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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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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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吃了面包再走!”
“我来不及了,好太太!”皓天说。
“人家已经帮你抹好了牛油了嘛!”碧菡垂著眼睛,噘起嘴,娇嗔满面。“你爱吃不吃!”
“好好好!”皓天慌忙站住,笑著说:“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接过面包,他大口大
口的吃著,碧菡又去抹第二片。“喂喂!”皓天嚷:“别再抹了,我没时间吃了!”
碧菡抬眼瞅著他,把第二片面包扎在手心里,一直送到他的面前来,她的眼光是柔情脉
脉的,唇边有个楚楚动人的微笑。皓天瞪视著她的脸,他显然无法抗拒这样的“侍候”,他
接过了第二片面包,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身子一拉,碧菡站立不住,就整个人扑进了
皓天的怀里,皓天立即拥住了她,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碧菡先还要挣扎,怕人看见。但是,
她马上就投降了,她的胳膊软软的围住了皓天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她的眼睛阖著。
隔了那么远,依云几乎都可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和她那睫毛的颤动。
一吻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放开她。他的头抬了起来,眼睛紧紧的盯著她的脸,他用喑哑
的、低沉的嗓音,温柔的说:
“碧菡,我真无法衡量出,我到底有多么爱你!”
碧菡深深的回视他,然后,她把面孔贴在他的胸口,低声问:“告诉我,你有多么爱姐
姐?”
依云的心一跳,她完全藏到窗帘后面去了。咬紧嘴唇,她等著那句答案,似乎等了一个
世纪那么长久,她才听到皓天的声音在说:“依云和你不同,碧菡。依云是个坚强、独立、
而比较理智的女人。你却纤细、柔弱、细致、而温存。我爱依云的善良与倔强,我爱你的纤
巧与温柔。我欣赏依云,而我却——
更怜惜你。”碧菡半晌没有声音。依云不能不从窗帘的隙缝里望出去。天!原来他们又
在接吻!人类,怎能这样不厌其烦的接吻呢?一世纪、两世纪、三世纪、四世纪,几千千万
万个世纪以后,他们终于分开了。皓天用手指抚摸著碧菡的面颊,怜爱的问:
“小鸟儿,你今天预备做些什么?”
“我有事做,”她笑吟吟的说:“我昨天已经买好了毛线,我要帮你打一件毛衣。”“不要
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他体贴的说:“你乖乖的待在家里,我带牛肉干回来给你吃!”
“别忘了带一点巧克力。”她叮嘱著。
“怎么?又爱上巧克力了?”
“不是我,”她笑著:“是姐姐爱吃!”
谁要你来提醒他呢?依云咬紧牙根,手心里冒著汗。谁要你假惺惺摆姿态?你贤慧,你
温柔,你细致,你纤巧,你占尽了人间的美丽!占尽了女性的娇柔!你甚至不忘记提醒他,
对另一个女性“施舍”一点温情!只是,我是什么呢?我无知,我麻木,我下贱,……我捧
著你们的残羹剩饭,还要吃得津津有味?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客厅里静悄悄的。皓天显
然去上班了,碧菡也回到了她自己的屋里。依云仍然呆坐在窗台上,一动也不动。她弓著的
腿已经麻木了,裤管上被泪水濡湿了一大片。她隐约的听到,碧菡正在她房里哼著歌,她仔
细倾听,可以模糊的辨别出一两句歌词:
“我曾经深深的爱过,所以知道爱是什么,它来时你根本不知道,
知道时已被牢牢捕捉!”
泪水滑下她的面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她想,这歌词很可以稍改几个字:
“我曾经深深的失恋过,
所以知道失恋是什么,
它来时你根本不知道,
知道时已经无可奈何。”
泪水滴在窗台上,她用手指拭去了它,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然后,她听到高太太的声
音,在客厅中叫阿莲给她煎蛋。高太太都起床了,她不能永远躲在这窗帘后面。掏出手帕,
她小心的拭净了泪痕,掀开窗帘,她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高太太被吓了一跳,回过头,
她说:
“依云!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哦,我——”她勉强的笑著,望向窗外。“我在看那对小鸟儿,它们跳来跳去
的好亲热。”
回到卧室里,她把背靠在门上。碧菡的歌声,仍然隐隐约约的在屋子里飘送,她用手蒙
住耳朵,摆脱不掉那余音袅袅。睁大眼睛,触目所及,是那张双人床。“忆共锦衾无半缝,
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这是多久以前的情景了?如今,应该是“此际闲愁郎不共”了?她
闭目摇头,不行,她不能待在这幢房子里,她无法听那歌声,她无法忍受这番孤寂。抓起一
件大衣,她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著,阳光很好,街上全是人潮。她随著人潮波动、汹涌。她只是波
浪里的一个小小的分子,一任波潮起伏。她走著,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小巷又一条小巷,
她的眼光从商店橱窗上掠过,从那些人影缤纷上掠过。她像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没有感
情的机器,她只能行走,行走,行走。终于,她累了,而且饥肠辘辘。她头晕目眩,四肢无
力,这才想起,她早上起来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有吃。长叹一声,她叫了一辆计程车,
回到了娘家。
一走进萧家的大门,一眼看到母亲那张温和的脸,她就整个的崩溃了。扶著门框,她的
脸色发青,身子摇摇欲坠,萧太太赶过来,一把扶著她,惊愕的喊:
“依云!你怎么了?”依云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开始嚎啕痛哭。萧太太是更慌了,抱紧
了依云,她急急的问:
“怎么了?怎么了?别哭呀,依云!有什么委屈,你慢慢告诉妈!我们慢慢解决,好吗?”
依云一阵大哭之后,心里反而舒服了不少,头脑里也比较清楚了。她坐在沙发里,拭去
了泪,轻声说:
“妈!我饿了。”萧太太心痛的看著女儿,还像小时候,在外面受了气,哭著回来找妈
妈,每次哭完了,萧太太还没把事情闹清楚,她就会说“妈,我饿了!”等到把她饱饱,她
已经又破涕为笑了。但是,她现在不再是一个小女孩,长大了,结婚了,她有了成人的烦恼,
成人的忧郁。她这个做母亲的,无法帮她解除烦恼,能做的,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只是饱饱
她。
吃了一大碗肉丝面,依云的精神恢复了不少,沉坐在沙发中,她默然不语。正像萧太太
所预料的,她对于自己眼泪的来由,不愿再提了。当萧太太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消
沉的说:“没什么,只是情绪不好。”碧云天41/50
萧太太知道,追根究底,仍然是儿女私情,还是不问的好。张小琪抱著孩子出来,那刚
满周岁的小东西已经牙牙学语,满地爬著闹著,没有片刻安静。依云望著那肥肥胖胖的小家
伙,她是更加沉默,更加萧索了。
一整天,依云都在娘家度过,晚上,皓天打电话来,催她早些回家,放下听筒,她默默
的出神,如果是以前,皓天会开车来接她,现在呢?他只是一个电话:早些回家!回去做什
么呢?看你和碧菡亲热吗?听你们屋里传出来的呢呢哝哝吗?她呆著,眼光定定的,一脸的
麻木,一脸的迷茫。
“依云!我告诉你!”萧振风突然在她面前一站,大声说:“你不要再做呆瓜了好不好?
你与其整天失魂落魄,还不如把问题根本解决!你别以为我是个混球不懂事,我最起码懂得
一件事,爱情是不能有第三者来分享的!你所要做的,只是把那个俞碧菡送回她的老家去!
天下只有你这样傻的女人,才会要俞碧菡来分享丈夫,那个俞碧菡,她生来就是美人胎子,
几个男人禁得起她的吸引!你不除去她,你就永远不会快乐!何况,碧菡又没有生儿育女!
你留著她干什么?”
依云惊愕的抬起头来,瞪视著那个混球哥哥。真的,萧振风这几句话才真是一语中的,
讲到了问题的核心。谁说他混?原来越混的人越不怕讲真心话!依云一直瞪著哥哥,像醒醐
灌顶一般,似有所悟。
这晚,依云回到家里时,已经相当晚了。她打开门进去,满屋子静悄悄,暗沉沉。显然
“各归各位”的,都已入了睡乡。碧菡和皓天呢?大概还在床上喁喁私语吧。她叹了口气,
摸索著回到自己的房里,打开电灯开关,满屋大放光明。她这才惊愕的发现,她床上躺著一
个人!皓天正用手枕著头,笑嘻嘻的望著她。“嗨!依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等了你好
久了!谈什么谈得这么晚?”她走到床边,脱下大衣,丢在椅子上,她注视著他,冷冷的说:
“你怎么睡在这里?”他蹙了蹙眉头。“什么意思?”他问。“这不是我的床吗?”
“你的床在隔壁屋里。”她一笑也不笑的说。
“依云?”他拉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了?生气了吗?为什么?”他用力一拉,她身不
由己就倒在他怀里了,他用胳膊紧紧的圈住了她,审视著她的眼睛。
“依云,”他轻唤著:“如果我不是对你了解太深,我会以为你在吃碧菡的醋了!”我是
吃她的醋!我是吃她的醋!我是吃她的醋!依云心中在狂喊著,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皓天那对深沉而明亮的眼睛在她眼前放大,天哪!这是她的丈夫,她爱得那样深、那样切的
丈夫!她从十五岁时就爱上了的那个丈夫!眼泪冲进了她的眼眶,柔情崩溃了她的武装,她
俯下头来,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皓天的手臂紧箍著她,热烈的吻著她。气愤、不满、怨恨……
都从窗口飞走,飞走,飞走……留下的是眼泪、柔情、激动,和说不出来的甜蜜与辛酸。抱
著我吧!皓天!永远抱著我吧,再也不要离开我!哦!皓天!皓天!皓天!她心中辗转呼号,
浑身瘫软如绵。皓天的手摸索著她的衣扣,轻轻的解开,轻轻的褪下……他伸手关掉了灯,
用棉被一下子裹紧了她,把她裹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的身子紧贴著他的,感到他那热热
的呼吸吹在自己的面颊上,感到他的手在她身上温柔的蠕动。哦!怎样醉人的温馨!怎样甜
蜜的疯狂!
片刻以后,一切平静了。她躺在他的臂弯中,用手指温柔的抚弄著他零乱的头发。他的
手仍然抱著她,却有些儿睡意朦胧了。“皓天!”她低低的叫。
“嗯?”他答著,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胸前。
“你爱我吗?”她问,怯怯的。
“当然,碧菡。”他迷糊的回答。
她惊跳。碧菡?他叫的名字竟是碧菡!
“你说什么?”她哑著嗓子问。
“我爱你,碧菡。”他再答了一句,睡意更深了。
依云“唿”的一声把棉被掀开,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已经叫人不能忍耐了,完全
不能忍耐了!她开亮了灯,迅速的穿上睡衣和睡袍。皓天被惊醒了,睡意全被赶到九霄云外
去了。他翻身坐起,急急的喊:
“怎么了?依云?”“我要彻底解决这问题!”依云叫著说:“我再也不能容许她的存
在!”她用力的系好腰带,打开房门,往外面冲了出去。皓天跳下床来,穿好衣服,追在后
面喊:
“依云!依云!你要干什么?”
依云一下子冲进了碧菡的房里,开亮了灯,大叫著说:
“碧菡!你给我起来!”
碧菡被惊醒了,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她从床上坐起来,茫然的,困惑的,她看著依云,
轻柔的说:
“什么事?姐姐?”依云一直走到床边,大声的、坚决的、清晰的说:
“我再也不是你的姐姐!你以后永远不要叫我姐姐!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你明天一清早
就给我搬出去!永远不要再回高家,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姐姐?”碧菡愕然的喊了一声,吓呆了。“我——我——
我做错了什么?”“不是你做错了,是我做错了!”依云大声叫著:“当初不该救你!不
该把你带回高家!更不该把你送进皓天的怀里!我错了,我后悔,我该死!算我前辈子欠了
你,我现在已经还清了!你明天就走!我再也不要和你分享一个丈夫,我也不指望你来生儿
育女,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做做好事,再也不要来困扰我们!”“依云!”皓天赶了过
来,苍白著脸喊:“你不能这样做!”
“我不能?”依云掉过头来,面对著高皓天:“我为什么不能?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除非你不再要我,那么,我们离婚,你娶碧菡!”“依云!”皓天哑声说:“你明知道我不会和
你离婚!”
“那么,你就必须放弃碧菡!你只能在我和碧菡中间选一个!”转回头来,她盯著碧菡:
“你怎么说?碧菡?你走不走?你说!”
碧菡坐在床上,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里面蓄满了泪水,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
无血色。
“姐姐!”她哀求的叫了一声。
“不要叫我姐姐!”依云大喊。
“依云!”皓天也大喊:“你不能这样!是你把她推到我怀里来的,是你安排这一切的!
碧菡是个人,不是傀儡,她不能由你支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这样太残忍,太没良心……”
“我残忍?我没良心?”依云吼著。“我如果再不残忍一些,被赶出去的就轮到我了……”
碧菡溜下床来,她像患了梦游病一般,摇摇晃晃的走到他们面前,她轻声的,像说梦话
一般的,低低的、柔柔的说:
“请你们不要吵了,姐姐,姐夫。我没有关系,我从哪儿来,我回到哪儿去。我会走的!
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完,她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她溜倒在地毯上,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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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碧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上压著一条冷毛巾。她听到房里有人在嘤
嘤啜泣,同时,听到高太太的声音,在不满的训斥:“……半夜三更的,吵得阖家不安,是
何体统呢?依云,你一向懂规矩,识大体,今天是怎么了?皓天,你也是个大男人了,应该
懂得调停闺房里的事,闹成这样子,你第一个该负责任……”碧菡努力从床上坐起来,晕眩
仍然袭击著她,但在晕眩以外的,真正撕裂著她的,是她内心深处的痛楚,那痛楚拉动了她
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缕纤维。她坐了起来,把头上的毛巾拿掉。立即,皓天俯身过来看
她,他的脸色好白,眼睛好黑,焦灼与关怀是明写在他脸上的。
“碧菡!”他喑哑的、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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