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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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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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笑道:“皇阿哥们都是好的!读书也读得辛苦,当年皇帝在书房读书,每日价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虽说是未正下学,先帝爷管得紧,常常弄到进晚点的时候才回来。不过瞧着如今皇帝治国平天下,果然当时苦读书还是有用的。”又道:“我倒是想那几个女孩儿!三格格、四格格都下嫁了人家,婉儿也指配了蒙古,六格格又小,如今解语的就是五格格,可也被她老子抓到书房去读书了,成日价见不着人影。”
乾隆笑道:“书房读书哪有那么辛苦!定是她偷懒不来请安,回头朕拿板子好好揍她。”
太后笑道:“你也是!说起来都说皇帝宠这民间女儿,谁知道我们这位五格格被她老子打得最狠!你也都下得去手!”
乾隆笑道:“颜之推说的:‘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呵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冰儿小时候最当受教时未能受教,在外面性子养野了,如今要扳正过来何其之难!朕打她时心里岂不也是疼的?然而为了改她的恶脾性,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太后不由便叹息:“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有谱的,礼法上不能有疏忽,当须笞责、惩戒都是应当的;打过心疼,未免其他小事上娇纵些,也能理解。”乾隆不由心里一酸,陪笑道:“果然知子莫若母!”
正说着,外头太监报五公主来请安。太后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叫进来吧!”
冰儿进来蹲身请了个大安,太后招手把她唤道跟前,冰儿坐在脚踏上,任太后轻轻摸着自己的头顶,接着嘟着嘴道:“今日热死,书房里还不准挥扇。我身上有没有汗味儿?”
乾隆咳嗽一声,道:“没规矩!说话也不打个草稿!”
冰儿奇道:“说话怎么打草稿?”
太后笑道:“五丫头傻得可爱,不知道的还以为和皇上顶嘴呢!”冰儿眼睛溜溜一转,瞥瞥乾隆的脸色,好在他脸上并无厉色,只是剜了她一眼,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还没到伏天呢,你巴巴的来叫什么苦!”
太后道:“还是供点冰块吧。今年夏天是比往年热了些,孩子们小,着了暑可不得了!”
乾隆对皇后道:“那你着人吩咐内务府一声吧。先给太后供冰块,然后是各宫,然后是书房里。”皇后忙答应下来。回头见冰儿滚在太后怀里,撒娇撒痴,“格儿格儿”笑个不停,心里暗道:这位五格格哪里是傻,只是简傲无礼——且都对着她自以为不要紧的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幽阁论史赞纪昀

午后闲适,乾隆和和亲王弘昼手谈,下了三盘,乾隆就道:“没劲。都不拿出本事来下棋,赢得也没意思。”
弘昼陪笑道:“皇上棋艺高超,本来就不是臣弟可以匹敌的,满目山河俱是黑子,臣弟回天也无力么。”
乾隆把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笑道:“史上佞幸的臣子要讨好君王,也好歹要做出样子来,或只赢个三五目,还成个体统。”
弘昼亦笑道:“所以说,臣弟一来不是佞幸的臣子,下不过就是下不过,不做欺君的事情。二来弄不了机巧,想作假也做不来,水平摆在这里。”
乾隆道:“罢了罢了。你总有说辞,以前在先帝面前也是一套一套的,如今朕也奈何不了你。”自己动手收拾着棋盘,边道:“倒有个话要问你呢。河南遭了水灾,朕已经发下了赈济的银两,怎么近日里京城的流民却也增多了?那些官儿们没有回复实话的,你倒可以为朕探听一探听。”
“嗻!”弘昼又道,“臣倒是爱热闹的人,棋盘街上又去了两次,微服私访呢。京城里没有什么流民,倒是京畿,查看不大严密,臣听自己庄子里的奴才说,打莲花落讨要饭食的,大多是河南口音。有些富户家也施了粥棚,现下里能吃饱肚子的,倒还不足为患。”
乾隆点头道:“江南一行,深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意不得。”抬头似乎想了想什么,唤门口伺候的太监去军机处的档房里取户部新拔擢的官员的名字。弘昼见事关国政,连忙请辞:“皇上,臣弟想起来宗人府还有几件小事未曾处置好,只怕先要告退了。”
乾隆看看他,笑道:“也好。你虽领着内务府和宗人府的事务,其他事情也帮朕留心点。上阵亲兄弟,朕多倚仗着你呢。”弘昼嘿然一笑,躬身告了跪安,离开了阁子。
户部拔擢官员的名单的折子很快送到了,乾隆找了半天,找到了想看的那个名字——海兰察。
晚面传的又是傅恒。乾隆指着海兰察的名字问道:“这个人先也是在张广泗帐下的,后来和他闹了意见左迁至扬州,算是起伏历遍,你后来到金川时,有没有人提及他?”
傅恒想了想道:“有的,他上头的总兵骂他是个狷介的滑头。”
“既然狷介,还能是滑头?”乾隆不由一笑,“不通吧?”
傅恒道:“奴才也觉得好笑,没有深究下去。不过说,那时张广泗延兵不下,说是要等待最好的时机一举进攻,海兰察在帐下就出语嘲讽:‘只要待到秋末入冬,大雪积得和碉楼一般高,正好不战而破呢。’张广泗大怒,要问他不服从军令的罪责,海兰察也不惧死,笑嘻嘻道:‘张公自然是用兵如神,只是我等帐中谋划,不如张公一人做主。’张广泗虽欲除之而后快,奈何一直找不到海兰察的把柄,又听说海兰察与京中数位新晋的大佬都是朋友,投鼠忌器,也未敢太过举动。”
“他不过三十年纪,和京中哪些大佬都是朋友?”
“奴才没有细问。”傅恒如实说,“这次擢的是参将,奴才可以去打听。”
乾隆道:“他的升擢先压一压吧,听说人到了京,朕要考评一考评。”
傅恒知道乾隆用人颇为心细,心道海兰察把握好这次的机会,以后便是前途无量了。
傅恒又道:“前几日折子里,还有张衡臣请求休致的一篇上表,奴才见皇上留中了,不知圣意是?”
乾隆提到就心烦,摆摆手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朕都不耐烦去数了!总说年岁大了,确有林泉之意,朕已经婉拒了,就不望他为朝廷出力,也希冀他体察朝廷得有尊老爱贤的意思,总得有尸位素餐的人。他张廷玉又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几次求去,倒似朕亏待了他,或作出无道的事一样!”傅恒见他的神色是少有的暴躁,没有敢说话。乾隆道:“朕也想好了,他三番五次地要求去,朕偏不准,只有朕许大臣休致,没有大臣拿休致来胁迫朕的!先撤掉他几个要职,留些闲位让他蹲着,看看他还有什么做派。”
傅恒试探地问:“他还兼着上书房总师傅的职,不过如今一年也去不了上书房三五回,还要不要留着?”
乾隆舒了口道:“这职位留着罢。他以前就是朕的老师——虽则并没有实在地教过些什么。毕竟学问还是有的,阿哥们交由他来训导,总不至于出大错谬。不过,他这个人太翻覆无情,定安亲王是从他受教的,去世的时候,朕看他并无悲色,丧礼未办就上书求去,实在是叫人心寒。如今只当他做鼎彝古器,陈设陈设罢了。”
想到上书房,就想到自己的诸位皇子,大阿哥满了二十四岁,然而英年早逝,其他的阿哥都不过十多岁,但也到了开始懂得权势地位的时候,后宫里那些风吹草动,后妃间话里话外的攻击谗言,无外乎都直指自己对储副之位的警觉,以此来相互打击,让他想着更觉头疼。而这些儿子中,始终没有夙慧天成、让自己格外看重的,也是头疼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书房检视阿哥们的功课,也是因为这些头疼的小事。乾隆想了想道:“书房下学后,让五公主过来伺候。”
傅恒笑道:“公主读书大有进益,不知脾气可改好了些?”
乾隆苦笑道:“几乎日日耳提面命,谁知她张狂的性子愈演愈烈。四书未能养气,只求史籍能让她聪慧些,不要动不动缠到宫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中,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傅恒道:“古诗里说的:‘绝知此事要躬行’,公主以往读书,囫囵吞枣,要改善气质,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皇上英明天纵,不肯叫后宫沾染前朝的坏习气,然而宫里总免不了是非,亦不过女人家的使气,只是阴戾气尤重,日日纠缠在里面,好人也要缠坏了。”乾隆听他这么说,深以为然,道:“要是你姐姐还在……”没有说得下去,却有一个冒险的念头陡然上心。
过了未时,冰儿到九州清晏请安,乾隆不在书房,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看风景。回头一看,冰儿又是气鼓鼓的神色,乾隆暗自叹息,问道:“又怎么了?”
冰儿说:“今儿给皇额娘请安时,不小心打碎了她的一个白玉花瓶。皇额娘和我置气。”
“真是不小心打碎的?”
冰儿一听这话,明摆着是不相信自己,不由大为着急:“当然是不小心!我也犯不着拿瓶子撒气呀!”
乾隆见她急得似要赌咒发誓,摆摆手道:“信你、信你。不过你皇额娘还没小器到一个瓶子都舍不得的份儿上,定是你口舌里有什么不妥帖的话又出来了。”
冰儿嘟着嘴道:“打碎了瓶子,我不过白问了声:‘谁把瓶子放这个地方?’皇额娘就生气了,说:‘这么说这还是我的不是了?’……这还不是小器?”
乾隆白了她一眼:“要是人家对你说这话,你都要跳起来了。五十步笑百步,还嫌人家小器。库里好像还有几个质地不错的白玉花瓶儿,赶明儿给你额娘送去,顺道陪个罪。”见冰儿嘴又翘了起来,狠狠一点她额头道:“你哪里来的这些孤傲气!吃亏吃苦的日子在后头呢!”
冰儿道:“还是纯主子说的是,我本就不是笼子中的鸟儿,如今少不得息了翅膀。今儿永珹还嘲笑我呢,他仗着皇后待他好,还真把自己当嫡子看了。”
“这话也是纯贵妃说的?”乾隆问。
冰儿愣了愣道:“皇后对四阿哥好,谁都知道!嘉主子平素最是听话的老好人,皇额娘不就最和她合得来么?”
乾隆冷笑道:“朕的后宫,谁是什么样的,朕还不晓得!你见天儿和她们处的时间有多长?你又懂得什么?就不是有人挑唆,我看你,也不过瞧着谁会对你说几句甜话,就认为谁是好人罢?只怕日后真正识透了,恨得打自己的嘴都来不及!”
冰儿愣着问:“难道纯主子她……”乾隆打断道:“你那点眼力见,真是要好好练练!朕若是像你这么着,要被多少官儿糊弄得当昏君呢!”冰儿不由回思以往的点点滴滴,然而脑中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又斩不断,最后只好道:“宫里到处都是人精,我这点脑子,玩不过她们去。皇阿玛瞧出什么,不妨指点女儿,省的我到处中人家的套儿。”
乾隆望着冰儿,许久泠然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不屑于玩你,都试探朕是不是昏君呢!”
冰儿不大明白意思,乾隆见她眼睛眨巴眨巴,却也不愿意解释,挥手道:“你少想这些事,少掺和这些事。嘉贵妃之所以得朕敬重,就是因为她不乱动脑筋。世间如荆棘地,心不动,身不妄动,则不伤。你若能学到她的七分,也不吃苦头。要不然,就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什么事情多转几个弯,想明白了再行动,或许还能保着你少穿几双小鞋。”
冰儿一脸沮丧,腻了半天才说:“我不想住承乾宫那里。”
乾隆道:“别胡思乱想了,再住一两年,打发你嫁人。”
冰儿不由气结,虽不敢像以前那样动不动要死要活,或者要剃头做姑子,然而胸脯起伏半天,还是忍不住顶撞道:“皇阿玛反正谁的话都不信,将来我就是给整死了,也是活该的。”
乾隆冷冷道:“就你那点脑子,都用到吃喝上去了,读书没有长进,阅历世情不足,还不自知,被人当枪使,穿几双小鞋是轻的,你又能怪谁?如今宫里算是平靖的,若真换个昏聩些的君王,你的骨头渣子都没处寻去!将来你若是下嫁蒙古,全然陌生的地方,听不懂的言语,你又该怎么办?这世上,你以为空有一些孤勇之能,自负之意,就好生存么?”说完自己倒又叹口气,皱着眉头半晌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朕就是一国之君,也逃不脱。你指着这宫门恢弘锦绣,其间多少啼痕血迹掩着,外人何由看到?你还是自己放宽心,别空寻烦恼吧。”
冰儿说不出话来,半天突然冒了一句:“就是‘人生愁恨何能免?’吗?”
乾隆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露了点笑意:“四书没有读好,倒在读诗词?”
冰儿道:“我只是听永珹念的。”
乾隆皱眉道:“你就不会叫‘四哥’或是‘四阿哥’么?”细忖下觉得四阿哥年纪这么轻,却好吟诵李后主这样悲切的词句,似非气宇高贵之相。此亭向晚,自有湖面上的阴凉惬意,此时亭中一阵南风吹过,十分适意,乾隆瞟瞟冰儿,突然觉得她比上次请安时似又高了些,宽大的旗袍用的是柔软的湖绉,也没有绣花,只在领袖边上镶着宽边,此时衣裳被风吹贴在身上,曲线居然有些玲珑曼妙的意思。乾隆想起了什么,轻声问:“听皇后说,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冰儿脸一红,天癸初至才两三个月,身边的宫女嬷嬷居然告诉皇后,皇后又居然告诉别人,可不羞死人!皇帝问话又不好不答,只得扭扭捏捏地小小点头。乾隆见她耳根子都浮起一片娇红,心里感觉软绵绵的,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热乎乎的脸腮,轻声道:“这是好事,长大了。这阵朕也觉着你懂事多了呢!——上书房不要去了吧,阿玛找个有学问的翰林,布置间值房每日教你读书。”
“那成……”冰儿毕竟还有些不好意思,双手绞着衣襟道,“谁来当我的师父呢?我可不要老古板的。”
乾隆微微一笑,伸手把她的手从揉得皱巴巴的衣服上挪开:“说了多少次,还是把好端端的衣服糟蹋成这样!——纪昀,就纪昀吧。也是认识的人,他那张嘴,总不至于古板了吧?”
冰儿皱着鼻子道:“他还撺掇皇阿玛打我呢!”
乾隆“噗嗤”一笑:“朕是什么人,还能给人撺掇?若是净听人家放野火,你早给打死多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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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在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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