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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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旧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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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幽幽,若有一天让哥哥去的不是战场,是断头台我们怎么办?”
  “姐姐!”宇文昔却按住她的唇角摇摇头,“哥哥一心为我们着想并不想让我们知晓这些事徒伤心神,可我今日告诉你,便是让你知道自父亲去后,哥哥是我们唯一的臂膀,我们也是他的后背,今日我传信至舅父处,他日为了哥哥为了你伤人防火我也是不怕,可幽幽,我不想你能帮哥哥多少,但好歹你素日行事再不可同父亲在时无法无天。”
  幽幽盯着宇文昔许久,方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她把这番话讲给长恭听的时候,长恭一边低头看她新做的机关木马一边道,“你姐姐看的十分明白,如今你们三个要的是藏锋露拙,可这拙不可太过也不可太浅,”他忽然顿了顿,像是寻话家常,“你今日跟我说这些,若我早已投靠了旁人你不就是置你们兄妹三人于水火之中?”
  语气寻常问话却不寻常,室内温度陡然降了许多,幽幽一怔,却忽然扬起一缕笑,“我信师父更信我父亲。”言下之意,他是宇文泰亲自为自己选好的教习,自是不会背弃自己。
  长恭闻言微笑颔首,手指敲在幽幽做的木马上,又拧了木马卡关,木马即刻吭哧吭哧奔走在地上,他抬眼看着幽幽,目露笑意赞叹道,“你的墨术学的极好,如今我也没什么可以教给你了,”他忽然起了好奇心,“你的木刻从前便有些基础,是在南疆学的吗?”
  “师父也去过南疆吗?”幽幽蹲在他身旁,歪头却换了问题。
  日光悠悠,长恭眼有星辰闪耀,他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去过。”
  幽幽停住摆弄木马的手,离长恭远了一点,声音忽然有些不稳,“我想起来姐姐…姐姐找我还有些事,明日再来青竹园。”话才说完,就站起来便跑了出去。
  一路繁花相送,她边走眼里泪却不止,他说他不是,来来去去几个字几乎要让她崩溃,她记得不会错,为什么要骗自己?可是是他又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
  幽幽颓然坐在房中,手突然摸到随身布袋,那是他带给自己的,说是刀枪不入的好东西,再抬眼看去,窗边竹叶编的蟋蟀,案前画画的笔墨,无一不是他交给自己的,即便他不是他又有什么要紧?是了,她如今也终是明白自己对自己师父生出了什么心思,习了诸子百家学说,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必将不容于世,可她还那样小,并不能明白这世间一切都不会永存,包括王朝,包括山川,也自然包括人心。
  可她不想辜负自己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遥天白雁(二)

  幽幽连着三日未去青竹园,第四日的时候,长安下了小雨,她想起长恭也许去了城中书坊,万一忘了带伞可如何是好,雨雾散在园中,四日过了,她便当做她从来不知晓那日听到的话,脸上笑意越发轻松,可进了青竹园,面色骤然发白,青竹园素日罕有人迹,却生机还在,现下却一片死寂,她颤着步子走到长恭卧室,果然,榻上安静躺着一个人,神情沉稳如往昔,那是长恭。
  幽幽吸吸气,伸出手探探他的鼻息,腿肚子终于不再打颤,她赶紧用剪刀裁了长恭的外裳,衣上沾着药草香味,盖了室内一片死寂之气,幽幽跌跌撞撞拿起屋内摆放的银针,咬咬牙施下针,见长恭唇色惨白,便从布袋里掏出一只黑色药蛊,拿刀划了小口放了许多血,药蛊失血无精打采倒在她手上,她给长恭喂了药看着蛊虫又急的要哭,赶紧又划破自己食指供蛊虫吃饱,长恭此时唇色终于转红,她的心跳终于也随之平稳,细瘦的手握住长恭冰凉的右手,那双如书画一样优美,如琴曲一样动听,如世间一切美好一样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却如前年寒玉一样冰凉彻骨。
  幽幽便这样半跪半坐候在床边,周国建成元年的春深时分,日光已经越发稀薄,青竹园却余了一室春光。
  过了许久,手心忽然传来颤动,幽幽抬眼看见一双清亮眼眸,长恭仍卧在榻上,他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十五,”幽幽脚已经发麻,发现自己还握着长恭的手赶紧一抽,暮色四合,虽有月光,内室却不如白昼,幽幽站起身准备去点灯,却因为半跪着睡的久了,腿脚早已经麻了,长恭见状,赶忙伸出手架住幽幽才制止了她匍匐在地上,他是从前面扶住幽幽,低头恰好看见她因为紧张而不断颤动的双翼,顿时察觉不妥,连忙放了手,可鼻尖却一直萦绕少女身上淡淡清香,胜过从前的溪边寒梅,也胜过人间百香。
  幽幽自去点了烛火,屋内登时亮了起来,长恭靠在枕上,“你走那日是十一,我竟然晕了四日。”
  “师父?”幽幽腿还有些软,她以为是自己太多胆小,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坐在椅子上面有疑惑道,眼神却忐忑不安。
  “无妨,”长恭倒很坦然,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明月,笑道,“人世一场虚空,转瞬即散,若不是你来了,再过几日我或许就真的死了,再过些年景,也许就化成了路边的一叵土,也许是江边一滴水…”他低头看着幽幽面色忽然惨白,眼里有着惧色,低声问道,“你怕我死?”
  幽幽眼里豆大的泪珠瞬时就滚了下来,“师父,师父,”她一把趴在长恭身上,哭得声嘶力竭,“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
  长恭看着幽幽哭倒在他身前,不断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颤抖,突然觉得有一丝暖意,抬起双手,却还是吃力的垂了下去,他仍是那副淡淡模样,“傻孩子。”一双手,终究还是慢慢抚摸过她的额前,轻声安慰。
  可心底,却突然沉了一块,软了一块,容得下一片明月,容得下一片真心。
  长恭此刻才想起来一件事,他低头看了看身上针眼,询问道,“是你给我施针的吗?你怎么会这个呢?”
  幽幽终于缓过气来,抽抽噎噎道,“以前阿舅受伤时,家家就是那样给阿舅扎进去的,”
  长恭伸手拭了拭自己嘴角,仍有一丝血迹残留,他将指尖拿到鼻翼处闻了闻,温声问道,“那我喝的是什么?”
  幽幽却忽然愣住,垂眸盯着帷帐,帐上绣着三月春分时节草长莺飞情形,她眨眨眼,好久才慢慢说道, “我娘原是夷族女子,师父这你是知道的吧,”长恭微微点头,幽幽思绪了一会,抬头看住长恭的眼眸,“这些话我告诉你了,你谁都不能告诉,连我哥哥姐姐也不能说!”
  见长恭允诺之后,幽幽顺手拿起边上的茶盏,咕的喝了一大口茶,“外祖母一生只有我娘亲跟小姨两个女儿,依着族里的规矩,阿娘便是阿舅那一代的圣女,嗯,好听的说法是圣女,其实就是巫女,族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一点蛊术,我医术虽不精,但蛊术与医术有相通之处,我从小养了几只蛊虫,有一只是我用百草喂大,舅舅以前说药蛊有医治之效,我刚刚便是用了药蛊,”见长恭凝神盯着自己,幽幽赶紧摆摆手,笑着说道,“师父,你放心,我刚刚是十分有把握才敢施的。”
  长恭暗暗笑出声,轻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从前听说过南疆蛊术虽精,但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学的…。。” 
  “哦,”幽幽点点头,笑意却一层一层褪下,她轻描淡写道,“阿娘去后,我便是巫女。”她手里握着茶杯,垂眸看着杯上细微的纹路,眼神温柔而又哀伤。
  长恭靠在枕上怔怔看着幽幽,那是巫女,生生世世必当守护苗寨,如若伪诺,必遭天谴,这是世人都知道的,还有一个不曾公诸于世的便是,苗寨巫女,生生世世以身相守,便也就是,双十之后永生不得离开苗寨,直至年老死去,直至黄泉碧落。
  长恭叹了口气,白玉雕琢的手缓缓拍了拍幽幽肩膀,想开口却始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幽幽抬头看着长恭怔住的模样,突然觉得些许委屈,可一口气却许久喘不上来,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她头一次将心底的恐惧叙说,“我不敢跟哥哥姐姐说这个事,可我又很害怕万一回了凤凰寨,一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她眼里的泪越发多,多的已经濡湿了长恭内裳,到了最后,她喃喃道,“我不能告诉舅舅他们,我并不想要那样的日子,有多大的尊荣,就要有多大的重量去承受,如果我说了,舅舅要怎么办?外祖母要怎么办?”
  她说出话时语气那样轻描淡写,可现下已经痛哭流涕,不是女子善变,只是她一向聪敏,知道那是南疆孟幽的一辈子,生在凤凰寨,死在凤凰寨。
  长恭略微有些消瘦的下巴抵在宇文幽的头上,语气大抵温和,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幽幽,你放心。”
  屋外的月光并未消散,空中隐隐带来一缕微风,吹动室内青灯下茶盏内未干涸的血迹,灯烛摇曳,凝就了一段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儿女(一)

  人间几度春秋,长安青竹园其余诸事不必细缀,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洗墨池的水业已变色。
  屋外青天白云,长恭想起自己已经在长安停留两年,他收起手中的剑独自站在庭院中,身姿一如往昔清雅,面色一如往昔平静。许久,身后传来落门声,他未回头,平静道,“幽幽,洗墨池的水已经变色。”
  “哐当,”他能听见有重物落下的声音,却仍旧开口道,“我与你父亲约定的时候已经到了,你还记得你当初的话吗?”
  幽幽弯下身子正准备拾起掉落木牛,闻言神情一滞,低声应答,“记得,从此之后师徒情分已尽,”她抬眼看着长恭,轻声加问了一句,“可有归期?”
  遥远天际飞过一排南飞之雁,余了一道雁影,长恭抬头看着湛蓝天空,无力的摇摇头,他转身朝着幽幽徐徐走来,伸出手欲拉她起来,幽幽的目光久久未从他脸上移开,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在日影下雕刻出完美的轮廓,那样高贵的姿态,隔绝了自己参与观望的可能,她哑然失笑,只低声询问,“那对我这么好呢?”
  这句话超出了师徒之间的情谊,长恭变了脸色,微微叹气道,“应你父亲之求,情非得已。”情非得已,幽幽眼角一酸,眼泪刷的掉了下来,她却还听见长恭缓缓道,“我从前并未教过弟子,若是什么地方错了,你忘了罢。”
  幽幽微微抬眼看着长恭,面色却一点一点变白,她站起来对着长恭缓缓跪下,以首叩地,平静道,“高先生一路顺风。” 
  行完大礼之后,她似乎用了全部力气站起身走出青竹园,会在何处相见,会在何处相离,她背对着他,却觉得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出门行了几个转弯,她终于停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下失声恸哭。
  自长恭离了长安城之后,青竹园也渐渐被世人遗忘,宇文府诸人也随新帝入了魏宫,幽幽入宫时在殿前植的一株梅树,今冬约是能够开花了。
  宇文靖正从藏书阁中取了一卷古书,却在翻到里面一张旧画时惊得连书都跌落在地,她还未出声,便听见身后传来冷冷女声,“我若是你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
  宇文靖诧异看着悄无声息进来的幽幽,惊异道,“你不要命了?”她手里仍握着卷画,又觉得恶心,将卷画连带旁边书柜上的书一同掷到幽幽脸上,“你还要不要脸?”
  卷画狠狠被丢到幽幽脸上,书却自耳畔直到鄂下,幽幽未触摸被带的发红的半边脸,只伸手接了旧画,冷冷笑道,“儿时旧作,不足玩笑。”
  藏书阁怕火,终年只燃着几抹青灯,但壁上却以珍珠粉相涂,入夜有光,此刻凑着窗口落进的月光,恰好看清画的是一个清隽男子,笔迹寥寥,画着属于画中人跟作画人的故事,画中场景,是长安青竹园。
  画中人,是早已离去死生不知的高氏长恭。
  “儿时旧作?”宇文靖重复了一句,低声笑道,“父亲为你谋划半生平安,他在地下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对师父生了不伦心思吗?”
  幽幽蓦地抬眼盯着宇文靖,黑夜之下,她的眼神如出鞘刀剑厉地惊人,宇文靖骇地连连退了好几步,腰骨磕在坚硬书柜上疼得脸色发白,她咬牙恨恨道,“你想干什么?”
  幽幽环视阁外有巡逻卫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浅色裙裾,隔着月色望着宇文靖,“杀了你我也脱不了干系,但你刚刚说对了,这件事情父亲不能知道,旁人也不能知道,”她眼里无丝毫情绪波动,眸光流转却扬起一缕笑,“总得让你不敢说出去吧。”有夜风拂过藏书阁,宇文靖捂着脖子惊恐道,“你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幽幽拿着画卷转身,回头看着宇文靖一眼,笑了起来,“你与你母亲不是一直看不起夷人技艺吗?你若敢传出半个字,我便让你死在南疆蛊虫手里。”
  走开藏经阁,幽幽腿脚一并发软,她以手撑在墙上,静言赶来她身旁,她只对静言耳语,“你扶我一下。”
  静言听见她语意颤抖,知道是出了极大地事,可周宫不同丞相府,此时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只扶着幽幽离了藏书阁,到了晔池幽幽坐在池边石凳上以手撑着下巴,眼里空无一物,池边锦鲤成群,幽幽看着锦鲤,脑中却空成一片片。
  她一个人走了这么多路,藏了那么多事,如今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什么都算了,什么都罢了,她坐在湖边想了半天,自南疆到长安,就当做了一次梦,日升之时,雾霾散去,梦境也会散去。
  那段往事,从此只埋在她的心中,埋在她的青竹园。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儿女(二)

  翌日申时,幽幽在窗前摆弄会飞的木鸟,屋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抬眼看去,却是宇文昔隔着花影与她对望,宇文昔低声吩咐侍从道,“你们都出去。”
  宇文昔走到屋内,环视内外已无一人,转身闭了房门,目光扫过幽幽手中的木偶,幽幽仍未放下手中木鸟,宇文昔端坐在木椅上,紫檀香气萦绕在鼻,她的眼睛紧紧盯住幽幽,像是疲倦至极,神情却越来越冷,”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何事?”
  幽幽微微偏头看着自己的姐姐,逆光的半边脸忽然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她点点头,”大约知道。”她洁白细长的指尖划过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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