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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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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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喉咙深处所发出的嘶哑呻吟之后,赵源终于忍不住了,低低地吼了一声,突然全身脱力,晕厥过去。
赵汶略一迟疑后,仍旧硬着头皮抱住他,支撑住他的身体,让医官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处理。
终于,止血缝合完毕,裹上厚厚的绷带,这个难耐的过程总算结束了。
医官带着助手退出大帐,开药煎药去了,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汶费了好大力气,将不省人事的哥哥抱到榻上,安顿好。随后,他坐在榻沿上,沉默了。
上一次,看到类似的场面,还是十多年前了。
那一次赵源触怒了赵雍,挨了一百杖,背上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赵雍将他软禁起来,不准他传递书信,不准任何人为他说情。当时,赵汶在庭院里跪了一整夜,终于劝得父亲稍稍心软,允许他带医官去给赵源疗伤。那样的场面,令他触目惊心,直到现在,记忆仍然异常清晰。
另外一个原因,应该说那是他第一次的野心躁动吧。
赵源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蘸着血在他的中衣上写下了给司马子如的求援信,托他送出去。他仍记得,离开前,哥哥望着他的目光里,充满着信任和希冀。
可是,他并没有出府,而是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将血衣烧毁。如此,只要哥哥一死,自己就是顺理成章的继任世子了。不过,血衣终究还是没有烧成,并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而是这时候有人来秘密禀告说,大王想要立他同父异母的五弟,慕容夫人所出的赵浟。
大怒之后,他左右权衡,最终把血衣送出,救了赵源性命。事后,他左思右想,终究气意难平。凭什么以他嫡次子的身份,却连世子之位的边都挨不到?凭头脑凭能力,他哪里比别的兄弟差,竟险些被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压在上头!凭什么他就得一辈子在哥哥面前低声下气,装傻保命,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仇恨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萌发生在,就像布满荆棘毒刺的藤蔓一样,疯狂蔓延着。仿佛附着在骨头上,扎得他无法得到一刻安宁。隐忍越久,毒刺就越深入一分,他就越发地陷入蓄谋报复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造成他长久痛苦的根源,就是他有一个貌美出众的哥哥。更不利的是,这位哥哥手中还掌握着权力,无论是当年的世子,还是今日的齐王,因为大权在手,所以他可以肆意地嘲笑他,羞辱他;明目张胆地睡他的妻子,甚至还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怀上孽种;那个酷似哥哥的孩童在他面前蹦蹦跳跳时,他还得一脸微笑地扮演孩子的父亲……
是的,小时候那个虽然经常嘲笑戏弄他,却真心呵护他的哥哥,早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是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政敌,是他的仇人。
恩情固然难忘,而仇恨,又何尝不是刻骨铭心?
儿时的时光固然美好,可那样饥寒交迫的日子,他又怎愿意重新来过?帝王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不需要什么亲情什么爱意。他积蓄多年的雄心壮志,也只有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才能得以实现。他要向世人证明,他比父亲强,他比兄长强。他才是赵氏的开国帝王,缔造一个崭新的王朝,成就一个万世基业。
赵汶的眼神渐渐阴冷,可脸上仍然是习惯性的面目表情。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赵源那苍白如雪的脸颊,慢慢向下。目标,是他的脖颈。
赵源虽在昏厥中,眉头却是蹙着的。此时,他的呼吸粗重起来,破损渗血的唇微微动了动,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云儿……”
他的手停顿住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狠下心继续行动时,他的手被赵源的手轻轻握住了,随后,赵源睁开了眼睛。
198
198、无来世 。。。
赵汶的心在这一瞬间开始狂跳,本来他可以勉强抑制着不发出颤抖,然而赵源的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搭在他的腕脉上,这令他更加慌张了。
“哥,你醒了?”他装出略略欣喜的模样,主动问道。
赵源并不回答,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眸子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榻边的灯烛悄无声息地燃烧着,橘黄色的灯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微微晃动,隐隐有几分诡异。
他很怀疑赵源已经发现了他的破绽,既然意图败露,那么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干脆动手了。他很笃定,知道现在的赵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把握十足。可问题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替罪羊。万一他在接下来不能洗脱嫌疑,顺利接掌这长社阵前的二十万大军,一旦发生哗变,他肯定要给赵源陪葬了。
到时候,他们两败俱伤,留守京城的赵演以嫡出第三子的身份,十五岁的年纪,和朝中良好的人脉,甚至晋阳那边母亲的支持,肯定会成为顺利摘桃子的人。这样的结局,是再糟糕不过的了。
这些念头的闪过不过是片刻之间,他装傻多年,完全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因此,他很快镇定下来,将赵源的手反握住,然后拉了下来,看了看,只见上面满是干涸了一半血迹。
于是,他不再多问,只是起身去端来水盆,放在榻沿前的胡床上,拧了拧巾帕,帮赵源洗手擦脸。
整个过程中赵源一直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若有所思地直视着帐顶,任由他摆弄着。
手和脸擦完之后,赵汶将帐外守候的亲卫叫来,换了一盆水。亲卫正要动手伺候赵源更衣的时候,被赵源摆摆手,示意退下。因此,他准备好干净的衣裳放在榻边,很快退到了帐外。
赵源手扶着榻沿,小心翼翼地坐直身体,接着脱下了被血黏在身上的战袍,还有里面的亵衣。两层衣衫早已被血汗浸透,此时已经板结僵硬了。
“你别动,我帮你擦就是了。”
赵汶连忙伸手扶住他,用浸湿了的巾帕仔仔细细地替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渍。在这个过程中,赵汶注意地瞧了瞧,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口,于是动作也快了起来。
忽而,他用低沉暗哑的声音问道:“刚才,我没醒来时,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嗯,他们刚刚走掉,我把你放回榻上,很快你就醒了。”赵汶在回答的时候,虽然对着他的脊背,可眼睛却一眨都不眨。
赵源的眼睛里出现了短暂的忧伤,随后,他浅浅地笑了,笑容一如往日明媚,又带了点温馨,“我刚刚有点知觉时,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我还以为是她,一高兴,就醒来了。”
赵汶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又继续忙活了,“我的手这么粗,哪里能和她比。”
“其实,看到是你,我倒也没有如何失望。反而,心里头挺高兴的。”
烛光将他们兄弟二人的身影长长地映照在帐壁上,安宁而静谧,盯久了,就有种恹恹欲睡的感觉。赵源的话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二弟好久没有这样亲近我,对我这么好了,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你给我端水喝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侯尼于,虽然长得不好看,可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的,人也憨憨厚厚的;虽然有时候倔强了些,脾气不好,却很知道关心人。我干完活回家再怎么累,喝碗你端的水,就不累了。”
他被哥哥的话勾起了不堪的回忆,沉默片刻,说道:“不,我又丑又笨,经常惹家家生气,兄兄也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
“你错了,我从来就没真的这样看过你。”
他一愣,再一次警惕起来,“为什么?”
赵源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因为你的年纪仅次于我,又是家家所生,对我的威胁最大。找到兄兄之前,我嘲笑你,捉弄你,是故意逗你玩的;找到兄兄之后,我嘲笑你,欺负你,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让所有人都看着,太原公,不过是个唯唯诺诺,没有半点主意,半点才能的庸人。晋阳霸府,赵氏基业,当然不能由你这样的人来接掌。如此,我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他的神色僵了僵,眼睛里有一道光芒闪过,而后,他又低下头,“哥哥何必要这样说,我……”
赵源无声地笑了笑,说道:“因为我的嫉贤妒能,所以你一直要忍耐,一直过得很憋屈。这么多年了,难得你忍得住。”
“不,你不要这样想。我半点也没有敢怀恨哥哥的心思,你的位置就算让给了我,我也是肯定坐不住的。”
“怀才的人就像装在口袋里的锥子一样,迟早会脱颖而出的。小时候面对一团乱麻,我焦头烂额时,你却用快刀斩断;前些年时,先王以伏兵试探我们的胆色,我吓得不知所措,你却毫不畏惧,直接上去和对方厮杀。你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真是庸人,那么天底下就再没有什么聪明人了。”
说着这些话时,他那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不少汗水,眉头也微微蹙着。到后来,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摸了一下脖颈上受伤的部位,然后轻轻捂住。
这时候,赵汶已经替他擦干身体,穿上了干净的衣裳。“行了,别说了,还是躺下来休息吧。”
赵源现在不方便有什么动作,生怕再不经意地牵扯到伤口,只得小心翼翼地重新躺下了。
在赵汶准备起身告辞之时,他叫住了弟弟,目光灼灼地望着赵汶,“侯尼于,你我还是兄弟吗?”
赵汶一怔,转身回来,蹲在榻前,回望着他,点头道:“当然是。”
“那么,我们永远做兄弟,一直到老,好不好?”
赵汶面对着哥哥那充满希冀,涌动着大海波涛一般情愫的眼睛,耳畔似乎响起了一句话:做兄弟,有今生,无来世。
年轻人总是喜欢挥霍时间,他以前总觉得隐忍和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格外难熬,恨不得尽快等到那一天,背水一战,快意恩仇。可是当那一天终将到来时,他又突然嫌时间如梭,宝贵无比,在有如进攻号角般的节奏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时,他却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能拖一天是一天。
既然无来世,那么这一生,就这样决定了,再不回头?
他虽然没有做声,但赵源似乎并不打算这样放弃,而是不肯死心地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你就算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只能让我们三个人都不痛快,还要连累了孩子。瓘儿也快长大了,该让他知道事实了。”
“那又如何?”赵汶有些神游天外,说话的声音很虚浮,好像根本不是自己所发出的。
“把他,把云儿,都还给我吧。”他起初说得有点艰难,到后来,渐渐坚定起来,“父亲临终前,嘱咐我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们,我如何忍心辜负?咱们的事情,还是和和气气地解决了吧。”
赵汶仍旧面目表情,一动不动地蹲着,和哥哥四目相对。半晌,也无言语。只是,他的牙齿几乎咬碎。
等了很久,见他终究还是没有答应,赵源眼中的希冀如同风中之烛,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直到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奈。
他仍然继续直直地盯着赵源那张和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面孔。曾经,他羡慕他的美好容貌;曾经,他觉得他实则面目可憎。尤其是,在他肆意嘲笑他,欺负他,羞辱他的时候。他表面唯唯诺诺,实际上正在神游天外。他好几次都似乎看到眼前的那人化作了一块极其精美的丝绸,而自己亲手撕裂这块丝绸时的声音,出奇地悦耳,胜过任何丝竹之音。
这种幻觉,令他掌心发痒,难以忍受,只能将指甲紧紧掐入掌心。
“哥哥为什么今天要和我说这些话?”他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
赵源微微摇头,不肯给出答案。
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哥哥是什么心思?从小到大的相处,他对哥哥的性情和心理了如指掌。
不过,他没有戳穿,只是继续问:“今天明明可以放水淹城的,长社唾手可得,哥哥为何不肯下令,难道顾惜城中那所剩不多的百姓?”
“不,我想要王思政,我不想他葬身洪水。慕容绍宗和刘丰生不幸罹难,我国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已所剩无己,只怕将来西征之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力而为吧。”
“就为了生擒此人,或者逼其归降,你就不惜自己性命?”
赵源的笑容有点苦涩,“若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我愿舍鱼而取熊掌。”
“熊掌是王思政?”赵汶有点不理解哥哥心目中的价值是具体如何衡量的。
“夫济大事以人为本,如何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赵汶无言以对了,心中的不甘去了一点,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当年机关算尽,父亲仍然坚定地选择了他哥哥,而不是他了。
赵源的神情中似乎又恢复了一点许多年前,对弟弟的那种真切关爱。他伸出手来,对赵汶的肩头拍了拍。
然后,他用微弱蚊鸣的声音说了一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也是怕死的啊……”
说罢,闭上眼睛,摆了摆手,示意赵汶可以出去了。
赵汶在努力分辨清楚这句话之后,眼眶里突然酸涩起来,好像被风儿吹进了沙子一样。他猛地起身,疾步离开了。
199
199、梦警 。。。
当早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敞开了一半的窗子照耀进来时,正在睡梦中的赵源突然一个轻微的抽搐,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颇为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昨晚燃烧着的灯烛已经彻底熄灭了,看起来灯油已经冷却许久了。榻前的盆子里原本满满的冰块现在化作了半盆清水。窗外,则遥遥地传来军队集结的号角声。
赵源并没有召唤亲随进来伺候,而是手扶着榻沿,慢慢地坐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弯腰,掬起盆子里凉冰冰的清水,洗了洗微微发烫的脸。因为受伤不轻的缘故,他半夜里发起了高烧,服下汤药之后,才勉强睡着。现在虽然没那么严重了,却仍旧持续着低烧,很难受。
洗过脸后,清凉了许多,似乎思维也跟着清晰了。他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将刚刚做的噩梦在脑海里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梦境的开始还是昨天在阵前的情景,只不过那一箭并没有射在现在的位置,而是正中咽喉,深深地进入了脖颈。那种剧痛格外真切,火辣辣的,好像烙铁刺入皮肉一样。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死,还能自己拔掉箭头,掉头狂奔,极力地跑着,好像有谁在后面追杀一样。
跑着跑着,他突然崴了脚,跌倒在地,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逃命了。回头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挥着刀,杀气腾腾地追来。惊恐之下,他一抬头看到面前有一片丛林。灌木丛中有一条两尺宽窄的小路。
逃命要紧,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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