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抱紧怀里的人，感觉他身子渐渐冷了起来，便心下一紧，觉得无比恐慌，低头去看对方的脸。
只是这时，他却看见白凤原本渐渐失神的眼蓦然变得亮了起来，那瞳孔里泛着红色的影子，竟然像是见到了什么梦幻的宝物，手也微微抬起，想要往前去抓住些什么。
盗跖顺着他的眼，便看见了那梦里的神鸟，正缓缓飞起，舒展浑身的羽毛。
盗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听徐夫子说过：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嗓鸳思，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此时见了，却觉得这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美的，身体甚高，约8尺，柔而细长的脖颈果然如蛇颈一般，背部隆起，鸟喙如鸡，颌如燕，眼睛红得就像一颗绝世的红色宝石，亮的好像太阳。浑身的每一片羽毛都像是一团火，并带着金色的花纹，尾巴分叉如鱼，凤尾上美一根尾羽都如一颗宝石，灿烂夺目。她翅膀挥动之时仿佛还有火焰落下，又如流星一般灿烂。
如此美，如此惊心动魄。
盗跖觉得自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便忍不住要去看凤凰的眉眼，见她缓缓飞起来，眼神往三人这边扫了一眼。
“别…别去看它的眼睛。”突然白凤抓住他的手重了一分，盗跖依言低下头来，却听见旁边的青龙突然惨叫一声，扑通的跪在地上发起抖来，手里的龙渊剑落在地上也没有去捡，只是忙着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只见那双紧闭的双眼里有两抹鲜血缓缓滑下，看着触目惊心。
“那凤凰的眼睛，就如太阳一般…凡人与她对视，双眼必然不能承受…”白凤淡淡的解释，冷冷看着青龙跪在地上抽搐着。
你伤她一命，她毁你双目，已算便宜你了。
盗跖于是也不敢再去抬头看那神鸟的眼睛，只觉得周围一片红光，浑身热的仿佛要烧起来似的，不久两股热风袭来，想必是凤凰挥动了翅膀，接着只听见几声凄美的鸣叫声，他再抬头时便看见那天边的一抹红影，在群鸟相伴下终是越飞越远。
正所谓凤凰呜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飞走了，周围躁动的空气渐渐平稳下来，鸟鸣声远去，只听见西北戈壁的风声依旧，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像一场梦。
盗跖依旧抱着白凤，见眼前的青龙依旧伏在地上，捂住一双眼睛，剧烈的抽搐着，嘴里发出不甘心的呜咽声，鲜血顺着指缝间流淌下来。
盗跖看他，突然觉得这人可怜，却也可恨。
“你本来拥有的也不少，为何还是总去觊觎那些不属于你的？神龙本来是你的朋友，却被你杀了；你代替他做了王者，却还是寂寞，便想着也要做天空中的王，只是这样到底有何乐趣可言？你怕是要的太多，到头来都不知道自己要这些来做什么。”
只见青龙突然停止了呜咽，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之前落在地上的龙渊剑提在手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胡乱挥舞起来，口中大喝：“你知道什么！？力量的可贵岂是你可参透的！人若是不够强悍！便会在世间受尽欺辱！你可知道被人欺辱的滋味么？！被世人抛弃的滋味？！被好友背叛的滋味？！你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质问我？！“
盗跖叹气，看了看怀里的白凤，对方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竟是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我问你，那神龙当日也欺辱你了么？你杀那龙之后，又真的觉得开心了么？那神兽只是救你罢了，它又做错了什么？”
青龙这回才站住，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只是手里的剑无力的垂下，竟是茫然起来。下一刻，他突然仰天长啸，嘶吼起来，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咬冲破而出，竟然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神兽死去时一双悲伤的眼睛突然就窜入了脑中，他手臂上青鳞隐现，却执着的扯住自己的衣角，倒下时嘴角竟然还在含笑，他最后说了句什么话，事情隔得太久竟然好像就要忘了，但是此刻却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
——“若我死了，你能得到你要的，那也罢了。”
脑子里轰鸣一般的塌了什么，青龙蹒跚着向前迈了一步，竟然就立在悬崖边。
“罢了…罢了…”
他笑着，疯了似的喃喃自语，竟然又要往前跨出一步。
“等…”盗跖话还未出口，突然从一旁一个黄色的身影冲了出来，牢牢抱住青龙的腰，将他拽了回来，两人跌作一团。
盗跖一看，是添香。
“你莫要傻了！那些本来就不是你的，没有也罢，你就算一无所有添香都在的！”那女子早已哭的梨花带雨，想必一早便在旁边看着，只是一直未出来。
“添香会陪着你，谁也不可能伤害你的！”她哭喊了一会，感觉青龙挣扎起来便死死抱住他，同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盗跖和白凤：“你们莫要再为难他！我知他设计害了白凤公子，伤了凤凰，这些都是他该受的，可他现在已瞎了，求你们看在他这双眼睛的份上，莫要再为难他了！”
白凤冷哼一声，双眸依旧带着淡淡的怒意。
添香见他如此，身子也颤抖起来，寻思了一刻急急道：“你们不是要红鸾果么？那花百年难开一花，千年难结一果！但是我可以让它立刻便开花结果，你们若是需要，我找到那果子给你们，只求你们放了他，就算我们恩怨一笔勾销。”
盗跖见她一个弱女子，将瞎了眼的青龙死死抱在怀里，虽然瘦弱的身子颤抖着，但眼睛里却是难得的坚定和勇敢，不自觉就想起当年端木蓉为盖聂挡住那一支羽翎，赤炼为了卫庄游离各种势力之间出生入死，只觉得虽说这些奇女子在历史长河中常常只是英雄身边的一道风景，但那一颗痴心却是感天动地，令人汗颜。
他只觉得怀里的白凤身子更僵了一些，看他伤口处血又流了出来，顿时更慌了，伸手去试那人的脉细，却是弱的像是快要消失一般。
只得立刻将人抱起，看着添香道：“你将他带走罢，我亦不会再为难他，至于红鸾果，若你肯帮盗跖这个忙，我亦会记在心上，先谢过了。”
添香怔怔的看他弯腰解下腿上的铜板抛在一旁，转身离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像是一阵风。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男子，见他终是停了挣扎，一脸的茫然，竟然像是痴了一般。
半响，那淌着血的眼里仿佛渗出泪来，接着便竭力哭号起来，听的人撕心裂肺。
她紧紧抱住他，心里痛的跟刀割似的。
罢了，以后有我陪着你便是。
我们再不分开。
☆、第 19 章
三十六。
白凤被盗跖抱着往山下狂奔，依稀大约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力气越来越少，意识也越来越迷糊。
他此前在卫庄手下做事的时候，也有数次接近死亡，比如为了赤炼和胜七一战，在墨家机关城和高渐离一战，都是最后重伤离去。
然而如此接近死亡，却还是第一次。
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慢慢散去，从四肢流走，相反脑中所想却渐渐清晰起来，过去种种，总是处于回忆的状态中，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得很。
他依稀觉得盗跖使着电光神行步在山崖上疾走，对方的呼吸声也渐渐重了起来，仿佛很辛苦似的，于是便又抓紧了他一些，觉得心里有股暖意涌了上来。
只听耳边尽是他絮絮的声音：“凤儿，我们快到了…你可坚持住…”
白凤心里恍惚着，觉得这人果然是个大话精，他们明明还在凤鸣山上，离凉州医馆还有相当的距离，他居然和他说快到了。
一边想着，一边觉得累。
最后记得的，是盗跖在疾走间突然一顿，接着一个颠簸双膝跪地，然后一口鲜血喷溅在自己的白衣上。
白凤努力瞪大眼睛，微颤起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却觉得那双手依然紧紧抱着自己，好像生怕他一放手，自己便会化成鸟飞了。
他拼命想去看他，却真的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那眼睛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最后慢慢合上，只觉得累。
恍惚间仿佛听到一声熟悉的鸟鸣声，接着闭眼前依稀看见几片白羽飞过，一个大影笼住了两人。
稍后的时间里，便一直是浑浑噩噩的。
先是觉得身子冷，好像站在极地之中，浑身僵的动弹不得，于是就想干脆就一直睡着吧。但是却又听见有人一直唤着自己，好像很执着的要带自己从那冰天雪地中走出来，于是被他吵得不行，只得便奋力的挪着步子往外移。
后来身子稍稍暖和了一些之后，脑子里那些絮絮叨叨的声音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又是那个声音，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了。
只觉得自己被那声音追着，最后实在躲不过便耐下心来，细细听那声音里带着的一股说不出的痴意和痛意，不停的重复着，好像怎么说也说不厌烦；那些话后来越说越离谱，听着他不禁想把耳朵捂起来，最后终于有一天忍不住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一个男子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坐在自己床边，满眼的血丝，看着可怜极了，像是没人要的小狗。
盗跖看着他，竟然像要哭了似的。
白凤微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最后嘴里吐出几个字。
“你吵死了…”
盗跖一愣，才咧嘴调笑了起来。
“凤儿你一躺就是整整十日，吓死为夫的了。”
果然，就是这个声音。
白凤嘴角一抽，想骂他一句，却觉得倦意袭来，最后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三天后，而坐在他身边的却不是盗跖。
而是赤炼。
逆流沙的人向来都不是好相处的，各个毒舌，各个都是怪脾性。赤炼当时正坐在白凤身边玩弄一个墨家的小物件，见他醒了，红唇微抿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可爱，嘴里说的话却能气死人。
“我长途跋涉也不算亏，你这落魄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白凤皱了皱眉，抬眼去看那女子，只见她成了亲之后更添妩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不如秦末的时候那带着一股清冷孤独的感觉，多了些温柔，多了些暖意，看着舒心很多。
想来卫庄对她应该很好。
于是冷哼一声：“卫庄大人呢？”
赤炼撇撇嘴：“他呀，估计出去散步了吧，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怪习惯，食完晚饭便一定要出去走走，像个老头似的。我看呀，估计也是他师兄教的。”
白凤挣扎着坐起来，赤炼也不扶他，笑着听他缓缓问：“你为何在这里？真是为了看看我落魄的模样？你也太无聊了。“
“你有点良心好么？”赤炼纤指想去戳对方的脑门，却被白凤躲开：“人家是来救你的命的，你和盗跖回来时，两人都只剩半条命了，你是失血过多，那个笨蛋是一直使他的电光神行步，竟然功力反噬，在途中吐血晕了过去…”
“什么？”白凤瞪着她，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
赤炼皱眉道：“你不知道么？他那个功夫，是需要克制的，不然你以为他平时绑个铜板在身上干嘛？图个好看么？”
白凤这回才是愣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赤炼见他不语，会心笑了笑道：“他这个人吧，看着是挺不着调的，不过难得关键时候还算靠得住，也是个好人。”
“好人？”白凤忍不住嘲讽她：“没想到红莲公主也开始喜欢好人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非毒物不爱的。”
赤炼懒得理他：“毒药和良药，本来也就只有一线之隔，若不是精通毒理，怎会略通药理？不然我为何在这里治你们的病？救你们的命？”
她笑的好看，正和白凤互相嘲讽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于是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凑过去道：“当年你在胜七剑下救我一回，虽然我夫君之前也帮了你，但是我总认为人情还需自己来还，这样我们也算是扯清了，从此你我再无瓜葛，倒也干净。”
屋子里的门被推开，一人冲了进来，赤炼坏笑着也不回头，继续在白凤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还记得那时你拼尽全力救我，被胜七伤了左肩，好生让我心疼。却不知名满天下的冷美人白凤其实对我情深如此，我便觉得此生也值了。”
不出所料，身后刚进门的人看见两人亲密模样，说话的内容饱含情意，立刻嚷嚷起来：“红莲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赤炼回头娇媚的笑道：“我在和我们逆流沙的四天王之首白凤凰叙旧情，你又管我？”
盗跖嘴角抽了抽，干笑道：“红莲公主，别说盗小跖没提醒你，你可已嫁人了。”
赤炼不依：“嫁人又如何？嫁人了我就不可以再喜欢别的男人么？”
这。。。
盗跖无言。
难道可以么？
她从床边站起来，纤腰盈盈一握，体态优美，步伐轻盈，走近盗跖面前，一双美目含情，带着水气，红唇微张呼出一口气来，吹得盗跖神魂颠倒：“世人皆爱美人，你家娘子生的这么美，性子又冷淡，最爱招惹那些狂蜂浪蝶，你也不看好些？这也来怪我？”
盗跖一生说话都未曾如此吃亏过，只觉得这赤炼天生仿佛就是来克自己的，长得这般好看，浑身都缀满风情，自己又不忍心去和女孩子较真，竟是遇到对手了。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红莲公主，你喜欢归喜欢，也不能动手动脚呀。”
“呵呵，我问你，白凤可是嫁你了？”
“这…尚未…”
“既然你未娶他，他也便是自由身，我亲近一下又有何不可？”
“这…可是我终会娶他进门的…”
“他可是同意你了？”
“这…”
两人闹得可欢。
白凤捏紧拳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听两人在“嫁娶”问题上纠缠许久，觉得自己有股火气翻涌上来，几乎快要吐血了。
“你们两个…”
这时争吵着的二人才回神，便见白衣美人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