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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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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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当年陆昭君在孩子满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邺城,又抢走孩子,将她踢到流产,赵汶应该就是始作俑者;而三年前,陆昭君突然兴师问罪,对她刑讯逼供,再次将她刚刚怀上的孩子扼杀掉,其告密者也必然是赵汶。他打心眼里地,痛恨她和赵源的骨血吧?当年所谓不在乎,不去计较,把她的孩子当成他的亲生骨肉一样对待,不过是骗取她信任和好感的谎言罢了。
这个男人说谎的时候,总是表现出一副敦厚诚实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破绽。那双幽深的眼睛,根本不曾眨上一下。也许他杀人时,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不过牧云并不因此而憎恨他,因为是她有错在先,不论如何,他终究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终究是个有血性有尊严的男人。让他对此无动于衷,浑浑噩噩,那实在太过残忍,太过自私了。既然两人在一起只能彼此伤害,那么,是时候该分开了。即使这个过程,会残酷到如同生生拉离血肉,撕裂肌肤,乃至遍体鳞伤,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一次因为她和赵汶的恩怨,而再一次地被牺牲掉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上一次伤胎流产之后,所出现的那个噩梦。噩梦中的情形,在这几年里时常出现在她的眼前,好像已经形成了看起来非常真实的幻觉,就那样,在她眼前血淋淋地上演着。
她那两个意外失去的孩子,空洞洞的眼眶里流着鲜红的血,张开小手朝她奔来,哭泣着,呼唤着她,问她为什么不要他们了,他们做错了什么?当那两个孩子扑到她怀中,抱着她的腿凄厉啼哭时,她的视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殷红迷雾之中,她的心,仿佛都碎成了粉末,随风而逝了。一个没有了心,没有了痛觉的人,只能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着,可鄙,而又可悲。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再不要他受到任何伤害了。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暖的体温渐渐传到了掌心和指端。就在这里面的一个安全所在,她和阿源所结合出来的小生命,正像秋天时候藏入土地的种子,在冬天里睡眠,在春天里萌发,生机勃勃。这个崭新的小生命,究竟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呢?孝瓘应该希望增添一个妹妹吧?这个女孩,长的会像她,还是阿源呢?
她双手交叠,放在了一起,仿佛这样就能给腹中的胎儿以最好的保护一样。双眼微微闭着,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渐渐地,眼眶中湿润起来。而她的嘴角,却隐隐噙了一丝笑容,温馨而又凄凉。
……
七月盛夏,颍川治所长社城。
方圆百里早已成了水乡泽国,而城内城外,尸首和残肢顺着污浊的水面四处飘浮,腐臭熏天,几成人间地狱。谁也没用胆量划着小船去城下捞尸,只得看着同伴的尸体在水中一天天腐败。而秃鹫和乌鸦早已把这里当成了绝佳的觅食场,落在浮尸上啄食腐肉,饱食终日。
从四月初慕容绍宗和刘丰生意外身亡之后,同时失去了主帅和副帅的东魏军士气大丧,再也不敢围逼长社,更没有人敢再去出战。在赵源六月初抵达长社城之前,西魏名将王思政利用这两个月难得的间隙,带领部下们修补城墙,补充守城器械。等东魏援军到达之后,这里的城池勉强稳固起来,一时间无法直接攻破。
赵源带领十万大军在可以避水的高地扎起大营,在向高岳等人了解了前线的详细情况,又亲自勘察周围地形之后,他决定重新做堰,趁着上游的暴雨季节即将到来,尽可能地积蓄起更多的河水,以便一鼓作气,利用滔滔洪水直接将长社城已经岌岌可危的城墙一次冲垮,再乘机突破,一举拿下长社。
没想到,上游处提前下了几场暴雨,河水突涨,一连做堰三次,都是在即将合拢的时候突然决口,紧接着被大水冲溃的。
眼见着形势紧急,似乎老天都在和他作对。如果拖延下去,等到过了暴雨季节,就算再筑坝拦水成功,水量也不足以冲毁城墙。亲临现场监督拦河造堰的赵源不禁焦躁恼火起来。一怒之下,索性令人将背土的民夫和土袋一齐推到河堰的缺口处。尸土相并,层层迭迭。这种残忍极端的手段居然奏效,终于堵住了大水的出口,造堰成功。
此时长社城中的情况非常糟糕,城中军民一边泡在水中战斗,一边又要面对开始滋生的瘟疫等等自然疾病,加之酷暑难耐,严重缺乏食盐,军士大多身体浮肿,死者十之六七。
即便如此,王思政仍然带领着剩余军士继续顽强抵抗,即使赵源派人送去三次劝降信,都被他直接投入水中,坚持拒绝了。
这一天,烈日炎炎,酷热难当。堰塞湖里的洪水已经积蓄到了极致,即将漫堤而出了。
然而,赵源却并没有急于下令决堤放水,而是选择了上千名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号称“决命夫”,乘着小船,组成一个个攻城的小队形,互相配合着,向城池发起了一轮又一轮极为猛烈的进攻。
至于他本人,也身披重甲,在高岳韩轨等人的陪同下亲自到堰下督战,以一国主帅之尊,激励将士奋勇攻城。
王思政带领大量弓弩手在城墙上放箭,而东魏这边的弓弩手也没有闲着,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由低向高地仰射。双方都下足了血本,拼尽全力,一轮接一轮的对射,矢下如雨,激烈异常。漫天的喊杀声早已将羽箭划过空中所发出的嗖嗖声遮掩下去,不断有惨叫着中箭倒地,中箭落水的人,双方各有损失,一时间无法计数。
赵源周围的侍卫纷纷用盾牌为他遮挡漫天飞来的箭矢,却被他喝令散开,留出一条缝隙来,以免己方士兵看不到他的存在,就此丧失了士气。
赵汶一直紧随在他身边保护着他,一连挥刀替他拨飞了五六支箭矢。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羽箭朝这边集中飞来,叮叮咣咣地钉入脚下或者身后的甲板,身边也不断有人倒下,空隙越来越多。
情急之下他不由得高声劝道:“哥,我替你挡着,你且到舱底避一避吧,这样太危险了!”
赵源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又是五六支箭朝他面前疾掠而至,他奋力挥刀,挡掉了其中三支,另外两支则没能避过,分别射中他的肩头和上腹,嵌在铠甲之上。
“哥!”赵汶一转脸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想来察看,“你怎么样了?”
赵源的身体连晃一下都没有,依旧稳稳地站着,“没事儿,甲胄太厚,根本就没射进去。”
两人对话间,一不留神,漏了一支箭进来,从赵源的头盔和护项之间射了进去,他的话音被打断了,人也微微一怔。
周围众人随之大哗,几名将领顾不得抵挡箭矢,抢步上前,“大将军,大将军!”
没想到,他也不过是迟缓片刻,就一抬手将箭杆折断,扔在甲板上。“射中头盔而已,没有伤到。”
大家见他神色如常,也就各自松了口气。
旁边的赵道德终于忍不住劝说道:“箭头有铁,不避大王。大王一人身负举国之重,不可有损伤,还请暂退。”
周围侍卫眼见着有惊无险,再也不敢有所疏忽,赶忙用盾牌将这里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略一思忖,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临走前,他留下高岳等人继续督战,当然,也包括赵汶。
黄昏时分,东魏军仍然没能拿下城池,战事告一段落,暂时停止了。
赵汶第一次上阵,亲手解决了二十多名敌军,鲜血盈袖,浑身都是凛凛杀气。即使已经收兵,可亢奋的精神,仍然无法平息下来。
他踩着夕阳的余晖,来到了赵源所在的中军大帐。一进入帐内,外面的暑热仿佛一下子给隔断了,周围有不少盛满冰块的铜盆降温,颇有几分凉爽。只不过,腥气弥漫,似乎不仅仅是从他的战袍上发散出来的。
“你回来了?”
早已脱去铠甲的赵源坐在胡床上,见他进来,于是打了声招呼。
他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只见地上堆着大量染血的棉纱,随军医官正在灯烛上反复烤着钳子,赵源的脖颈侧面血肉模糊,半边身子的衣衫都给血液浸透了。
“你……那一箭射中了?”
“嗯,我命大,虽中了脖子,却没伤到经脉喉管,就是点皮肉伤罢了。”赵源的脸上虽然极度苍白,却依然带着笑意。说话间,还伸手摸了摸擦破表皮的下颚侧方:“幸好这里的口子不深,不然就给毁容了。”
赵汶有点瞠目结舌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医官将手下的器械准备完毕,他的助手则单膝跪地,从后面抱住了赵源。医官对赵汶请求道:“请太原公也上前辅助,按住大王,小人要将箭头钳出来。”
他点点头,走到哥哥面前,蹲下,将哥哥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赵源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并没有逞强拒绝。
“可准备好了?”
赵源“嗯”了一声,他也随即握紧了,生怕剧痛之下的赵源会将双手挣脱出来。
刀刃入肉,一阵极轻微的,剐割血肉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掌中剧烈的颤栗。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握紧。
过了好一阵子,医官终于找到箭头所在,将小小的钳子从伤口处探入,小心翼翼地试探几次,终于钳住箭头,然后猛地拉出。
一瞬间,鲜血喷溅了赵汶一身一脸,炙热炙热的。耳畔一声低沉暗哑的惨叫,他的掌握随即被挣开了。
“哥,忍一忍,忍一忍!”鲜血迷离了他的双眼,几乎难以睁开。
脸上的粘稠被抹去,他下意识地睁开双眼,迎上了赵源的视线。此时,赵源的眼睛里浮现了短暂的迷茫,甚至,还闪过一丝他早已陌生了的光芒。
这眼神,仿佛令他回到了多年以前,他们还是手足情深的兄弟之时。那早已泛黄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禁不住地,他怔住了。
赵源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揽住他的肩头,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唤道:“侯尼于。”
197
197、恩仇 。。。
“哥……”
这一声呼唤,竟然带了一点他并未觉察到的颤抖,好似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心房,烫得心脏一个战栗,痉挛着,将这暖流传送出去,蔓延到四肢经脉。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他早已习惯冰冷,习惯孤寂,长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他以为整个世上的人都将他抛弃,因此他渐渐形成一个充满仇恨,充满了复仇欲望的心魔。那个心魔时不时地提醒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现在,他突然发觉,沉浸在仇恨和怨怼之中的生活是多么的痛苦。而发觉原来是有人爱着他,把他当成亲人一样依赖和爱护,甚至推心置腹的时候,他一瞬间竟然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这就像一下子脱离阴冷潮湿的雨夜,回到光明温暖的阳春一样。他甚至极卑微地期望,时间能在此刻凝固住,在这难得的温情之时,牢牢定住。
不知不觉地,赵汶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肩头,慢慢地握住了哥哥的手。后者的双手上虽沾满了微温的鲜血,可当他握紧之后,却能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冰冷。
这种冰冷唤醒了他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七岁的那一年,隆冬的天气,河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一连两三个月不知肉味的他哭闹着要吃肉,把碗里难以下咽的粗粮馍馍乱掰一气,扔得满地都是。气得母亲用筷子狠狠地敲打他的手背,把他小小的手背打得通红,对他大骂不止。他悲愤不已,哭得更厉害了。
后来,哥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抱起,对他说,“侯尼于别哭,马上就有肉吃了。”
哥哥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到了河边,将冰面刨开一个小洞,然后蹲在洞口前,用简易的鱼竿开始钓鱼。
当时北风呼啸,凛冽刺骨。他畏畏缩缩地躲进赵源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冰冷的小手插到他的肚皮上取暖。赵源见他冷得厉害,就将自己身上破旧的皮袄解开来,将他的身躯紧紧地包裹住,让他在自己怀中躲避寒风。
“哥,你冷不冷?”他一面吸着稀溜溜的鼻涕,一面不放心地问。
“没事儿,我比你抗冻。”哥哥这样回答的时候,握着鱼竿的手早已冻得通红开裂。
他不相信,试探着去摸哥哥的手,果然,像冰块一样。
哥哥笑了笑,反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却不想原本就满是冻疮的手,这样突然一握,指关节处的表皮就裂开了几个小小的口子,几颗鲜艳的血珠,也跟着蹦出了。
……
“哥,疼不疼?”赵汶下意识地问道,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当年,他接下来就是这样问的,禁不住地,他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
“不疼。”赵源刚刚回答,就忍不住满头大汗地吸了一大口冷气,双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捏住弟弟的肩头,微微颤抖着。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分散一下精力,让伤口处的剧痛能够稍稍减轻些似的。
肩头上的酸痛,令赵汶中止了回忆,醒过神来。浓烈的血腥气在周围弥漫着,脚下的地毯已经浸透,似乎只要踩上一脚,就会渗出血水来。医官的助手正用厚厚的纱布为赵源捂着伤口,可原本洁白的纱布上面,刺目的血色在迅速地蔓延扩散,很快就染透了。
医官将取出的箭头就着灯烛的亮光反复观察了片刻,又用专门的工具检验了一番。这是开了血槽的大箭,一旦进入皮肉肢体,只要不及时拔除并处理伤口,它就会不停地引血外流,让受伤的人最终丧命。
“此箭应该无毒,大王洪福齐天,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话音一落,赵汶居然松了口气,那一瞬间在为哥哥庆幸。可转念一想,又轻松不起来了,只是脸色凝重地望向医官,催促道:“不要磨蹭,赶紧来为大王止血。”
“是。”
医官安排助手和赵汶像刚才那样,一前一后地,紧紧按住赵源,以防他剧烈挣扎。接下来,医官小心翼翼地拉开他脖颈侧面的伤口,用镊子夹了以浓盐水沸煮过的纱布,慢慢探入,来回拉锯进出着,纱布很快鲜血淋漓了,丢弃掉,再换一块新的,继续探进去清理。
这个过程的可怖程度令赵汶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住了。他只是低着头,死死按住赵源那剧烈颤抖的双手,根本不敢看赵源此时的表情。
在从喉咙深处所发出的嘶哑呻吟之后,赵源终于忍不住了,低低地吼了一声,突然全身脱力,晕厥过去。
赵汶略一迟疑后,仍旧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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