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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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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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短腿,摇着小屁股,傻呵呵地蹿了进来。乾隆正欲发怒,又见一个小女娃也是这样子迈着小短腿,弯腰撅着小屁股偷偷跟进来,蹑手蹑脚,用气声儿唤着:“雪团儿!别乱跑,到额娘身边来!”
这样怒气勃发的时刻,乾隆却突然“噗嗤”笑了出来。见下面几位军机大臣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了笑正一正颜色道:“国法必不能轻纵这样的贪墨之蠹,你们照这个意思,下去拟旨,高朴断不能活命,且要在叶尔羌,当着受苦的维族人面前正法!”
几位军机大臣退了下去,奏事太监又捧来等候引见的官员绿头牌,不料乾隆摆摆手道:“歇一阵。叫外头十公主进来。”
十公主很快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地被哄着带了进来,循礼请了安,眨巴着眼睛望着上头高坐的皇阿玛。乾隆笑道:“谁让你进来的?这个地方,你好随便进来么?”
十公主眼睫毛扇动得更欢了,说道:“我来捉我的雪团儿……”
乾隆对马国用道:“谁那么不懂规矩,擅自让公主进养心殿?查出来,重责四十板子!”转脸和气地对十公主道:“怎么让你的雪团儿跑到这里来了啊?”
十公主咬着小手指,期期艾艾道:“雪团儿不听话乱跑,不是好儿子!”
“哦!你是它额娘啊?”乾隆把她湿哒哒的小手指从嘴巴里解救出来,学着她甜甜的声调说话。十公主兴奋起来,喈喈呱呱说起她“儿子”雪团儿的趣事。正说得手舞足蹈,外头传来那个倒霉的首领太监挨板子的惨叫声。十公主突然噤了声,瞪圆眼睛似乎在听,俄而瞥着父亲:“阿玛,这是什么声音?”
乾隆怕女儿吓着,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搂着,笑眯眯道:“他犯了错误,皇阿玛要惩罚他。”
十公主凝神听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长着五个小酒窝的小手扯着乾隆的衣襟,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皇阿玛……”,哭得伤心极了!
乾隆一见她落泪,心里就慌了,忙对外头道:“别打了!这杀才叫得跟杀猪似的!没的吓到了公主!快!”外头人一路小跑出去传旨,旋即惨呼声停了下来,马国用过来问:“可要他进来谢恩?”乾隆摆摆手道:“不用了,万一流了血又唬到孩子!让他滚回去敷药吧。若不是看公主的面子,朕没有这么轻易饶他。”
十公主揩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道:“是我不对,是我偷偷进来捉雪团儿。我也犯了错误,皇阿玛会这么惩罚我吗?”
乾隆又好气又好笑,拿出帕子小心地为十公主擦脸上的泪痕和眼角的泪珠,轻轻拍拍她的小屁股笑道:“嗯,擅自闯进养心殿,是该惩罚。来,给阿玛打十记屁股。”他的手又轻又柔拍下来,小公主是个人精儿,又在最会看脸色的年龄,自然晓得这是玩笑。她在这样的被宠爱的惬意感觉里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咯咯”地笑着,小身子软软暖暖的,温驯地靠在他的胸怀里,手指头好奇地去拨弄乾隆有些花白的胡须。他的胸口翻过一阵况味久远的沉沉痛楚,虽则淡到几乎觉不出,但仍然使他脸上飘过一层落寞,不由地把胳膊又紧了紧,仿佛再不让十公主离开他的怀抱。
马国用再次从帘子缝隙里张望里面时,恰见十公主骑在乾隆的脖子上在暖阁里头兜圈,笑得“咯咯”的,皇帝头上的累丝金龙顶,刚巧做了她最趁手的缰绳。马国用咽了咽唾沫,退开两步,用他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启禀皇上,内务府有事奏报,是关于翊坤宫的。”
里头的嬉闹声停了一歇,过了稍许,乾隆道:“你进来。”马国用进门低着头哈着腰,听乾隆略略喘气的声音有些急:“翊坤宫怎么了?”乾隆回头看看十公主,摆手止住了马国用的话头:“等等,叫嬷嬷先带公主到外头去。”柔和地目送十公主出门,才迫不及待转脸问:“惇妃没出事吧?”
马国用急遽地抬眼瞥了乾隆一下,见他额头上一层细汗,眼睛里是焦急之色,不由把腰又哈了哈,低声道:“其实是前儿个的事儿,昨儿个才汇报到内务府——惇妃原还想压着来着……”他抬头见乾隆在皱眉,紧赶着在自己要挨骂之前说道:“惇妃宫里一名叫静儿的宫女,进宫三个月还没怎么学好规矩,前儿个又是伺候得不好,惇妃一时气急了,喝叫散差把她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没成想打完回来就只剩了一口气,虽赶紧叫了御医来看,也没有能拖过晚上……人……就没了……”
清宫里的宫女儿,都是内务府包衣家的女孩子,有不少父兄还在朝为官,甚至职分不小,只因祖宗的老规矩,包衣家就是皇帝家奴,女孩子自应入宫服役——也是一种荣耀,出宫后因懂规矩,常能找一份不错的人家。正是因为这层,这些宫女们的身份不同以往的朝代的宫女那般低贱,主子虽然可以打骂,但一般不敢过分,毕竟那时还讲究个“人命关天”,这把人活活打死,到哪里都不好交代!乾隆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仍平静地问:“内务府查了说,确实是刑伤致死的?会这么严重,究竟打了多少?”
“是……”马国用不敢欺君,低头说道,“小宫女才十四岁,只因惇主子说‘不认错就往死里打’,她不懂规矩,先怕羞没有开口求饶,捱到后来痛得发不出声,等人发现脸色不对劲时,已经活生生打了一百来下。”他接着要紧为惇妃开解:“不过惇妃也没想到打得这么重,心里愧悔得很,不光破格传了御医诊治,还把自己用的参给这宫女服用。实在是疏忽了!”
“你少为她讲话!”乾隆怒喝道,“哦,她是皇妃,就可以草菅人命?小过失打个二十板、四十板也就罢了,打一百多,审贼也没有这样的!是报数的声音不响,还是她认不得数字啊?那些宫女们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在家里时岂不也是阿玛疼额娘爱的?恁地到她宫里,就合该活活打死?是犯了什么大不了的罪责?!就是犯了过失,也是有司处置,轮得到她来杀人?她就不想给十公主积积福?!”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传话,说惇妃哭得不得了,想面见乾隆请罪。乾隆甩手道:“不见!叫她等候处分就是!这样子恶毒,十公主不能留给她抚养,收拾一下,明儿移到容妃宫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取题目了啊!

、【番外】天之娇女(之二)

几日没见十公主,乾隆心里异常思念,闲来借着到永寿宫看望身有小恙的容妃的机会,叫保姆奶娘抱出十公主来。甫一见面,他就心疼起来,十公主两只大眼睛都哭肿了,撇着小嘴,见到他就几欲放声儿。
乾隆不等她下地请安,忙从保姆手中接过来亲手抱着,先问了两句:“乖乖怎么了?”接着怒气勃发问伺候十公主的宫人:“怎么回事?谁惹得公主不高兴?眼睛肿成这样,亏你们也放任着不哄不劝!”
吓得为首的精奇嬷嬷赶紧跪倒在地:“回皇上的话,奴才劝了,也哄了,只是没有用处。十公主是……是想她亲额娘了,晚上白天的,都是想想就哭,想想就哭……”
十公主带着奶香气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皇阿玛,是不是额娘犯错误了?皇阿玛你让我见见额娘好不好?我怕!……”小手揪紧了乾隆的衣襟,把那厚实的缎料捏得尽是褶皱。
乾隆道:“你额娘是犯了错误,如今在自己宫里思过,不适宜见你。你别怕,不过是妃位降为嫔,少点宫分,少点服侍的人,拿些钱赔偿那个宫女的家人。没有大妨碍。”
“真的?”十公主眨巴着红红肿肿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皇阿玛和我拉钩钩!”说完,伸出粉白的小手,翘起胖嘟嘟的小手指。乾隆含着笑也伸出大手,用小拇指在她的手指上勾住拉了两拉:“珑儿满意了?”十公主的脸像绽开了花儿似的,带着泪痕咧开嘴来。
乾隆见她一笑,心里纵有万般的烦恼都要丢开,抱着她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问:“没几个月要过年了,又是珑儿的生辰。这回想要什么赏赐呢?是白玉娃娃,还是西洋来的自行小人偶?”
十公主到底还是个孩子,刚刚得到父亲千金一诺的承诺,又听说可以挑选赏赐,立刻改换一副眉花眼笑的神色:“阿玛阿玛,我要一匹小马!”
乾隆皱眉道:“你过了年也才五岁,怎么能骑马?!”
“不么不么!我就要小马!”十公主扯着父亲的衣襟,扭股糖儿似的摇着他,怕他听不分明,干脆一翻身跪在他大腿上,拉住乾隆的耳朵,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阿玛秋天带哥哥们去狝猎,不带我!我要学骑马,要学拉弓,要学打兔子、山鸡和老虎!我要和阿玛去狝猎!”
“你还小……”
这一句话着实无力,十公主变本加厉:“不么不么!明明是皇阿玛不疼珑儿了!明明是皇阿玛说话不算数!……”把乾隆搓揉得一团泥似的。他只好缴械投降:“乖珑儿,别嚷嚷,阿玛年纪大了,耳朵可经不起你折腾。好吧,过年给你弄匹小马,但没人陪着不许骑!也给你做把小弓,趁现在没人叨叨,抓紧玩吧!”
在永寿宫折腾了半天,连原本要去看望的病人都忘记瞧了。乾隆直到亲自把十公主哄上床歇午晌,看着她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才亲了亲她圆嘟嘟的小脸蛋,依依不舍地离开。
用过晚膳,依例是翻膳牌,乾隆看着敬事房太监恭恭敬敬高举着摆放绿头赍牌的大银盘,思忖了一会儿,特意找出被降为惇嫔的汪氏的一块,轻轻翻过来。
晚间,惇嫔怯生生地来到燕喜堂里,乾隆已经换上了香色薄绸寝衣,坐在条炕上看书,瞥眼见惇嫔打扮得极其入时:簇簇新的绣墨绿蝴蝶的银朱色袍子,绣粉白牡丹的浅湖色坎肩,衣襟的第二颗扣子上挂着自己赏赐给她的红宝石数珠;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亮得能滑下苍蝇一般,点翠的钿子,珍珠的串花,金链挂着的步摇,编结繁复的流苏,鎏金珐琅彩的压鬓……艳光几乎盖住了她那张粉光脂艳的脸蛋儿。
乾隆不知是不是好笑她的无知,微微地笑了一下,任她蹲在那里行礼半天才叫她起身。惇嫔心里有些担忧,小心地向上瞟了一眼面前的君主,见他跷着脚仍顾着自己读书,怯怯道:“奴才伺候主子洗脚吧……”
乾隆从书里抬起眼睛看看她,闭上眼睛微微颔首。惇嫔如临大赦般疾步到外间要热水,亲自端着盆蹲在脚踏下,仔细为乾隆褪了软鞋,解了袜带,把他的脚放在水里轻轻搓揉。乾隆这才道:“你不觉得委屈?”
惇嫔一滴眼泪落在盆里水中,生出一圈涟漪,她怕湮掉了铅华,也怕又惹了圣怒,赶紧偷偷擦掉另一边的一滴泪,强笑着道:“奴才犯这样的大过错,皇上宽仁,只是予以薄惩,奴才谢皇上的恩还来不及,怎么敢委屈?奴才只是觉得自己年轻不成事,还叫皇上生气操心!……”
乾隆未免也有些怜她,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为了珑儿,朕真恨不得黜了你的位号,给后来人儆诫!”他见惇嫔立刻又是泫然之色,叹口气说:“珑儿想你想得昼夜都在啼哭,朕今日事闲去看望了她,哭得两只眼睛跟水蜜桃似的,朕心里可不刀绞似的!不过令已经下了,再让她回到你那里也不合适了。你和容妃走得也近,日常无事,不妨去看看珑儿吧,解解你,也解解她的思念之苦。——后宫里,母妃不能抚养亲生儿女,你也不是头一个,也想想开些吧!”
惇嫔毕竟还是十公主的亲娘,想着女儿昼夜啼哭、不思眠食的模样,亦是心疼得落泪。
乾隆从盆里抬起脚,惇嫔忙帮他擦干,亲自端了水又送出去,这才回身过来,熄了一大半的灯烛,在昏黄的光色下期待着,果然觉得乾隆探手抚了抚她的腰身,便顺势倒在他怀里,皇帝近七十的年纪,后宫嫔妃没有选择权,只有巴结他一个人的机会,不知道他年纪轻时是怎么样的,但现在胳膊依旧有力,胸怀依旧坚实,这让她无处安放的心踏踏实实下来,口中呢喃道:“皇上……”
“嗯……”乾隆在身后轻轻吻着她的鬓发,听见她似梦呓一般的声音:“皇上再赏奴才一个小阿哥吧……”
乾隆又觉得她幼稚好笑:她以为自己宠爱十公主,仅仅因为她是自己最小的孩子?不过,这些藏在心里的念头不宜与外人闻,他不说话,闭上眼睛陷入沉沉的幻梦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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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里新建了一条买卖街(1),临着水开辟了一条街道,仿苏州的式样,到处高悬着招牌,热闹纷纷,里头来往人等,其实都是太监宫女扮演,在估衣铺里买衣服的、在茶馆里洗脸喝茶的、街头卖炊饼包子的,甚至还模拟了小偷偷东西,被众人拿住押送官府的。
乾隆一行人走过,演戏的太监宫女浑若不见——这样才有活灵活现的趣味——继续吆喝叫卖。乾隆亦是一身便服,乐呵呵对身边九岁的十公主道:“看上什么,就问价,和外头买卖是一样的。”
十公主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脸还是圆嘟嘟的,眉眼却长开了许多,她特喜欢着一身男装,也梳条光亮的辫子,一点簪环都不用,笑嘻嘻说:“好!秋天里要和皇阿玛去木兰围场,少不得先预备好了!”
乾隆扭头看看她,青色的箭袍以素为绚,衬得她那张小脸英气勃发,眉目间不太像惇妃,真的很像自己。目光再远些,跟从的人里有新近官符如火的和馕霍骠婷滥凶犹囟约旱男氖拢炱鸩钍棺苁堑嗡宦腥朔判模哦臃嵘鹨蟮赂拧髟缫押头嵘鹨蟮滤┗椋蚨叫∥薏碌哪炅湟埠敛槐芗伞
“皇阿玛,你看!”乾隆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十公主在一家估衣铺前,高高举着一件大红氅衣,神采飞扬,“阿玛你说,我穿这个好看不好看?”
乾隆含笑点点头,便见十公主兴高采烈把氅衣披在箭袍外头,年齿尚幼的小姑娘最宜穿红着绿,明丽鲜艳的大红色,使得十公主越发显得肤白发黑,明眸皓齿。十公主在铺子前转了几圈,问道:“多少钱?”
“四十两一文不让!”扮着估衣铺店主的小太监笑道。
“便宜点!”
小太监笑道:“姑娘穿这件漂亮极了!好东西与人是缘分来的,几两银子算什么?”
十公主在宫里从来不愁用度,月例银子几乎只是赏人用,也不知在外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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