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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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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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察身先士卒,站在西山峰顶,坡道虽相对缓和,骑马还是上不来,只几头健骡和数十名士兵费了吃奶的劲儿,把两门火炮运上山顶。
宋守备先嘀嘀咕咕觉得不可行,不过火炮一到,顿觉心间宽阔。西山虽不最高,但视野极好,火炮对着山谷中,指挥便当。宋守备换了笑颜,指着主峰道:“那里,贼子正过来,让他们尝尝这大炮的滋味!”
海兰察四处一望,指定山谷间道:“那里。照着窑洞打。”
宋守备愣了愣神,陪笑道:“那里不过是些妇女老弱,并不成威胁的。”
海兰察却是不为所动的神色。宋守备觉得脊背发凉,这个团团脸看似一直笑眯眯的主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把山间妇女老弱当人看,宋守备无奈,吩咐手下道:“打吧。”掌炮的士兵虽有恻隐之心,也不敢违拗,摇准炮口,放入铅弹,点燃引线,只闻一声巨响,铅弹带着风声飞了出去,正中山谷里一间窑洞,黄土的窑洞日常住人非常结实,但也经不起炮打,轰然坍塌,周围便有人出来在塌陷处扒拉,随风隐隐听见妇女的尖利哭泣和叱骂。海兰察有对炮手一挥手,炮手不敢怠慢,重放铅弹,对着另一处窑洞又是一炮。
冰儿在一旁见到,颇感不忍,上前欲说什么,海兰察正眼都不瞧她,仅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自己拿着西洋来的“千里眼”观察了一阵,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把“千里眼”递给冰儿,道:“你瞧凤凰山上的人。”冰儿一肚子话咽了下去,拿过“千里眼”一看,那圆圆小小的一片视野里,只见凤凰山上众贼先是傻了一般,接着左冲右突,似乎向山下冲去,也有的从后山绕行。
冰儿把“千里眼”递给傅恒,问道:“他们是去救援?”
海兰察点点头,举旗看看风向,冷静吩咐道:“宋守备,调集最勇猛的一支,带弓箭、火油,斜喇里直上主峰,占据高点,听我令旗指挥。”宋守备忙去点兵调集。炮手插嘴问道:“我这里还放炮么?”
海兰察道:“嗯,放第三炮,对着东口的窑洞放。”没想到一直观战的方仁秀突然跪倒在地,不顾炮口滚烫,一把抱住,声音如同哀号一般:“游击大人!不要放炮了!”
海兰察斜过眼乜了乜他,仰着头问:“为什么?”
“大伤大人仁义之德!”
海兰察笑道:“仁义?和这些人讲仁义?知县大人书读得太多了吧?”
方仁秀声音带着颤音,音调高得异乎寻常:“贼匪们自然要明正典刑,可山间妇孺老者,未必有过!”
海兰察见周遭士兵也停下手愣愣的样子,眯了眯眼睛道:“窝藏不是过?追随不是过?同流合污不是过?”他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把知县大人请下去!”
方仁秀挣开两边来扶持的士兵,在冻实的泥土上“砰砰”有声地磕着响头,涕泗交流终于说了实话:“游击大人!卑职的儿子自卑职投官到任,就被众贼劫持入山……卑职仅此一子,膝下再无承嗣之人了!……”他的哭声似受伤的野兽,刮得人心里钝痛。
海兰察似有一瞬间的动容,转过头仿佛在对众人,又仿佛只对冰儿一人说道:“你道穆老大今日因何而败?不过是看似凶狠、勇力无穷,实则妇人之仁罢了!……”冰儿思及昨日晚间,穆老大谈笑风生里放走自己,心里不知何由一酸,回眸望着傅恒,却也是如海兰察一般神色冲淡,仿佛登在戏台看戏似的。
耳边炮声又轰然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人是多样性的。
战争无一例外是残酷的。


、千人骨枯赢盛名(修文)

穆老大唯闻耳边阵阵轰响,此时天色已暗,看不清周围情况,只有低头时,山下谷间灼灼一片,哭声震天,亦不知从何处而起。正怔忡间,铅弹似乎在头顶山石间炸开,飞石四溅,隐天蔽日的泥尘扑面而来,呛得口腔里都碜了,穆老大站不稳,扑倒在地,顺着坡道滚了几转,才磕在一块石头上,石边的荆棘抵消了些硬度,然而尖锐的刺扎进皮肤裸_露的手上,还没觉出疼痛,就看见鲜血混着泥灰污迹,染成殷红色流淌下来。
稍停了停,穆老大试试活动身上关节,所幸并无筋骨受损,勉强也能站起来,左右一看,周围蠕动的布满鲜血的身体,正是追随自己的弟兄们,呻_吟声惨不忍闻,有人挣扎着喊:“老大……山下……”便是哭腔。
穆老大用刀撑着身体站直,恰又见海兰察用军旗指挥着从侧路登上主峰的清军们顺着风向向山下山谷里射火箭,浸饱了桐油的火箭,“飕飕”有声,几十丈的距离也不熄灭,射到山下干萎的茅草上或柴垛上,“呼呼”腾起半天烟火,照得半山通明,而他的脸,也在火光中忽明忽灭,血迹泥灰混杂着,宛若地狱中刚出来的厉鬼。
有几个人连滚带爬集中到他身边,见他咬着牙,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人戚声道:“老大,怎么办?”另一人则说:“老大,后山崖上没有守兵,我们从那里试一试!”
穆老大声音喑哑低沉,却连着胸腔都在共鸣:“海兰察用心太毒!你们从后山走,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跟他同归于尽罢!”咬着牙拎起刀,在山石间穿梭。那几个人倒也没有独自逃走的,一律跟紧在穆老大身后。穆老大在军事上根本就是个半吊子,怎么和金川血阵里打滚过的海兰察相媲?他被海兰察的用兵惨酷已经激得没有什么理智了,只想着拼到死拉倒,只不过主峰四面多悬崖峭壁,他自己上下也十分不便,在山林间隐蔽的小道绕了好一会儿,穆老大带着的十数个人又出现在海兰察的面前,此刻海兰察居高临下,占据着绝对有利的位置。
海兰察自信地对穆老大喊道:“姓穆的,投降吧,你的命是保不住了,横竖你手下的人还能活几个。”
穆老大横下心道:“我不信你!我的弟兄和我拼一拼或许还有点活路;投降,就是给自己找死!”
“随便你!”海兰察一副二流子腔调,“那我要不客气了啊!”
“慢!”傅恒道,“穆老大,朝廷当然不会养虎为患,但也不愿血流漂杵。我是当朝大学士、军机大臣傅恒,给你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
“不管你是谁!”穆老大道,“我吃了这碗断头饭,清楚得很!说是‘立地成佛’的,其实只有‘立地成鬼’的,今天就是皇帝老子站在这儿劝我,我也就三个字——信不过!”
傅恒缓缓道:“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山匪心里头总有些委屈的事情,出来只不过是混个安身有饭吃,何苦此时顽抗,害了人家?皇上倒是以仁义为大,你就不为你的弟兄讲讲义气?!”傅恒这招,看似平淡甚至多余,其实却是攻心为上,正是要瓦解穆老大手下的军心。
穆老大重重地哼了一声:“得了吧!狗拿耗子也是仁义,黄鼠狼给鸡拜年也是仁义。我是早死了多少遍的人了,对这种假话没兴趣!我是宁古塔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逃出来的,从那儿出来,还有个怕死的么?从那儿出来,我就真正知道你们满鞑子是个什么德性!我和我的弟兄们都不怕死,不用听你的满口放屁。你放马来吧!”
“哼,匹夫!”傅恒冷笑道,“你只不过仗着一时之勇,皇上真调两千兵马来,困,也会困死你;踩,也要踩死你。你真以为自己有上天入地的门?”
海兰察冷笑一声道:“既然不愿投降,就是死路一条,与你没什么啰嗦!与我放箭!”
官兵箭簇“嗖嗖”而下,密如急雨,穆老大急急挥刀抵挡,且战且退,渐渐身至谷底。冰儿道:“怎么放他跑了?!追啊!”纵身就要亲自去追,傅恒忙拉住她:“你别瞎指挥,穷寇莫追,听海游击的!”海兰察把“千里眼”举在眼前,放下时神色有些诧异,道:“派两支人,去找一找!”话音未落,突觉身后有异,急遽回身,便见穆老大不知从何处山洞里钻出一般,神出鬼没已来到自己身后,要紧从腰间拔出刀,备着近身一战。
穆老大眼睛瞪得似乎要出血,一刀直接捅向海兰察,海兰察知道他膂力无比,不敢硬碰,闪身一让,穆老大的刀身在海兰察身边的树干上划出长长一道印子,深达寸许,刀锋回转灵活,又对着海兰察的脖子劈过来,海兰察回刃抵挡,两刀一碰,金星四溅,两人各自后退半步。
海兰察亏在不熟悉山间地形,脚下踩了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趔趄才站稳,穆老大乘虚进攻,所幸海兰察身边亲兵,上前护卫,接下一招,不过听得两声金属碰击的声响,亲兵血溅当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海兰察怒道:“好贼子!敢跟海爷猖狂!”挺身向前进攻。瞥眼见余外几个山匪似乎要接近过来,而在场的绿营士兵木木拙拙的样子,闪身让过一刀,对宋守备和方县令吼道:“护好傅相和金千总!”
宋瑄看是个武将,从没实地打过仗,今日见血肉横飞的样子,早吓得心神俱失,倒是傅恒自己,把冰儿护在身后,从容拔出腰间的弓箭,箭无虚发,杀死接近的山匪。
正是战得激烈之时,却闻听方仁秀魔障般的疯狂笑声:“穆老大,你算错了!这里最尊贵的是这位出身宗室的千总爷!我儿子一条贱命,换得他的性命可好?”他一个文弱书生,竟然从地上的尸体上捡了一把带血的弯刀,直直朝傅恒身后的冰儿袭击。
冰儿手中剑未出鞘,情势危急顾不得许多,连着剑鞘用劲一横,方仁秀虽是个男子,毕竟一把年纪,又是素来无缚鸡之力的,弯刀竟然脱手,冰儿连着皮鞘把剑往方仁秀脑袋上一砸,他便双腿一软昏死过去,还未来得及喘息,忽闻耳后风响,顾不得思虑,猛一低头,抱膝就地一滚,身后是金属重击在石头上的声音,她抬头一看,穆老大双目荧荧,挺刀又向自己扑来。
傅恒海兰察都没料到穆老大竟然返身攻击冰儿,欲待上前营救,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哪里来得及!
穆老大满脸写着仇恨,也不加言语,只是一柄大刀,似乎用足了气力,直朝冰儿身上剁去。冰儿手上虽有把剑,但知道自己力量差得远,根本不敢硬碰,好在身体灵敏矫健,闪身在一棵孤松之后,只闻“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松树齐腰折断。一刀又从头顶劈来,冰儿偏头一让,耳畔风声带着锐音削了过去,也不知何由,冰儿似觉那寒刃即将回转,腰肢一弯,身子一矮,这没来由的闪躲念头救了她一命,果然刀从鼻尖上寸许的地方挥过。接着就是一声弦响,穆老大收刀挡箭,乘此空隙,冰儿狠狠一脚跺过去,穆老大应接不暇,膝盖一软仄了一下,乘此之机,冰儿甩开剑鞘,闪着青光的剑刃劈向穆老大的脖颈,只是到了跟前,不知何由又犹豫了,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划出一刀血痕,没有着力砍下去。倒是一旁宋守备,见势头大好,飞身扑过去,扣着穆老大的脉门一扭胳膊,卸了兵器,又把他摁倒在地,旁边士兵们急忙拿绳子把穆老大五花大绑起来。
冰儿抬头时已是在阎王那里打滚了一遭,天气虽寒冷,她的额角俱是晶莹的冷汗。海兰察手握弓的姿势这会儿才变更了,缓缓落下扣弦的手,舒了口气。这间歇中,竟然还冲着冰儿吐吐舌头,拍拍胸脯。傅恒赶紧前来,一叠连声问:“有没有伤着哪里?”冰儿下意识一瞧,身上没有哪里疼痛,似乎也没有少什么部件,只是还是说不出话来,方始明白先前海兰察说的战场竟是如此这般狠戾!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山谷间熊熊的火焰尚未熄灭,照得半山通明,海兰察命宋瑄着人清点战场,山间尸横遍野,多是山匪人众,只有个把绿营,宋瑄便有些兴奋。如是好一会儿,山下烈火烧到了四围的残雪,渐渐熄灭了,火中余生的山间妇孺也清理了出来,方仁秀悠悠醒转,海兰察气怒未消,在他身上踢了一脚道:“你儿子死在贼营,本倒可以求个旌表。”方仁秀双目无神,也不答话。
海兰察看看天上星斗,道:“收兵!”穆老大自是要犯,被麻绳捆完不算,身上又加了几道锁链,走一步路便是“当啷”作响。走到海兰察面前,奋力地挣扎了一下,被押解的士兵狠狠一脚踢在身上,却大骂一声“清妖”。冰儿冷冷道:“嘴里再不干不净的,我割了你的舌头!”穆老大横目狠狠瞪了冰儿一眼,冰儿不知怎么像被蜜蜂在心窝里蛰了一下一般,竟有些莫名的怜悯,昨日山间相遇情景,又在眼前浮现,如今不过隔了一天,两人便同云泥。
未死投降的喽啰及山中的老弱妇孺也均被绑至军前。穆老大怜惜地看看梅禧妹,梅禧妹不知何来的力气,撞开身边押解的兵丁,被捆住的双手摆动不开,便扭着身子扑到穆老大身边,涕泪俱下:“穆爷!”
穆老大无言,苦笑了一下,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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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仗打得真痛快!”因着太晚,就在凤凰山扎营,大家兴奋未减,宋守备平日里老使绊子,今日真打了胜仗,高兴得什么似的,命人用骡车飞驰回去,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又命伙夫热热地炒几个好菜,供大家宵夜。傅恒大笑道,“只一天,这久攻不破的匪山就破了!”他赞许地看看海兰察。海兰察素无谦虚之道,得意地咧嘴笑笑意思是“过奖了”,又向冰儿挤挤眼:“活捉匪首,您是首功啊!倒真没看出来,你的功夫还不赖,尤其是逃跑的架势,凌波微步,惊鸿掠水,风扶轻柳,体态妖娆,啧啧,我都想不出词儿来了!”傅恒呵呵一下,也没计较海兰察的没大没小,只是笑着指指他。冰儿却没来由地不喜欢他今日的打趣,勉强挤了个笑脸,“扑通”坐到地上软毡上,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热水,却不说话。
海兰察正在兴奋中,也没注意冰儿的神色,又说:“只是没想到,方仁秀居然通贼!我看他还蛮像个正人君子的。”
“像又何用?”傅恒摇摇头,又叹道,“我已把方仁秀下狱拿问,不日随逆贼一同解京大比。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还真有点可怜他,前任的几个鄜州县令,鲜有全身离职的,方仁秀儿子被捉,因惧生念,暗地里给穆老大通风报信,最后竟然害及……金千总。虽罪无可绾,却情有可原啊。说实话,我看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逼得痰气上涌,疯了一般,还着实有些可怜他。”
海兰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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