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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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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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边之地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胡衍璧的眼睛有点湿,她从箱子中摸索出一支眉笔,青黑的黛石,原本可以画出柳叶弯眉,自从到了尚阳堡,还从来没有用过。她在墙上想写点什么,抖抖索索半天,只留了一句:“人生无可消此恨,珍重再说与卿闻”已经是泪如雨下。她抽开裹脚布,在一头挽上一块石头,用力地抛向房梁……耳边隐隐响起的,是妹妹胡衍莹大声的哭喊,她想叫阿莹别怕,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再醒来,胡衍璧已经躺在海兰察府里了,“我……没死么……”
冰儿的脸出现在面前,她微微一笑:“阿璧,怎么莫名其妙就想不开了?”
胡衍璧惶惑地看看四周,挣起身来:“我这是在哪儿?”
“海将军府。”
胡衍璧像不认识一样盯着穿金戴银的冰儿:“你……你倒肯了?”
冰儿一愣:“你说什么?”
她还没明白过来,一旁的翠儿“噗嗤”笑了:“公主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我猜呀,胡姑娘以为……”她憋笑憋得说不下去了,独自“咯咯咯”半天后才忍了笑又说:“胡姑娘,你放心,我是海兰察他当家的。他想玩弄人家姑娘,也要看我同意不同意!”
冰儿也明白过来,淡淡笑道:“你怎么会起这个心思?”
胡衍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翠儿边笑边说:“始末我来告诉你,不过你也不能外传。这位——”她摊手伸向冰儿,“是当今皇上的女儿,五公主,犯了点事儿,被皇上送到这儿惩戒,现在蒙赦赐环,就要回京了!”胡衍璧一副做梦的样子,翠儿道:“估摸着你一时也明白不过来。没关系,公主回京,要有人伺候着,我本来说在自己身边派几个靠得住的丫头婆子跟着,公主硬说想要你陪她。你就陪公主回去吧,京里头横竖比这里要好的多,是不是?”
冰儿淡淡笑道:“你上次说你的娘舅家就在直隶,你先跟我回去,然后我遣人把你送到你娘舅家可好?”
胡衍璧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楞了半天,又问道:“那我哥哥和妹妹怎么办?”
冰儿沉吟了一会儿,说:“阿莹我可以一起带走,不过男的不行。不过我叫海将军多照应着点。两位胡公子都是诗书上很来得的,海将军帐里总可以有些事做,是么?”她征询地望着翠儿,翠儿一拍胸脯:“这一句话!我一会儿就告诉老海去。”
胡衍璧翻身想要磕头,冰儿轻轻按住了她,抚了抚她脖子上青紫的一道勒痕,低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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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察来到后院,依他自己的规矩通报之后,才进门,打千儿请安之后,笑吟吟道:“皇上谕旨下来了。”
前些天,乾隆的秘旨里就已经说明了即将赦免冰儿的罪责,赐环回京,冰儿心中亦没有的大的惊喜,想到慕容业舍身为自己开释,甚至心里苦苦的,只勉强笑了笑,“嗯”了一声。海兰察说:“皇上命奴才亲自送公主回京。”
“慕容业呢?”冰儿突然问。
海兰察一愣,随即回答:“也是奴才亲自押解回京。”
冰儿看着他问:“能让我问他几句话么?”
“不能。”海兰察斩钉截铁。冰儿不由恼怒:“我还能怎么样他!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海兰察却不畏惧她,直视着冰儿的眼睛道:“他是钦犯,公主不适合见他。”他顿了顿,见冰儿有不服之色,直接说道:“再说,奴才也不放心公主见他。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冰儿不由大怒:“海兰察!你太过分了!”出来送茶的胡衍璧正听得两人斗口,吓得手一抖,茶杯差点掉下,茶水则泼得一地。胡衍璧慌忙拿布来擦,海兰察无声地出了一口气,见冰儿放了一个响炮,接着却哑巴了,知道她其实无话可说,心里也有点不忍,换了笑脸道:“也有件好事。”
冰儿不予理睬,海兰察自顾自说道:“皇上谕旨里头,直接说唐博伦是‘苛政酷吏,丧心病狂’,还说要锁拿回京审问,有皇上这八个字的考语,我看他就是不死,也少不了发往军前效力。算是给我出了口气,我三天两头儿的托请他照顾,哪想到这厮色胆包天,竟然置之不理,还想构陷。那日衙门里他这么对你,我嘴上不好说什么,真恨得牙痒痒……对了,公主回京的车马、人员、吃穿日用,奴才也备得差不多了,三日后是个适宜出行的吉祥日子,奴才恭送公主回京。”冰儿只是面无表情。海兰察也没辙,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哪知三日后,万事俱备,冰儿却让内里传出话来,说自己身体不适,要暂缓回京。
海兰察气急败坏,去问自己的夫人翠儿,翠儿也是一脸无奈:“我瞧着她精神确实不太好,气色倒还可以。偷偷问了胡衍璧那丫头,只说晚上总听见公主在被窝里抽噎,早上枕头都是湿的。要不要叫个郎中来瞧瞧?”
“瞧有何用?郎中还治得了心病么?”海兰察叹口气说,“她说身子不好,就是好也只能是不好。我还不明白她!能拖得一日是一日,让慕容业多活两天。她倒是好心,人家慕容业未必舒服!”
又拖了半个月,乾隆已发秘旨来催,海兰察一狠心,软哄硬逼地把冰儿骗上车,顾不得她的眼泪滚落如下雨一般,远远地带着慕容业的囚车直往京里赶。
作者有话要说:

、萦损柔肠自难安

到京时,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立秋已过,北京这年的夏末,已经微微的有了凉意。冰儿倚着马车的小窗,静静地看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仍觉得市声烦躁、处处惨绿愁红,自己一直是双泪未干,胡衍璧胡衍莹虽满心喜气,看着冰儿这副样子,也一点都笑不出来。
进了外城,天色已经暗了,等进了朝阳门,街上人已经稀疏了,海兰察派人过来听冰儿意见,是进皇城,还是找间驿馆先住下。冰儿道:“自然是进皇城。”看看身旁胡氏姐妹,又道:“叫海兰察把胡家两个小姐先送到傅相府上,我已经给傅相写了信,托他为这两个女孩子脱罪。”
胡衍璧胡衍莹热泪盈眶,胡衍璧跪下要给冰儿磕头,冰儿一把拉起她:“能在一起,就是缘分,我能帮你,自然要帮你。”
胡衍璧心怀愧疚,无论如何与胡衍莹一起磕了三个响头才抹着泪和海兰察派来的人走了。冰儿面无表情看着她们姐妹,又传话问慕容业的来去,海兰察却道早已经把他送到了顺天府的牢中,等皇上谕旨审理,再转刑部,又是绝了冰儿的念头。冰儿无奈,只好吩咐立刻回宫。
到宫中,已是下了钥了。海兰察亲自来请示,是否到驿馆先住,冰儿见他就厌烦,一口回绝,本就归心似箭,不愿再待哪怕两个时辰等到天明,执意要门口侍卫记档放她进宫。海兰察也没有办法,只得照她的心思来。
打开层层宫门,冰儿踏入了自己熟悉的承乾宫东配殿。配殿还如以前一样金碧辉煌,处处透露着皇家气派,窗口只摇曳着几盏打更的小灯,微微暗黄色调的光,晕出浅浅的雾气,庭中花木在微风中剪影般轻摆着,极轻微的沙沙声入耳,愈显禁宫幽静。
“是主子回来了?!”传来的是苇儿喜极的声音。冰儿突然一阵心酸,见苇儿胡乱着一声紫红色宫装,边绾着头发边飞奔出来。到了门口,才急急捂了自己的嘴,小声笑道:“犯忌讳了!大半夜的这么嚷嚷,要是以前,非挨姑姑狠狠一顿藤条面不可。——不过今儿才知道主子回来,巴巴儿地盼到二更,还不见人影,才道没指望了,胡乱就上床睡了。这副样子,真叫主子见笑!”说着,一蹲身还要请安。冰儿早一把扶住她,苇儿就势站稳了,凝视着冰儿的脸,脸上带了愁色:“主子瘦多了!”
“苇儿!”冰儿早有一肚子愁苦无处倾泻,这段日子的苦闷、对慕容业的忧虑、对亲人的想念……化作长长的一汪眼泪,尽情地倾倒出来,揩抹在苇儿肩头衣服上。苇儿亦是感慨万千,任着冰儿哭够了,方道:“主子回来是喜事!一年了,我们就像过了十几年似的,等都等老了。……里头‘五更鸡’上炖了热鸭汤,热乎乎地喝一碗去。还有燕窝和莲子……”
冰儿抬手拭了泪,突然也笑了:“苇儿你看你,忙得连鞋都没穿,这入秋后的晚上凉得很,怎么好赤脚在地上踩!快穿鞋去!”
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下一碗热汤,浑身似乎回了暖,苇儿殷勤地说:“早些安置吧,还可以睡两个时辰,等皇上叫起后,你总得先去谢恩,这会儿养养精神也好。”冰儿半晌端着茶碗不说话,末了道:“也没困的意思。我得想想……”
“明儿再想,不成么?”
冰儿却是泫然的神色,好久才懒懒道:“好吧,也不折腾你们了。”到了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见得妆纱帐子上透了窗户纸的淡青色,冰儿掀被起床,坐在床沿上,却又望着房外点点昏黄的烛火发呆。苇儿忙带了侍值的宫女前来服侍,冰儿梳了头,拿青盐擦过牙、漱过口,见天已大亮,问道:“皇上这会儿已经叫起了吧?”
“是。已经辰初了。”
冰儿点点头,道:“给我拿那件月白素缎的衣裳。一会儿我去请安。”
苇儿犹豫道:“那件……是不是素了点儿?您回来,怎么说也是好事,还是那件盘金的水红袍子比较合适。”
“月白的。”冰儿淡淡道。苇儿便也不好说什么,默默地为冰儿换了衣裳,浅蓝素色的袍子,只镶了一条银灰色的云头宽边,别无织绣,映着冰儿略现苍白的肌肤,格外凄冷,苇儿见冰儿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眼睛深不见底,暗暗心惊,犹豫着道:“主子……好容易回来,皇上一定愿意见您快快活活的……”
冰儿冷冷一笑,没说什么,快步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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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主,万岁爷说,今儿忙,没空见您,请安的意思他知道了,您身子不好,回去好好调养,晚来去给太后请安。”养心殿执事太监对冰儿道。冰儿怔怔的,望空想了会儿什么,起身道:“劳驾,帮我看着点,皇上什么时候空着,我有急事要见他。”
乾隆身边的太监都是他严格调_教出来的,哪儿敢为冰儿做这个眼线,只是陪笑道:“公主体恤奴才吧!万岁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昨日如意传话时不慎多了一句嘴,叫一顿板子打得臭死,奴才们……”冰儿长叹一声,冷笑道:“皇上还能一辈子不见我么?!”说罢,径自在一边台阶上直挺挺跪下:“我等着。”
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时候,终于有人来搭理她了:“公主,皇上说,请您进去。”
冰儿忙起身,却不知双腿已经跪得麻木了,猛一站起来竟没站稳,旁边的太监忙扶住她。冰儿定了定神,觉得膝盖上的旧伤又有点疼,一瘸一拐进了西暖阁,乾隆一身弹墨便袍,就着窗边在写些什么,直到冰儿请过安,才抬头淡淡道:“不用跪了,起来吧。”冰儿垂手立在一边,正考虑如何开口,却听乾隆道:“正好有个东西让你看一下。”便伸手递过一个折本。冰儿定睛一看,却是秋决的名单,眼睛迅速下移着,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耳边有些嗡嗡的,一时似乎连字迹都模糊了,乾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本来部议是磔刑,朕想他毕竟是自首,减了一等,大辟,十月初三。”
冰儿默然无声,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精神都被抽干了,突又听乾隆说:“好了,别哭了!”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哭,手一抹眼睛,手背立刻湿了一片,视线清楚了一些,只见米色的折本上俱是自己的泪痕,“慕容业”三个字已经洇得模糊了,朱批像血滴在纸上,红得刺眼……冰儿还是心有不甘,问道:“难道就没有……”
“没有!”乾隆斩钉截铁地回答,“你也不想想,朕凭什么赦慕容业不死?就凭他杀了朕四个州县,七个武官吗?就凭他脱逃流刑,占山为王,谋叛自立吗?他全无可赦之由!而你——你就叫个心痴!”
冰儿低头哽咽得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还是乾隆起身抚慰她:“你也吃了不少苦,朕知道。不过你也要体谅朕的难处。”冰儿感觉到乾隆温柔的手指正轻轻揩抹她颊上的泪水。“别让朕看着你心疼了,快回去好好养着吧,朕已经吩咐了御医给你好好请个脉,用点好药调养一下,刚叫人送了十两燕窝到你宫里,每日拿冰糖熬粥喝,你自己个儿身子要紧……”
冰儿猛地抬头,眼中莹莹,泪水直欲夺眶,却硬是忍着,道:“好,我不求阿玛赦了他,但求他最后这几天,让我天天去陪着他!”
乾隆冷笑一声,语气寒冷入骨:“哼!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倒是不要廉耻!朕也随着你不要廉耻了么?!”
谈僵了,冰儿深吸了口气不作声,乾隆夺过冰儿手中秋决的题本,见满纸泪斑,眉头皱了皱,气鼓鼓道:“你跪安吧!”把题本扔到边上,回到炕几上处理其他折子,半晌却未闻响动,抬头怒道:“你要朕叫人来拖是不是?!……”话音未落,却怔住了,冰儿立在金砖地上,脸色雪白,一身月白袍子随着她的身子轻轻战栗,清冷的蓝光幽幽地反射着她一身的凄楚;再看到脸上,眼睛已是红了,泪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一串串就这么滑下来,在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又如珍珠一般滚落到衣服上,衣服的浅蓝色被泪水氤成深色,一点点、一道道,竟成花纹;冰儿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努力说道:“皇阿玛……算我……求你!”颤巍巍的睫毛浸透了泪水,沉沉地坠着,乌黑的瞳仁看不清楚,但分明可以感觉到潮水似的痛楚深蕴其中……乾隆觉得心口突然被绞缠一般猛地一痛,不忍再看,低头静了静神,努力平静地说:“你去吧!”可眼不见,冰儿的脆弱得要滴血的声音却不能不听,“皇阿玛……求你!……”不由人不柔肠百转,思绪千迥。乾隆硬下心肠大声道:“来人!把她扠出去!”
眼不见,耳不闻,心却不能不乱,冰儿大声请求的余响仍在殿中萦绕,那苦到极处的眼神更似钉在乾隆心头的一根钉子,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不能让步!不能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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