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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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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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元兴四年秋天他亲率二十万水陆大军南下,到了元兴五年初春,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时间。赵源本打算趁机扩大战果,不过眼看着彻底统一南北恐怕还需要些时日,一国之君总不能长期离国,于是开始做回国的打算。
到了三月底,在建康操劳忙碌了一阵子之后,他的身体突然不豫。尽管随行的是医术精湛的徐之才,可是几经调治之后,并不见效,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无奈之下,他只得提前回国,留下辛术统帅梁境内的余部继续征战,他则带领五万军队班师回朝。
“陛下,快到对岸了,请更衣。”
两名贴身侍从悄然进入内室,伺候他更换衣衫,准备登陆换乘车马。
赵源点了点头,旁边的侍从将他从榻上扶起,脱下刚刚被虚汗浸得潮湿的亵衣,擦拭完身体之后,一件件穿上衣衫。最后,在绯红色的大袖衫外面加了件厚厚的裲裆衣,腰间束上金缕带。
正在为他戴头冠时,一缕带着初春凉意的江风,吹进室内。
侍从抬头一看,只见皇帝伸手将旁边的窗子推开一道缝隙,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江景。风有点大,连旁边厚重的帷幔都吹拂起来,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寒战。
“陛下,徐大人说您现在不能受风,还是关上吧。”
赵源点了点头,但是手上没有任何动作,视线依旧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侍从正欲再劝时,他突然朝窗外指了指,“朕看到兰陵王了,你去把他叫来。”
“诺。”
过了不多久,一名身材颀长,穿着明光铠,头戴玄色武弁的少年掀开帘子,进入室内,来到他面前,跪地行礼,“臣孝瓘,参见陛下。”
“起来吧。”
他是如此疏离淡漠,好像两人的关系是在正常不过的君臣。赵源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不过眼睛里仍旧流露出了几分只有父亲看到最喜欢的儿子时才会表现出来的,慈爱之情。
孝瓘谢恩起身。随后,周围的几名侍从都被打发走了,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来,到我身边来。”
赵源向儿子招了招手。见他不动,有点急了,于是起身来,想要拉住他的手。可是大概刚刚吹到冷风的缘故,他刚刚走了没两步,就发出剧烈的咳嗽,只能扶着床栏,重新坐下了。
孝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到底还是有了动作,转身来到窗前,将窗缝彻底合住了。随后拉过帷幔,挡住了外头的凉风。
赵源捂着嘴,背过身去,咳嗽了好一阵子,这才勉强止住。随后,用帕子擦拭。
“伯父。”
孝瓘走到他背后,视线盯着他手里的帕子,小声道:“您要保重身体,皇后还等着您回去呢。”
五年前,当牧云正式成为赵源的妻子,入主中宫之后,孝瓘突然一夜之间对她淡漠起来,从未称过一次“母后”,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尊称母亲为“皇后”或者“娘娘”。
这样的变化,让赵源非常难过。可他并不打算强迫这个儿子去做什么不情愿做的事情。他不喜欢棍棒教子,也不愿意在儿子面前表现出任何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只是在愧疚和失望之余,对这个儿子好好的,给他他想要的东西,给儿子自由的选择权。他希望终有那么一天,这个私生子身份的儿子,能够认他这个父亲,唤他一声“兄兄”。
妻子和儿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如果输了他们,就算赢得了天下,他也不会快乐。
他生怕儿子看到什么,连忙将沾染了血污的帕子藏起,转过身来,勉强支撑着,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病态。
望着在戎装衬托下,越发肤白胜雪,英姿卓然的儿子,他露出颇为欣慰的微笑,“瓘儿真的长大了,越发懂得关心人了。”
今年十六岁的孝瓘,和他当年很像,几乎是神似。尤其是眉眼间的那份朝气和自信,更是酷肖。每每望着这个最像他的儿子,他都会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轻狂,还有那青涩的爱恋,充满豪气的理想。
时光荏苒,虽然他还不老,可他的儿子已经渐渐长大了。他很贪心,想看着儿孙绕膝,想将秀丽江山,辉煌基业交给他最喜欢的儿子,想看着父亲的遗愿彻底实现,想……
人生虽有缺憾,却仍是美好的,珍贵的。他不想它,太过短暂。可他又终究战胜不了天命,也许,离别的那一天也不远了。在此之前,他希望能将儿子们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孝瓘在他面前的胡床上坐了下来,眼睛只是盯着脚前的地面。虽然他并不畏惧他,但是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过江以后,你真的还要再回南边去吗?”赵源一手抱在胸前,掩着阵阵闷痛的胸部,等了一会儿不见儿子说话,只得主动询问。
“是的。战事未定,侄儿还要领兵西进豫章。”
来之前,他事先说好了,只送伯父过江,送完就回去。
沉默了片刻,赵源抬头说道:“能不能别回去,跟我回邺城?南边战将如云,不缺你一个。或者,你再想来,秋天时候再回来,反正战事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四下无人,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孝瓘小时候被他宠惯了,虽然这几年有些疏远,不过他在赵源面前没有任何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
因此,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不想回去。眼下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侄儿怕错过了最佳战机。驰骋沙场,开疆拓土,是侄儿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希望伯父不要阻止。”
“你家家想念你了。”赵源的神色黯了黯,随后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取出一封信,还有一双手套。
“这是她托人捎来的,有给你的家书,手套是她亲自缝的,怕你握缰的时候磨破了手。她听说江南湿冷,北人不习惯,手上会起冻疮。我前些日子忙了些,忘记交给你了。”
孝瓘接过这两样东西,并没有急着拆信,只是将那双精工细作的手套拿在手上,打量着。上面的针脚非常细致,还有精美的绣饰,一看就知道母亲是很用心才做出来的。
看了一阵,他将信和手套都装入袖中,沉默着,也有些矛盾。
“你跟我回去吧,郑妃身怀六甲,按照月份,等到夏天时就要生了。女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丈夫在她身边了。”
郑妃是他为孝瓘娶的妻子,出身荥阳郑氏,门阀甚高。而孝瑜娶的则是范阳卢氏的女儿,他隐约听说,夫妻关系不怎么样,不过,表面上还是能维持平静的。
面对赵源充满期待的目光,他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拒绝了,“现在才三月,我晚一两个月回去,肯定还来得及。伯父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回去以后静心休养才好。”
赵源有些失望,也有些掩饰不住的凄凉。他无声地叹息着,披了件无袖衫子起身,拉住儿子的手,带着他走出门,一路走上船头的甲板上。
大江之上,波涛滚滚,前堆雪浪,回首南岸,是迥异于北方群山的秀丽钟山,岸边一片苍翠绿意,风景壮美无垠;而向前看,遥遥能见广陵,岸边还是青黄之色,远景苍茫萧瑟。
江风入袖,溢满襟怀。听着涛声阵阵,他的心中,难免情绪激昂,豪气勃发。
“杏花烟雨,江南春色,的确让人流连。不过,你打算以后就在南边了?”
赵源拉着他的手,眺望着北方,说道:“我和你祖父出身于塞北六镇,算是半个鲜卑胡儿。西风烈马,冰刀雪剑,才更容易让人保持斗志。想要拥有这大好河山,就要有同样大的襟怀和志向。留在江南,只会将它们慢慢消磨干净。你愿意,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猎猎江风将他的衣袂阵阵掀起,孝瓘感觉到,伯父的手凉冰冰的,好像比以前消瘦了。下意识地,握紧了伯父的手,他害怕这越来越大的江风,会将他吹走。
赵源似乎走神了,只是眼神飘忽地望着远方,拉着衫角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又是一阵大风,终于将他身上的衫子吹落了。
孝瓘低叫了一声,伸手去捉,却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件绯红织锦的漂亮衫子乘风飘飞,遥遥地落入大江,盘转几周,在暗灰色的滔滔江水中彻底消失。
莫非,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留不住吗?
261
261、父兄 。。。
孝瓘站在长江南岸,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江水。即使隔着浩浩汤汤的大江,他几乎无法看到对岸,可他依旧静静地伫立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原本一碧如洗的蓝天,渐渐被乌云所遮掩,天色一点点暗了。风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到后来,开始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将他身上的衣甲淋湿了。他没有回去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对渡江远去的那个人,依依不舍。
一个身形单薄,却个子高挑的少年,举着一柄油纸伞,悄然走到他近前,为他遮雨。
烟雨蒙蒙,江天一色,如此景致,只能让人徒增伤感。两人默默地站了许久,少年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你知道我的心事?”孝瓘转头,瞥了他一眼。
尉相愿是个少年老成,很有独立见解的人,六年前在黄河边上被赵源相中带去京城,做了孝瓘的伴读,之后又和他一起从军,一起出征。虽比他小了三岁,却是他关系不错的伙伴,外加得力下属。因此对于他和赵源之间的事情,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至尊应该很希望您也一道回去的,您为何不遂了至尊的心愿,让他高兴高兴呢?”
尉相愿用一双极有洞察力的眼睛,望着孝瓘,似乎有所期望。
他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我和伯父的恩怨,你也知道。”
“至尊最是爱重殿下,甚至胜过待河南王。以小人看来,至尊的龙体,似乎有些……此去相隔千里,通讯不便,万一有什么重大变故,只怕殿下会追悔莫及。”
孝瓘被他说得有几分动容。踌躇片刻,他看了看四周无人,亲卫都距离很远,这才压低声音,回答:“我正是为此事烦恼。可我实在不方便回去,只怕招惹麻烦。否则,我也不会回绝陛下的好意。”
他诧异了,“哦,为何?”
“伯父现在身体不好,很不好。”孝瓘说到这里,顿了顿,有点艰难地说出了他先前的见闻,“我见他咯血了……徐之才都治不好,何况他人了。若留在建康暂且休养,兴许能有起色。可他坚持要回去,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只怕就算回了京城,也要出事的……”
他说不下去了,尾音中已经带了一点极力克制下的哽咽。他转头面向大江,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尉相愿缄默了,情绪也被感染,颇为沉重,也就没用追问,静静地陪着他一起悲伤。
过了好久,他抬手抹了抹脸,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当年我恨他,恨透了。可这几年过来,好像也渐渐淡了。他待我,也确实很好,很好……可是,河南王待我也很好,一点也不因为我的身世就疑忌我,排挤我,反而像对亲兄弟一样地对我。我若回去,只怕会给他平添麻烦,只怕会将这十多年的兄弟之情毁于一旦。”
他注意到,孝瓘在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伸向腰间,捏着系于蹀躞带上的佩饰,慢慢摩挲着。那是一对翠玉雕成的小鞋,一大一小。大的将近两寸,小的约有一寸,雕工精美,造型别致。甚至能清晰看出,鞋面上有微微凸起的桃花图案。
这一对小玉鞋,从他第一次见到孝瓘,就有了。这六年来,孝瓘一直将它随身带着,却从不肯取下给他仔细观看,好像这玉鞋对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一样。
他突然心中一悚,明白孝瓘的真正心思了,“莫非,殿下真的不打算和至尊确定名分,不想当未来储君?”
“正是如此。”
“可您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河南王身为庶子,根本不能和您争夺这个位置。唾手可得的位置,您为何要让人呢?”
孝瓘叹了口气,又释然一笑:“将来河南王为至尊天子,我为领兵大将,他主内政,我主军事,兄弟协力,不是更能早日统一河山,结束乱世吗?我的志向不在朝堂,勉强我坐那个位置,只能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将来不是河南王来杀我,就是我不得不杀河南王。就像伯父和父亲的例子,好好的一对兄弟,最终只能以血决绝。”
尉相愿思忖片刻,有些担忧,“小人只怕后事发展不如殿下预料这般顺利。”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敢问殿下,您和河南王的兄弟情分,比至尊与太原公,如何?”
孝瓘愣了愣,他从记事起,赵源和赵汶这对兄弟就已经貌合神离,明争暗斗了,所以他并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曾经好过,友爱过。
因此,他的回答并不肯定,“这个……难说。我只知河南王和长广王的关系,似乎更亲密些,毕竟他们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
“以小人看来,也许在遇到皇后之前,至尊最亲密,也最爱的人,正是太原公。当年小人在黄河边上初遇至尊时,他曾跟小人讲述过幼年时与太原公共患难的经历,讲着讲着,流了好多泪,非常难受……”
接着,在孝瓘诧异的目光中,他将当年赵源向他讲述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感慨道:“当今天子,是小人所见最重情义之人,可即便如此,后来还不是落了个兄弟决裂,背负恶名?殿下与河南王的兄弟情义,只怕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怎能轻信河南王,笃信他将来大权在手,不会因为听信他人谗言,对您下手呢?”
孝瓘听得脸色越发沉重,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许久,仍是沉吟不语。
尉相愿忍不住提醒道:“恕小人直言,长广王似非良善之人,又与河南王过从甚密,只怕会对殿下不利。”
“你说的这个,我并非不知。只不过我一直是陛下的侄儿身份,朝臣们都以河南王为陛下的唯一子嗣,自然暗地里许多经营。这些人在河南王那里投入不少,我一旦回去,局势改变,只怕会有不少人会忌恨我。敌暗我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暗算,要置我于死地。”
尉相愿也深知朝堂险恶,根基薄弱的孝瓘一旦当了储君,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此,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孝瓘眼望着滔滔江水,滚滚浊浪,叹道:“祖父创业不易,伯父更是为此栉风沐雨、呕心沥血。乱世之中,三国互相牵制,势如累卵。一旦内讧起来,只怕瞬间就要倾覆。我只想为国效力,将来功成身退,当个富贵闲人,不想这江山基业因为我们的兄弟争斗,就此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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