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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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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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泪痕,终于抬头凄凄问道:“皇上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饶他一命?”
乾隆道:“若是遭你胁迫,他也算是倒霉到家了!”
“我知道,皇上要查,也没有查不到的……”冰儿吸溜着鼻子,惨然一笑,“确实是我胁迫,望皇上给他一条生路……兵部捷报处的主事卢宝润,原是我们在兰溪的乡里,到京之后颇有往来。我央他把关于清水教和奕雯的奏报告诉我的。”
乾隆皱着眉,不置可否,好半日才说:“你回到府里,等闲不许出门。”
“是。”冰儿暗自庆幸,脸上继续做戏,丝毫不敢显露半分。正准备起身告退,突又听乾隆道:“等等!”他扭头对外头说:“传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传军机章京博奕霄。”
冰儿心一拎,抬头见自己的皇帝父亲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由惴惴不安起来,跪得两膝酸麻,才见海兰察和奕霄的绿头牌子递进来。与海兰察原本也是熟识的,冰儿回头瞥向他,见他也已经老了,脸被西北的风吹得黝黑发红,粗糙不平,一脸的胡子显得粗犷,然而眼睛里那种亦正亦邪的神色未变,还是当年的海兰察,拿捏准头总是那么得宜,手段花样总是叫人无法对抗,只怕这些年沙场磨砺,更添能耐。
海兰察猛地一见有女眷在内,本能地退了半步,一时没敢进门,乾隆的声音适时地沉沉响起:“不必回避。都是故人罢,此来虽没有叙旧的辰光,总算当年协作过,该慨叹时光荏苒呢。”
冰儿知道他语气里有嘲讽自己的意思,也只好忍着。海兰察已经认出了里头这人,其实更为尴尬:自从慕容业解京,他知道这位公主恨死了自己的无情寡义,加上自己十多年来都在西域征战,连见面说句“抱歉”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在御前,又不敢有丝毫冲犯,只能在给乾隆行了大礼之后,又特意向冰儿磕了个头:“公主玉安!”
冰儿偏过脑袋避让:“海大人喊错了!”
乾隆早换掉了刚才怒气勃发的神色,淡淡对海兰察道:“这次进剿清水教的事,朕看了你的奏报。兵戎相交,胜负难料,何况里头也有朝廷中人的问题,你不必请罪。朕刚刚查到,私泄军机秘要的,是兵部捷报处的一名小吏,名叫卢宝润的,既然泄密,少不得国法论处。先将他革职逮拿,然后你和兵部、刑部就在这一两天里会同审理一下。事体重大,不必看顾他是科举上来的臣工,该用刑时无需客气。一应消息用密奏回报于朕。明白?”
这里头信息不少,海兰察仔细体会了一下,磕头称是。
乾隆冷淡地瞟了冰儿一眼,又对奕霄道:“听说你就要娶亲了,朕寻思着你身上不过是七品的职衔,似乎还卑微了一些。既然并不是科举上来的,朕索性提拔你为三等侍卫,可以在宫禁行走,迎亲的时候亮出五品的招牌,要好看得多。”
奕霄觉得惊愕,可是圣谕下了,又不是坏事,少不得要谢恩,急忙向乾隆磕头。乾隆又瞥了女儿一眼,冷冷一笑,和颜悦色对奕霄道:“海兰察打仗极有本事,不过这么多年沙场征战,受了不少伤。朕不大舍得他再行劳苦。进剿清水教余孽的事,其实并不算十分烦难,朕打算让你练一练手,由海兰察襄赞,你来做这个主帅。”
奕霄不由愣住了,好半天才说:“臣……臣不习武科,只怕会误事……”
乾隆笑道:“谁是天生就会的?谢安是武将么?诸葛亮是武将么?谁不是成就于武功?为朝廷办事,并不只在文字上的功夫,‘若个书生万户侯’,对不对?”
奕霄眨巴着眼睛,不知怎么措辞才合适,惶惑间觉得身边的海兰察轻轻扯了扯自己,才察觉不应对皇帝的圣谕这样推辞,只好磕头道:“嗻。臣谨遵圣旨。”
乾隆满意地笑了笑,语气和善地说:“朕信及你!其实也不难,一是细心谨慎,算计得当;二是不抱私念,尽忠尽心。立下军功,朕再升你的官。不过——”他语气陡然一转:“不过丑话也要说在前头。行伍间立功容易,犯过也是一瞬间的事。胜败朕可以考量后再问责,但若是刻意纵放,或者玩忽军机,可是重罪。”他这话是说给奕霄听,也是说给冰儿听,因而笑脸上颇有峻色:“前头朕杀过的大臣,如张广泗、讷亲之类,都是并无他过,只因在征战事情上欺君。奕霄,朕信你是信你,若是你犯了类似罪责,也不要忘了这些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实则是赤_裸_裸的威胁,冰儿听得胸口起伏,忍不住出语道:“皇上,您给奕霄的担子也未免太重了!”
乾隆冷冷地转过头,说:“重不重你心里清楚。奕霄给朝廷办事,可以抵一抵你的过失,也可以防一防有人再故意卖放。”他说这些话并不避忌海兰察,只是转过眼看看他。海兰察何等精灵的人儿,前后连起来一想就完全明白了,不由也为冰儿难过。
三个人告退之后,海兰察见冰儿咬牙切齿的样子,暗叹一声,对一脸不自在、又不知所以然的奕霄道:“博大人,您先去内大臣的值房,我过一歇来和你商量进剿的事下一步怎么办。”见奕霄点头去了,四下里没有他人,才对冰儿打千行礼道:“公主——您别辞,前因后果我心里都明白着呢!”
“海大人,您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武官里头位极人臣。我如今没名没分,怎么敢当您这一礼?!”冰儿闪身避开,冷冷说道。
海兰察是无奈的神色:“好吧,既然要彼此都不尴尬,我还是叫一声‘夫人’。夫人刚刚这话,我听着好难过!我知道以前我多有得罪的地方,不过为了朝廷也没有办法。若是私下里您打我一顿,甚至卸我条胳膊腿儿能好受些,我绝对不会皱眉头的!”
冰儿哂道:“现成话多容易说!我敢对付你?!”
海兰察收了那三分谑色,又是一躬,突然正经八百地说:“海兰察是皇上的臣子!但海兰察也不是负恩无情的人!霄二爷那里你放一百个心。海兰察虽然蠢笨,胜在打仗多年有些经验,皇上让我襄赞,我一定帮霄二爷胜了这一仗!”
“可是——”
海兰察笑笑,说:“夫人不用说,我知道的。之前皇上一直严命要尽量救出您家的小格格,海兰察一定勉尽人事!但是战场无情,遇到没办法时,也只好弃卒。只是皇上刚才的意思您也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是保霄二爷,还是保小格格,孰轻孰重,孰缓孰急,孰可孰不可,还是当有个决策。若是贪心,两者都想要,最后往往是弄得两者均失,那时才叫后悔药都没地方寻。”
这番譬解说得极透,实则已经把冰儿心中所忧全部翻了出来。乾隆今日手段之妙,是她没有想到的,果然他皇帝当了多年,应变之机远在自己智慧之上。然而这巧妙的手段对她而言堪称毒辣:奕霄负责攻打清水教,几乎意味着一儿一女她只能择取一个,任何一个母亲都做不出来选择。若还跟皇帝逆着干,奕霄打了败仗就要倒霉,纵使乾隆不舍得杀他,高墙里圈禁一辈子也是了不得的可怖!若是放弃奕雯,这个小丫头八成将命丧黄泉,想着她在自己身边时种种可爱之处,又心痛得难以呼吸!
海兰察见她神色悲痛欲绝,不由也有些难受,宽解道:“夫人,也未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官军训练有素,如果能够突袭,说不定能救出小格格来。到时候,霄二爷立功,你们阖家团圆,不是最美满么?”
言外之意:若是铁了心要助逆,奕霄失败要被从重责处不说,日后清水教还是免不了要被攻克,到时候奕雯没有爹娘哥哥的凭恃,更难得善终。
冰儿明白,此刻看起来最正确、最诱人的道路正是海兰察所描绘的。可是真的如此么?如果往最坏想,奕霄和奕雯如过是在战场相逢,以奕雯的执拗不服输,他们少不了要兄妹相残,就算是官兵赢了,他们一家人往后怎么互相面对?奕霄还怎么去过未来的生活?他从小经历的挫折磨难极少,生离死别更是罕有,如此的打击,只怕也要断送奕霄往后一辈子的快乐!她凄然笑道:“海大人,我明白了。您的好意,我心领。”她回过头,很笃然地对海兰察说:“我不给你,不给奕霄,不给皇上添麻烦,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

海兰察接下这次的任务,心里是前所未有的为难:人人都想着两全其美,可实际上两全其美是多么困难的事。好在顺天府的番役非常得力,十数天后,便又打探来关于清水教的新的消息。这次不敢妄动,海兰察决定与奕霄商量出对策后再行动手。
“霄二爷,要做到确保万无一失,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尽一尽力,说不定保住你妹妹的机会会大一些。只是要有决断,你看这样行不行?”
奕霄全无军事经验,此刻只有俯首就教的份儿,谦恭地说:“海大人客气了,我不懂这些门道,只有唯您马首是瞻。”
“清水教中大约有擅长施陷阱用毒之人,前几次官军投鼠忌器,没有用炮火攻入他们的地方,因而进去的人不少中毒身亡,牺牲颇多,朝野中颇有怨言。这次所居的是一家祠堂,背山而建,里头四合院的建制,门洞狭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还用肉搏入袭的方法,不知又要填送多少条人命进去才能有机会救你妹子——而且若是你妹子一心从逆,不肯为官军所救,更是难办!”海兰察指了指沙盘,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要说最简单的攻打法则,莫过于直接炮攻,里头木料所建,不出三个时辰就可以燃尽。若是攻打时能出其不意的话,贼人几无逃跑的机会。但是——”
但是奕雯在里头一样也没有逃跑的机会。奕霄自然不能首肯这样的方法,抬头道:“其他还有法子么?”
海兰察说:“第二个办法,就是欲擒故纵,搅乱他们的军心,换你妹妹出来。”
这法子听起来就诱人多了。奕霄急忙问:“怎么做呢?”
海兰察说:“先做出炮攻包围的架势,然后派个不怕死的,入清水教中谈判,要求换出你妹妹,承诺放他们一马,并作出退让之势,而实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他们向后山逃跑的当口,把他们一网打尽。”
奕霄考虑片刻道:“他们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愿意放弃轻易获胜的机会而换取我妹子呢?”
“当然会奇怪。”海兰察道,“要避免他们狐疑,就需要公布你妹妹的身份。”海兰察目视奕霄,问道:“你连起来想想看,这样子可能有哪些结果?”
奕霄低头想了一会儿:“往好处想,他们信了我们的话,为了避免被炮火烧死在祠堂里,选择放走奕雯而换取逃生的机会。”
“往坏处想呢?”
“最坏的,莫过于他们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不降亦不放人,与官军决一死战,甚至杀死奕雯以表决心。”
海兰察赞许地点点头:“对,行军作战,就是要这样思考,才能做出有利的决策。再想一想,这最好的和最坏的各有几分可能?如果换做是你身为清水教的当家人,你又会怎么做?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奕霄凝视着沙盘,好一会儿道:“清水教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支持那么久,他们当家的必然不是蠢笨而目光短浅的人。让他轻信我们而轻易放人,估计不大可能;而杀死奕雯与官军死磕,结果无外乎自取灭亡,想来也不可能。我若是清水教的当家人,或许会挟持奕雯来威胁官军。”
“说得对。我们投鼠忌器,他们也会投鼠忌器,那么至少暂时,只要不把他们逼急了,你妹子的性命就可以保住。”海兰察道,“然后,我们重赏之下选一名死士,进入清水教内进行游说:肯以奕雯向官府投诚的,不光免罪,而且重赏;不肯投诚的,终将被剿灭,必受酷刑而死。这样来搅乱他们的军心,让他们自生内乱。”他说得非常笃稳,是对人心的准确拿捏:“这些邪教我最清楚,其实是乌合之众,并不是多么齐整、多么训练有素的战士。他们原本凭着对白莲邪教的信奉,倒还是一条心,如今山东王伦失利被诛,什么‘刀枪不入’根本就是个笑话,其信心已经打了折扣,如果再互相猜忌,总有人忍耐不住而被招安。如此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保住你妹子的机会也大得多。”
拿捏人心是最难的事。奕霄虽然觉得海兰察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打这样一个赌,很有可能会输掉奕雯的性命,他免不了嘬牙花子犹疑。海兰察知道他心中有挂念,就难以站在外人的角度,像自己一样理智,好在也不是急于一时的事,笑笑道:“不急,你是主帅,你自己先考虑,过两天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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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奕霄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进门便见英祥沉郁的脸色,他心里也不由一沉,英祥说道:“明儿你能不能请一天假?我今天刚刚得到的消息,你祖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请了御医调理了有一阵子还是没有起色。病榻之上,特别想见见你这个独孙。”
奕霄虽然对萨楚日勒没有什么亲近的感觉,但毕竟是血脉相连,见父亲愁眉不展的样子,少不得即刻应答下来。英祥叹息着对儿子说:“我在外头近二十年,没有孝顺你祖父,连自己亲生母亲去世也未能奔丧守孝。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心里愧悔得很,只盼着你能代我分忧分劳,让你祖父多高兴着些。”
奕霄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有件纠结的事情,拖延了一会儿才说:“可是我将来必须承袭祖父的王爵么?”
英祥不由自嘲地一笑:“你以为这还由我、或由你祖父做得了主么?”
第二天套上马车,一家人一起前往内城的王府探望生病的萨楚日勒。英祥嫌太医院的御医只会开些吃不死人的温吞汤药,商量着叫冰儿亲自为萨楚日勒郡王诊视。
来到王府,这里许久缺乏女主人的打理,虽然建制宏大,用料考究,仍然免不了处处一股灰败之气。萨楚日勒的妾室中,最长的一个管理家事,但却是个没嘴葫芦一般的妇人,神情间怯怯懦懦的,把他们一家三口迎进内院,说了两句萨楚日勒的病情,眼眶就红了:“大爷好容易回来,王爷身子骨却成了这样……我是个没本事的人,王爷的几个格格又都远嫁在外,一时竟没个凑手的人……”
英祥心里发酸,此刻还要抚慰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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