见姮的脸慢慢清晰,朝着我缓步走来。
  “姮。”我首先开了口。
  “不要睡,不可以睡,殿下的性命堪虞,你怎么可以自己先倒下?”她走到我跟前,使劲地用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拍打我的脸颊。那手确实没什么力道,不足以打醒我颓丧的意志。她恨铁不成钢般地瞪着我,下唇被牙齿啮咬着显得愈发得红了。
  “你说,他好好的一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谁有本事伤他?你们一定是合起伙在骗我,我才不要相信你们!”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偏偏要说点口是心非的话。我要的不多,无非就是想看看姮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荒凉。她很配合地满足了我的愿望,露出我见犹怜的那种神伤,带着物是人非事事休,无语泪流的辛酸。
  “殿下弹了七日的琴,一声一声地都是在唤你。你倒好,待在冥海乐不思蜀了。于是,那些呼唤就结冰了,冻住了寒冷,冻住了奔腾的热血,也冻住了他那颗里面盛满了你的心。心结了冰,轻轻地一敲,就碎了。心碎了,人就要死了!你这个傻子,你永远只注重些外在的东西,眼睛看见的东西多么有限,多么不真实,而你,偏偏会被迷惑地晕头转向。傻子,傻子啊——”她有气无力地说着,脸上没有了悲伤,但我却能深切地感受到,她的心在一点点地冷却,就要没有温度。
  “莲花不开,我也没有办法。”
  她的身子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挥了挥袖子,就那么施施然地淡出了我的脑海。
  我眨了眨眼睛,思维清晰了不少。莲池有了变化,红色彩云一般的雾气连带着我一起把整个莲池围了个结实,隔离了池外的世界。我惊异地发现,跪得麻木的双腿竟然可以自由活动了。刚要站起,转念一想,这红色的屏障该是莲神施的吧,还是中规中矩地跪着好。本就是来求他的,切不可亵渎了神明。
  “扰我清修,你可知罪?”一个浑浊又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碰着那些雾气,在这密闭的空间中不断回环。
  “莲神大人?”我试探性地问了声,然后就听到那人发出不屑的轻哼声。
  “莲神恕罪,我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来求你,扰您清修实非我愿。”我谦卑地弯着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你想要红莲绽放?”毋庸置疑的声音,粗中有力的声音,浑厚得让人敬畏。
  “是。”
  “你想要采莲”
  “是。”
  “一次还要摘七朵?”
  “是。”
  “还想要借红莲业火一用?”他的声音渐次高了起来,听着让人胆战心惊。
  “莲神明鉴。”
  “你倒是贪心!”
  “望莲神成全!”我又恭敬地拜了拜。声音是从莲池底下发出来的,莲神并没有现身。
  “我若是不愿,你当如何?”
  “您是圣洁和善良的化身,不会面对着别人的疾苦而铁石心肠得见死不救。若是您真的不为所动了,岂不是违背了神的道义?”
  “虚名于我如浮云,不要拿那些有的没的来说事。道义,职责,你当我真的看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您发发慈悲。”我的心有点凉,泛起秋风扫落叶搬到凄惶。
  “生死由命,不得强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作为高贵的莲神,难道您也认为命运是由上天一手的安排?按部就班地顺着命运的轨迹,那这众生纷纭的世界岂不是了无生趣?佛祖普度众生,带人们远离愚昧无知,不正是在试图改变他们原本的命运?众神各司其职,不就是想将使脆弱的人类远离苦难,让幸福安乐得以永存?若是服从了所谓的命运,等待命中注定的背叛,不公,灾难,不幸,颠沛流离,亡国破家,那我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努力过,尝试过,耕耘过,即使那是没有收获的希望,但那种苦乐交加的心情却可以保留。真正能点亮生命之火的东西,叫做希望。我的希望就建筑在您的一念之间,您答应了则希望生,不答应则希望灭。生生灭灭之间,您的抉择是什么呢?”我一口气说完,自己都不敢置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竟是出自我之口。
  “一派胡言!”池底响了几声蒙雷般的响声,但响声之后,红莲们已然呈现出一种含苞待放的姿态。花瓣在慢慢展开,风铃草发出清脆的声音,悦耳极了。
  “谢谢莲神成全。”
  “你先别忙着谢我,你要知道,这天底下可没有平白无故的便宜让人占。”他的语调不似先前的沉闷,隐隐中含着些微情绪的波动。
  “我明白。”
  “这池子底下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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