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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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旧事-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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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是府中管家亲自迎了出来,“王妃娘娘这边请,王爷已经等了许久。”
  幽幽跟在管家身后走了许久,熟悉的长廊,镂空的庭院,直到入了锦园,回忆一阵阵向她袭来,她记得去年四明湖远远还有云落的笑声,可不过一年,竟只有物是人非四字,延宗站在红梅树下,瞥了慢慢走近的幽幽一眼,他精神倒还好,可神色却分明不似先前,“你来了,”他指了指半坡上凉亭笑言,“去那边坐坐。”
  天色有些发暗,像是被无故泼了一层漆黑水墨,云外传来皎皎乐声,延宗双手扣在石桌上,他遥遥看着远方天际,忽的舒了口气,“抱歉,我并不知晓静言之事,那是我年少不知事所致。”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轻的就像是身后一朵梅花随意从枝上落下,“各为其主怨不得她,何况她为我杀了李德成,这份情我承不了也得承,无论是云落还是她,终归是我的错。”
  “你哪里有错?”幽幽闷声道,她死死捏着衣袖,并不敢抬头看延宗一眼,“是我哥哥给静言下命让她传信给独孤家,我们才会在竹林遇袭,那是我哥哥做的事,不干你的事。”
  四明湖上白鹤忽的飞起,激了一湖水光,延宗微微一笑,他摆摆手道,“我们不必这样争着认错,逝者已逝,为生者尽人事,余下听天命即可,”他说的话太不像平时风格,可幽幽却并未察觉半分,只因她也真的太过伤心,也太过愧疚,延宗缓步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身来,将她已少了一指的右手放至手心,语气平常,可眼底却有深深愧意,他一字一句说道,“你对云落,对我,还有静言的所有悔恨都到此为止,不要再伤害自己,逝者已逝,万万不可作茧自缚,”幽幽听完这句话,抬眼怔怔盯着延宗,可眼里的泪却一下滚了下来,延宗伸出带茧指腹缓缓替她擦干,神色如佛陀一样平静,他轻轻叹道,“即使你未嫁给我四哥,我也是将你当做自家姐妹一样看待,做哥哥的,不能让你一直开心便是我的过错,幽幽,从洛阳城外时,我就在想,若是重来一次,我保证再不欺负你,可上苍真给一次机会,我又忍不住不欺负你了,”他脸上忽然扬起轻松笑意,探手摘了落在她肩上的花瓣,良久才开口道,“日后你帮我多看顾青城明月。”
  幽幽神情一滞,等回过神来猛地将延宗双手甩开,她满脸都是泪痕,却因失了全部气力,连嘶吼的声音都没有,可因为太过悲拗,嗓音断断续续竞像失语一般,她双目通红道,“高延宗,你又在交代后事吗?你们高家人都不把命当命吗?”她一下分不清面前的是延宗还是长恭,竟忽然软了声音道,“你们一个个不珍惜,可知我们却很珍惜?”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可双目再无眼泪可以流下,可这样的神情,却让看的人也觉得悲伤。
  延宗缓缓起身站在坡上,四明湖湖中湖水微漾,他低头看着已经伸展到手心的蛊线,哑然失笑,他站在幽幽身后,面色平静道,“我知道我这条命你们都看得很重,若非万不得已,我答应你,不会轻言赴死。”
  不会轻言赴死,可有时候,活着却比别的事情要容易很多,也要难上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天地沙鸥

  延宗在二十五去了夏城,年关将至,在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高家却又出了变故,这次变故却是发生在长恭与高垣身上。
  凉州钟离氏虽明面上再不做贩卖消息的生意,可因为钟离寻受长恭大恩,允了他一个请求,可等这请求兑现的时候,却无异于白日平地忽炸惊雷。
  “独孤家从先秦到如今,以秘术闻于世,族内分青白朱黄四支,青派为首,嫡系有蚩尤血脉,百毒不侵,可驱蛇虫,白派善武,朱黄二支散于民间,不为所闻。现青派独孤城掌事,独孤城受教于扶风涧先镜湖先生……”长恭看完钟离寻传来的信,就着烛火燃了信纸,火舌迅速蔓延开,黄色的纸张蜷缩在一起继而被烧尽,他盯着黑色的灰烬,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若是他没记错,独孤橫是白派独孤,而先镜湖先生,毕生只有一个弟子,那是青派独孤城。
  他心口一窒,回过神来急急吩咐副将诸事,跨马赶去了光州。
  等他到了扶风涧的时候,谷内曼陀罗还未回春,望婆正在花圃浇水,看见他惊了一下,”小公子。”
  长恭接过望婆手里的水壶,“婆婆歇着吧,长恭来就行。”他低头看着满园曼陀罗,不动声色地轻声询问了一句,“师公呢?”
  “先生出门了,”望婆坐在凳子上,慈祥地看着长恭,老人年纪已大,并不知道外界纷扰,仍守着扶风涧内花花草草,她猜想道,“许是过几日就会回来了,你回来有什么事吗,回头我见着先生再跟他说。”
  长恭却摇摇头,笑了笑,“无事,只是想来看看母亲。”
  他像是不经意间想起来什么事,“长恭近日游历南疆的时候曾见过牛头鸟身刺青,觉得新奇,原是想问问师公,却没想到师公不在。”
  “这个我倒见过,你师公身上也有,”望婆接过话,没有一点诧异,“他小的时候也是我照看的,有一次风寒,烧的脸都发红,我便用温水给那孩子擦身子,想起来了,确实是个牛头鸟身的,看着骇人。”
  “扶风涧环山绕水,蛇虫也不算少,”长恭点点头,随意引起旁的话题,手却紧紧蜷在一起,他顿了顿,“长恭曾经听母亲说先生百毒不侵,如今想来觉得稀奇。”
  望婆没觉得奇怪,站了起来,大概年岁真的大了,步伐有些颤颤巍巍,“你师公家族血脉同旁人不同,好像是嫡系可以防蛇虫,百毒不侵倒没听说过,也许有吧,细的我也记不清了。”
  长恭手里的水壶已经见底,他盯着面前一株美人脸,苦涩的笑意漫上眼角,看了一眼手心红线,继而闭上眼,第一次觉得这些年都是一个笑话,可他竟然还能站在原地又静静问道,“婆婆知道母亲先前那些年去了哪里吗?”
  望婆忽然停了步子,她转过身伸出手握住长恭,眼底有浑浊的泪,“我一直想跟你说,可你母亲不愿意,她说,不要让长恭难受,”长恭连一句“何事”都问不出,只木然看着望婆,仿佛周遭所有的事物都是虚妄,可望婆的话还是来来回回转动,还是落在了耳中,“你小时候生了重病,你娘用了禁术,可没治好你,却受了重伤,先生费了大力才将她一条命救了回来,可接下来十年却有九年都在昏睡,唯一几次醒了,便赶不及地想看看你,多看看你。”
  风吹在檐下,谷内飘着水汽云香,长恭蹲在花圃中,山间鸟鸣声格外清明,叽叽喳喳,他看着竹舍前的空地,仿佛穿过细碎时光,在他还小的时候,也有母亲珍之爱之,可他很想揪着母亲的衣袖问一句,只问一句为什么,但连这份心思都是妄想,思及至此,他浑身竟无半分力气,仿佛魂魄都被抽离肢体,良久,他才喘过气,声音很轻,“我去看看母亲。”
  他没有来到谷外墓边,反而进了谷内禁地,静池里仍淌着碧色的水,这里只有历代镜湖先生方可进入,长恭弯下身,镂空山中落了一池皎白月光,他伸手去捞,却只剩清凉凉的池水过了指尖,长恭走到池边,低头寻了半天,终于找到机关,池水尽头峭壁轰然中开,踏着浅滩走了进去,却是一个冰窖,里面立着一室石棺,他走到最新的那盏,推开棺门,直直跪了下来,失声恸哭。
  夏城李德成已死,将心涣散,延宗破城并没有费什么力气,消息传来邺城的时候,高垣正跪在佛前敲着木鱼,眉眼有些深沉,不知为何,心绪有些不宁。
  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打开,他听见声音回过头,便看见长恭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他转过身,木鱼敲动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屋里,静的像是屋内没有旁人。
  “你一直都知道?”长恭只问了这一句。
  “若是夏城的事,也是前日才知道,探子从夏城来报,独孤城已经弃夏城回燕城,粮草少了一半,真是可惜。”高垣仍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他有条不紊地敲着木鱼,只是木鱼声音时低时高,正如僧人心境。
  “哈哈,”长恭忽然就笑了出来,他走到高垣面前,拉开高垣手心,指着那条红线,几乎分不清他眼底怒意还是痛意更深,他死死扣住高垣左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父亲这一手棋下的真好,真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垣把手从长恭手里抽了出来,没有看他眼睛,只淡淡回了一句。
  长恭靠在身后梁柱上,缓缓闭上眼,仿佛刚刚暴怒的并不是他,他像是太过疲倦,也像是经过太多事情,可最终只声色平静道,“我从来只想你们平平安安。”
  门被缓缓带上,高垣猛的睁开眼,将岸上木鱼佛珠挥了一地,他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伤心,可长恭临走时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落在他心里,他捂住耳朵跪在地上,终于失声痛哭。
  幽幽听说长恭已经从光州回来,可直到亥时都没见到人影,她原本以为是跟高垣在一起,然而走到佛堂的时候,高垣却闭门不见,木鱼声一声一声落了下来,和尚有些喑哑的嗓音也随着传了出来,“你去找找四哥,”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拉长,他忽然像是承受着极大地苦痛,青色身影隔着木窗重重叠叠,突地极重地往地上直直坠了下去,幽幽顾不得其他径自推门进了佛堂,高垣隔着日光见着幽幽有些担忧的神情,白玉一般的脸上忽然浮起青灰色,他死死撑着半坐在垫子上,抬头瞅着幽幽道,“见着他,你替我替我父亲替我大伯父说句抱歉,日后他想做些什么便去做,不用顾忌我们。”
  日光细密地洒进佛堂,幽幽听他说的郑重,脚下步伐忽然虚的厉害,连连退了好几步,她好不容易回过神,转头对外边候着的仆役道,“去请太医过来,你们好好照看他。”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离了佛堂,可太阳穴却突突地跳的厉害,她走遍王府各处,拉着人便问“见着王爷了吗?”问到后面,语意已带颤音,她慢慢蹲下身,双目涩地厉害,可连一滴泪都落不下,终于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妾见着王爷往酒窖那边去了。”
  “长恭?”幽幽拉开门的时候,一阵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因是几个时辰没有见过光亮,长恭伸手遮了遮眼睛,细碎光芒之中,他才看见幽幽提起裙摆跑了过来,他忽然有些怔然,喃喃低语,“幽幽?幽幽。”
  地上倒了好几瓶酒,空中飘的全是梨花白的味道,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幽幽,忽然就静静笑了出来,“幽幽。”
  幽幽心里气极,可忽然就舒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准备拉他起来,长恭却一用力握住幽幽的手,她不设防,一下坐在地上,酒窖地上有些冰凉,她瞪着长恭,想生气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什么呢?怎么跟阿尧一样。”
  长恭靠在幽幽身上,将头埋进幽幽脖颈里,他大约是真的醉了,气息都有些重,但话又说的很清楚,“你说天下当父母的有像我母亲那样的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幽幽微微侧过身,她看不到长恭的神情,双手垂在空中,良久,她托起长恭的脸,静静看着他,双眸却含着所有的温柔,“长恭,你看看我,你还有我,还有阿尧,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不会离开你。”
  长恭眼色迷蒙,他像是暴雨中失航的船舶终于找到了方向,慢慢带了笑意,拉着幽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还有你,幸好还有你,”他突然笑了一声,在幽幽耳边轻声说道,“幽幽,我想亲你。”
  “啊?”幽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天地之间已经一片寂无,像是寒冬白雪满园,又像是初春万物新生,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却又觉得万物极美。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无恙

  长恭后与幽幽从酒窖出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白茫茫的雾气绕在园中,竟已过了子时,酒窖前的榕树枝叶已落了干净,长恭微仰着头透过枝桠看着天边一轮弯月,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问道,“这世上有没有缘由的爱恨吗?”
  他没有等幽幽回答,自己便轻声笑了一声,转身摸着幽幽脑后的黑发笑言,“可世人并非都是有情。”
  幽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偏头盯着他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恭目光却扫过幽幽面颊落在方湖上,他极轻地笑了一声,似是感慨,又似是释然,他握住幽幽的手将她送回屋子,看着她沉默半晌,忽的将她拥入怀中,极重地将她拥在怀中,冰凉的唇贴在幽幽耳畔问道,“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的是吗?”
  幽幽垂眸半晌,点头正色道,“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
  一滴清泪忽然自长恭眼里落下,融进了幽幽衣衫内,她却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提,只回抱长恭一下,转身入了内室,却手挽着珠帘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莞尔,“我等你回来。”
  这年新春午夜,兰陵王与元一和尚于佛堂密探半宿,可这半宿的谈话究竟为何,世人却不曾知晓。唯一能知晓的便是才收复夏城的安德王高延宗翌日得了亲兄密信连夜赶回邺城,不出十日,兄弟三人便又分离,二十五夜里,一队人马离了洛州往西北方向赶去,二十六,兰陵王领兵去往洛州。
  高家走的是大齐兵马,独孤氏却以燕城为据点,四下分散兵马,独孤城先前仍在凉州附近,听闻高家已经兵马已经出征,他手里握着蒲氏藏了数百年的密卷,在独孤氏暗卫的护送下,马不停蹄地赶往燕城。
  那是独孤氏兴起的福地,是今后帝都所在,是会建成九重宫阙的城池。
  十日后,独孤城一行终是抵达燕城,恰好一轮红日落在城头,独孤坷率众将于城门前迎接独孤城,“恭请城主。”
  独孤兵马善制毒,好弓箭,而在独孤城隐与扶风涧的许多年,独孤家的兵马五分便是由独孤坷掌管,数人一同入了燕城之后,独孤坷亲自候在独孤城身后躬身道,“独孤夌已伏诛,不知赤系其他人?”
  他口中的独孤夌是先前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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