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殇- 第46部分

霎时间！光影交错，倾盆大雨！

龙魄带着秋离、黛如二人在雨中疾驰，只有赤魂剑的光幕能为他们将肆虐的暴雨挡去一些，可即便是这样，三个人仍旧异常狼狈。倘若是在平日，龙魄完全可以布下一道避雨的结界，但偏偏是在今天！

他此刻只能用身体护住两个柔弱的女子，脚下的步子已然生虚了，然而还是死死地撑着。

忧伤的蓝色，那本最不该属于龙魄的颜色，此时弥漫了他的一双眼睛。但脸色，却是骇人的苍白。

“啊——”突然，莫秋离惊叫一声。脚底一滑，整个身体瞬间失衡，直直地便要跌下道旁的险坡。

纪黛如吓得一声惊叫：“秋离！”她伸手便想要去抓，龙魄却早已抢在了前面。她的心瞬间放了许多，以龙魄的功夫，一定能够叫秋离化险为夷。可这一想法刚过，她的脸上立即失去了血色，随之是更绝望的叫声，“秋离！龙魄！”

——居然！龙魄没能拉住秋离，却连自己一同跌下了险坡！

刹那间的天旋地转。莫秋离只觉得身体全然没有了任何感知，雨混着泥土黏上脸颊，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

然而，是谁的手掌死死护住了她的头？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撑起了一片安全的空间。疼痛感瞬间缓和了许多。旋转，翻滚，唇角突然沾上一抹腥咸，是他的血……龙魄的血。

仿佛是要跌落到世界的尽头，可那一双手从始至终也不曾放开他。只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的血，燃着火一样的温度，瞬间温暖了她在秋夜里瑟瑟发抖的身，和心。

是不是真的会死呢？

从来没有想过生命最后一刻相伴的人会是龙魄。她心里期待的是谁？是怀远？是寒尘？……

泪。血。雨。

混杂在一起，让人真的恍若看到了死亡。直到翻滚停住，世界陡然停止了声息。只有他的喘息，微弱到令人心悸。

莫秋离陡然缓过神来，顾不得身体的伤痛，挣扎着翻起身来：“龙魄！龙魄你怎么样了？”

龙魄躺在那里，好一会没有任何动静。秋离心中大惊，她哭着爬过去：“龙魄，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你不是冥帝么？不是神通广大能上天入地么？你不能死不要死啊……”

半晌。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而后，终于缓缓挣开了眼睛。那张原本漂亮的脸上被划出几道伤痕，此时渗着鲜血，显得有些可怖。龙魄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丫头……我……死不了。”

秋离见他醒过来，立刻破涕为笑：“你吓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因为你是‘堂堂冥帝’，你不会就这么死掉是不是？”

龙魄费力地笑着直起身来，这身子似乎残破了一般，一动便似万箭穿心般疼痛。他顾不得衣衫上血与泥，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幽蓝色，是此刻双眸中唯一的光泽。

秋离反应不及，跌进他的怀里，血的气味扑鼻而来。

“丫头。什么叫舍命相护，什么叫至死不渝？我龙魄今时今日终于懂得了！你……可能明白我的心？”他的声音在颤抖，却无比坚定。

莫秋离愣住。这是龙魄会说的话么？

伤口生疼，可他丝毫不肯松开她。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会瞬间消失不见：“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我确定这种感觉，为你可以刀山火海不顾生死。只要你愿意，我就是负了苍生也在所不惜……水胭脂说你喜欢红瞳的我对不对？我可以！丫头，我可以为你成魔！”

秋离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挣开了龙魄的手。然而，这本是极轻的力道，却让他重新摔倒在地，伤口被撕扯得生疼：“啊——”

“龙魄！”秋离立刻蹲下去扶住他。这样一阵折腾，他竟然半点力气也没有了。龙魄颓然倒在地上，雨水侵进伤口里，疼痛蔓延入骨。冥帝之尊的他何曾这般狼狈过啊！

秋离扶他缓缓坐起身来，将他的头抱进怀中，试图给他一丝温暖。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滑过脸颊，早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泪。

龙魄似乎感知到了这样的温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蓝瞳里微渺的光芒，是满足的笑意。

也不知在雨中坐了多久。夜色愈深，大雨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了。乌云陡然散开，月光璀然一地。

长久的静默，谁也没有说话。

龙魄却仿佛慢慢在月色里一点点恢复过来，像是从月光之中汲取了苏生的能量。只有眸中蓝色越来越深，像海天一般广博的忧伤……

忧伤？！秋离惊住。她居然会看到这样的龙魄，如此深情且忧伤。这样一个陌生到令人害怕的龙魄。

她见他恢复了些，才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龙魄，你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虚弱？”

龙魄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每年中秋月圆之夜都会如此。蓝瞳……会苏醒。而我会变得气力全失，现在的我就连一个小孩子都招架不住。任何人都可以杀了我。”

莫秋离闻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把龙魄抱得更紧了些。她将自己的头靠向他的额头，温柔地哄着他：“别怕。今天我来保护你。”

保护。这个温暖而美好的词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让龙魄心中顿生暖意。从来都是他保护她，却有这么一天，让他转而被她护在怀中。

“丫头……”他笑的时候居然有泪水盈在蓝色的眸子里，“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会忘记这一年的感情……我会忘记曾经这么爱过你。怎么办呢？”

“……”什么意思？秋离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伤痛表情，心中莫名一阵心疼。

“每年仲月中秋之夜，蓝瞳的封印会被解除，我的感情会苏醒过来……丫头，我并不是从来不懂感情，只是我没有办法记住。”躺在她的怀里，他笑得哀痛，“中秋夜后，一年的爱与恨我都会忘了……就算我再怎么要记住，都抵不过蓝瞳的力量。所有情感的记忆都会消失……”

“丫头，很多年以前，我一定不是故意消失的。只是我没有办法，我一定也是忘了……我一定也在那时候就爱上了你吧。”他突然抓住秋离的手，“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我信。”秋离哽咽着，回握住他的手。龙魄这才安心地微笑起来。蓝色的瞳仁，苍白的脸色。

这便是魔瞳的秘密——红瞳与蓝瞳皆是封印。红瞳封印着力量，蓝瞳封印着感情。南砚长老说过这封印是为了护佑他而存在。每一个年头，他都会慢慢感受到心中苏醒的感情，那是一种多么温暖美好的感觉。可永远不会长久，这温暖他注定是要失去的。

用一年时间学会了爱，而后，用一夜中秋，忘了爱。

然后再学会，再忘记……周而复始，他的脸上便总是挂着笑意的。因为什么都不记得，空白的记忆，空洞的情感。想不起来的东西也学会了不再去想，除了笑还能怎样呢？

是否真的就快乐了？这，便是给他封印的人所赐予的护佑？！

泪，溢出了蓝色的双眸。他伸出手紧紧抱住莫秋离，哭泣着，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真想记住她的味道，想记住此刻如此深爱她的心，可终究还是要忘的。天一亮，他便会忘记他曾经爱过她。

也许他可以再用一年的时间重新爱上她，然后下一个中秋……永远也无法记住！

龙魄抱着她，那样无助地蜷缩着身体，竟是嚎啕大哭。他贵为冥帝，权倾天下，然而却操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哪怕用他所拥有的一切去换这记忆，也定然无怨无悔……

丫头！我忘记的这一切，你可能帮我记住呢？帮我记住爱……记住你。好么？

莫秋离抱着他，陪他流泪。第一次对怀中这个男子产生了如此深切的同情和怜惜。他的爱比任何人都要绝望，却也比任何人都要坚定。她轻轻拍着他的背，似乎也只能以这样微不足道的方式来给他一点点安慰。

月色清幽。笼罩着相依的两个人。

“嗯……嗯嗯……”她温柔地哼唱着歌谣来哄他入睡。

睡吧，龙魄。一觉醒来便不会有痛苦了。明日阳光普照之时一切都会变回从前吧……这场大雨将会被遗忘。一切一切都会被遗忘。

就像一切伤心绝望都没发生过。

龙魄仿佛也感知到了这样的安慰，他渐渐地平静下来。一点点抽泣，消失不见。直至终于完全安静下来，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抱着他，哼着安宁的曲调，也不知何时便深深睡去了。　


　　铁马银雕共绝尘　　（解）第九章　失忆

阳光。雨后有泥土的清香。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只有甜蜜、没有哀愁。莫秋离迟迟不肯睁开眼睛，生怕一醒来这美梦就碎掉。

突然，鼻子上一阵暖洋洋的痒。她伸手挡了一挡，却被整个捏住了鼻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叫起来：“干嘛啊！还让不让人睡……”话没有说完，因为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龙魄？！”

那一双墨色的眼睛，夜一般纯净透亮的黑色！

“嘿嘿！丫头！”龙魄莫名其妙地看着秋离，放下了捏着她鼻子的手，“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怎么了？才发现我很帅么？”

是了。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龙魄，难道昨日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可是，他与她的满身泥泞与狼狈，如何有假？秋离看清了龙魄残破的衣襟下流血的伤口，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龙魄试图挣脱，她更猛地加力按紧：“你不要动！”

龙魄果然被喝止了动作。他看着秋离果断地撕下她自己的衣袖，默不作声地为他包扎好了伤口，黑色的眸子里却是满满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莫秋离怔住。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龙魄似乎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什么，然而痛苦地摇摇脑袋，似乎总有些什么再也记不得：“丫头，昨天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昨夜，你……”一想起那样揪心的场景，她的鼻子不禁又是一阵发酸。

“昨夜我们从那里滚落下来，”龙魄抢过她的话来，手指着陡坡的上面，“然后……我就睡着了？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又全都不记得了。”

秋离看着龙魄虽然一脸疑惑，却说得无比轻松，全不似那样令人心疼的模样。看来他并没有忘记全部，只是忘记了一部分，他最不想忘记的那一部分。

龙魄见秋离不答，便豪气万分地笑起来：“每个中秋过了都会这样的啊，南砚姐姐说是因为蓝瞳的缘故。她说反正忘记的都是不要紧的东西……不管了不管了，不记得就算了。至少还认得出你啊丫头，哈哈！”

莫秋离笑着却流了泪。昨日他的泪水令她心疼不已，而此刻他的笑容却更叫人心如刀割！他那么想要记住的，想要挽留的记忆，终究还是失去了。

“笨蛋。”龙魄还是见不得秋离哭，“你哭起来真的很丑哎！我可不是第一次提醒你了吧？”他说着竟一把扯下了秋离方才给他包扎的那段绸子，揉在手里，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给她蹭了蹭眼泪，“这么丑怎么嫁得出去？你那个怀远哥哥还是什么寒尘哥哥的都不会要你了啦！”

龙魄又朝昨日滚落下来的那个陡坡仰望了一下，不禁皱了皱眉头。问秋离道：“你确定，我们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秋离点点头：“是那里，险坡高且陡，所以……”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听见龙魄自言自语地抱怨着：“真是的！居然这么个小破土丘也能掉下来，丢死人了……”

秋离只好止住了后面的话，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龙魄啊，我们赶紧回逍遥居吧。怀远哥哥他们一定会担心我们。”

“担心我们？”龙魄仿佛听到了一句极端不可思议的话，“怎么可能！担心你还差不多。担心我作甚？我跟他们的关系可是势同水火的哦！”

秋离显然以为他开玩笑：“什么势同水火。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出生入死的，谁看不出来你们是多好的兄弟。”

龙魄才真像听到了笑话似的：“嘁！怎么可能！我跟他们？一个天朝皇子、一个天朝战神，还有一个人间皇帝……做兄弟？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就算这段日子里共同进退，那也是形势所迫、利益所使，怎么可能是真的。”

秋离闻言心中突然一紧。原来他忘记的不只有她？她急忙问：“那么……沐涯呢？我知道你们几个当中你与他最为交好，你记不记得？”

“哈哈，丫头。你真可爱。”他却是笑着拍了拍秋离的头，“我是堂堂冥帝，他是未来天帝。我们只不过是将来要各据一方的统领，为了三界日后的安宁，当然不得不打好交道——我助他夺得帝位，他许我天冥缓期不犯，交易而已。再说天冥岂能真的停战，但若战事一起，我与他必是你死我活。你说，这兄弟如何当得？”

莫秋离心中倏然凉尽。他果然是全数忘了，一切的感情——他对她的爱情，四星辰之间的兄弟之情……他一丝一毫也不再记得。

龙魄还是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龙魄，只是，那颗心却真的空了。

“走吧，傻丫头。”即便不记得那份爱恋，他对她依旧还是笑得如此温暖，“我带你去见你的怀远哥哥寒尘哥哥。嘿！不用太感谢我哦！”

秋离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龙魄拦腰一抱，竟是腾云驾雾一般的速度便到了坡顶。

“秋离——”

“秋离！龙魄！”远远的听到几声熟悉的叫喊。闻声看过去，是白、青、黑三色人影疾奔而来。沐涯、寒尘和破天发现了他们。

寒尘一路飞奔过来，刚一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将秋离从龙魄身旁夺了回来。龙魄莫名其妙地撒开手，不明白：南宫寒尘为何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着他？

南宫寒尘心疼地将秋离搂入怀里：“秋离，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秋离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我没有事，只是龙魄他……”然而那许多的事情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给他们听。

沐涯也是第一时间去给龙魄查看伤口。那个一向注重自己形象的冥帝此时沾泥带血，头发散乱，实在是狼狈得惨不忍睹：“你呀……”沐涯摇摇头，这小子从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怎么弄成这样了？怎样？伤得严重么？”

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那关切的言语和表情无疑是出于兄长般的疼爱。龙魄便是一愣：他们明明是仇敌吧。他怎会如此待他？

沐涯见龙魄只盯着他不说话，呵呵一笑：“怎么？才一夜不见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